《穿越并不大吉》电母

23、每个人的角色

　　在仇宵看来，今天是很不错的一天，阿韫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南林镇虽然不像故庸城那般繁华，但也别有特色，比如唱戏的那位小花旦就有一把好嗓子。

　　讨厌的秋香在下了马车后就没有再和她对着干，看来果然是她书读傻了的原因，一离开课堂，整个人就正常了许多——啊，偶尔还是有点尖酸刻薄的。

　　可大度的仇小姐决定暂时原谅她。

　　一个小小的遗憾就是，她们本来想去谢家看望谢婉婉，结果却被管家告知谢伯伯一家都去了故庸城，据说是谢夫人病得很重，南林镇的郎中如今都束手无策了。

　　她们只得放下礼物，一路沉默地回到马车上。

　　回程也是沉默的，直到望见程家，程渡韫才微笑着谈起她们在南林镇买的东西。

　　买的都是一些小玩意，让仇宵不解的是，程渡韫居然还特意为翠珠和翠珍选了礼物，是一套文房四宝。

　　院里其他丫鬟也有，但都是一些糕点糖果，也不算出格，毕竟不值钱。

　　而文房四宝，仇宵想到这不禁泛起了嘀咕，阿韫是不是对她那两个丫鬟太好了些？

　　她不禁想起了阿韫故事里那位过于善良的仙人，摇摇头，仇宵决定把这些疑惑埋在心底，她还没有想通。

　　她从来不把自己没有想通的事情说出来。

　　快乐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主子们分发了礼物，让下人也共享了这份快乐。

　　看着春雪院里洋溢的笑脸，仇宵突然发觉自己挺喜欢这里，她正要扭头将自己的感受分享给程渡韫，却发现程渡韫和秋香一起走向了书房。

　　仇宵皱了皱鼻子。

　　她决定停止原谅秋香。

　　*

　　无论是以古代还是以现代的目光来审视，此刻缓步行走在庭廊的两位少女都是好看的，唇红齿白，身段优雅，穿着精致的衣裳，在优渥的生活条件和丰沛的教育滋养下，她们拥有空灵傲然的气质——用说书人的话来形容，应该就是见之忘俗。

　　少女行走着，像一副流淌的仕女图。

　　可假如她们真的只是一副仕女图，那么问题无疑将简单许多。

　　然而这两个人并非仅仅拥有一张美丽的面皮，对于她们本人而言，那不断思考、不断期待又不断失望的灵魂将持续不断地为她们的生活增添复杂性。

　　打破一个个预设，又建立起一个个新的预设。

　　而此时，推开门，程渡韫和秋香并没有像仇宵所猜测的那样来到书房。

　　她们进的是秋香所住的屋子。

　　这屋子不大，对于程渡韫而言是这样，对于秋香而言就更是这样。

　　两人盘坐在暖阁的榻上，中间隔着一张红木小几，没有茶水，只有一副残局横亘在她们之间，黑白棋子交错，无声，却也是无声的厮杀。

　　程渡韫在开口前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袖子，袖子上有一朵小小的兰花，在浅蓝色的布料里就像一只藏在草丛里的萤火虫，她欣赏了一下这朵小兰花。

　　之后，她才用仿佛在聊天气一般的语调说：“秋香，你没有失忆对吧？”

　　对面的小姑娘既聪明又见过许多世面，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显然已经想好了最佳的应对方法。

　　秋香选择平静以对。

　　她甚至连疑惑的表情都很完美：“程小姐，我不懂你的意思。”

　　听到这个回答，程渡韫面上云淡风轻，连嘴角牵出的弧度都端正极了，而实际上，程渡韫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就算这姑娘是公主，但她还是来程府躲灾的，她不愿意说出自己的身份，连和他人联系都偷偷摸摸。

　　这样就很好，对所有人都好。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最耸人听闻的事情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居然流落到穷乡僻壤，而是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对穷乡僻壤发出指令时，对方不仅一脸冷漠，还把公主抓了起来。

　　这不是简单的造反，这是被要灭九族的造反。

　　幸好，她们两方都有必须要保守的秘密，为了各自的秘密，她们都得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而现在戏肉已经准备好了，程渡韫需要做的就是把盘子给端好。

　　这戏不能砸，一砸，所有人都会很尴尬，而人在极度尴尬的情况下，是要拼命的。

　　“嘘，不要否认，的确，我不是郎中，而且就算是郎中也没有办法知道一个人有没有失忆，但是，一个失忆的人知道失忆是什么样子的。”

　　“秋香小姐，你应当知道，我们两个很有缘份地曾掉进了同一条河，但你应该不知道，我在被救醒之后，有一段时间曾失去过所有记忆。”

　　程渡韫轻笑一声，继续道：“我不知道其他人失去记忆是什么样子，但既然秋香小姐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那么我就需要问你一个问题了，你为什么都不害怕呢？”

　　“我失忆这件事，府里人不准提起，但我醒来后行为失据，这应当是怎么都会有些流言漏出来的，你看，我住在我自己的家里，有我的父亲和我的丫鬟，我都害怕成那个样子，而秋香小姐你，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甚至都只是陌生人。”

　　“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秋香皱起眉头，盯着程渡韫，她漆黑的眼睛中含着不解。

　　她以为程渡韫会质问她，但现在她是在，教训她？

　　秋香有些不确定，她实在是很久都没有被人教训过了，这对她而言是一种尤其陌生的体验。

　　她选择继续听下去。

　　“秋香，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失忆，我也不在意你的身份。”程渡韫话语柔和，用平时剖析课文的姿态剖析着她们二人的处境，“我在意的只有一点，你会不会给我带来麻烦。”

　　程渡韫诚恳地和秋香对视：“长生村是个很小的地方，程府也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它们经不起太大的风浪，所以，无论你做任何决定，都请不要把麻烦带到这里来。”

　　“这是我的请求。”

　　这又是一种久违的感觉。

　　久违的、被嫌弃的感觉。

　　秋香咬住了下唇，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而眼前的程渡韫又是少数几个她认可的人，这样的人表达这样的态度，饶是秋香自认有一颗足够冷硬的心，如今还是忍不住升起一阵委屈。

　　“我没有。”她说。

　　程渡韫：“没有什么？”

　　秋香绷紧腮帮子，死盯着她，隔了一会，才别过头，闷闷地道：“我没有想给程家惹麻烦。”

　　“今天我只是报个平安，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我只是在这里待上一阵子，有人在找我，我不能被他们找到。”

　　她还是说出来了，少女憋着气，突然觉得自己好没定力。

　　程渡韫她都没证据的。

　　甚至都还没有威胁自己。

　　就说了几句话，她就招了。

　　真是......没出息。

　　少女周身低沉的气压并没有被程渡韫所忽视，她纠结了几秒，还是试探性地将手放在少女的头顶，轻轻地、轻轻地拂过，就像一阵风的流动，或者一朵云的降临。

　　显然，人不会对风和云产生抵抗，因此少女没有躲开，仅仅是耳垂红了红。

　　“你的信要寄到哪里？”

　　“......故庸城。”

　　“啊。”程渡韫轻叹，“正好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一趟故庸城。”

　　秋香抬起头，晃动了那片云，随后她固定了自己的姿势，也固定了云：“可是你不是说你讨厌麻烦吗？”

　　程渡韫微笑地看着她，修长细白的手掌仍在不停动作：“可是你也答应了，不会给程家惹麻烦。”

　　“既然这样的话。”程渡韫话音一转，“那你就是我救下来还养好了的秋香，我很愿意照顾一下秋香。”

　　“哦。”秋香如此回道，神情很有些窘迫。

　　程渡韫笑了一声，把手从她头上移开。

　　这场对话，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她终归还是压下了火星，问题被限制在一个她能控制的范围。

　　但事情并没有完全如程渡韫的意，在她起身准备离开之际，那个一直处在她预判中的少女突然开口道：“我不叫秋香。”

　　程渡韫心里咯噔一下。

　　“我的名字叫幼安，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幼，国泰民安的安。”

　　似乎猜到了程渡韫的惊慌，这个真名为幼安的少女调皮地笑了一下，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秋香不好听，我觉得还是我自己的名字更好些。”

　　那你的姓呢？

　　是向么？

　　程渡韫吐了一口气，迈步离开，身后依稀还有笑声。

　　随后，程渡韫来到她忠诚的书房，并且从下午一直待到了晚上。

　　当翠珠带着饭盒过来探望小姐时，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因为读书而忘了时辰的小姐，结果她看到的小姐正躺在地上昏睡。

　　翠珠焦急地走上前，发现小姐身下还垫着两层书，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一下子就把担心转为抱怨。

　　她蹲下身，这些日子小姐温和友善的态度增大了她的胆子，所以她小心翼翼的戳了小姐一下。

　　许是因为睡得不舒服，程渡韫很快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由于她之前点了灯作伪装，因此看清了嘟着嘴的小丫鬟。

　　程渡韫放松地笑了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着，神情淡然地道：“很晚了吗？”

　　“都戊时了。”

　　“啊，那我睡了挺久。”

　　“小姐，你怎么不回房睡！”小丫鬟的不满几乎要溢了出来。

　　程渡韫没有马上回答，她看到了一旁的饭盒，提起来，走到窗边的小几，先喝了几口茶，而后开始吃饭。

　　她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不算好吃，也不算太难吃，毕竟没有鸡精和味精，而这个时代的调味料也就那样。

　　等吞下后，她喝了一口汤，这才抬起头，望向这个她在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原住民，开口道：“我和你说一个秘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非常想当第一名，恨不得把睡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但是没办法，人总要睡觉的，所以我就把书摆在了床上，睡在书上面。”

　　“那时候我比较傻，以为这样书里的知识就可以进到我的身体。”

　　“但其实没有用，不过我后来却习惯这种方法，每次要全力以赴的时候，我就会睡在书上面。”

　　“翠珠啊，这个世界很艰难，你能够保证自己退很多步，但是很难阻止别人与此同时前进一步。”

　　书房里没有人声了，只有轻微的咀嚼声，碗筷碰撞声，以及茶倒进杯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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