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妈妈》达克里尼

4、第 4 章

　　几分钟后她下了车，在路边的树荫下找了个长椅坐下等他。

　　此时学校还未开学，因此周围没有多少行人。不过这附近有个景点，偶尔有人下车经过这里，还有一些游客结束了游玩准备离开，他们轻声交谈着，似乎还沉浸在那段悠闲惬意的时光里，不时有鸟儿婉转的啁啾声传入耳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然而一想到即将与他见面，她的内心异常忐忑。

　　二十分钟后他才出现。他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她身旁缓缓坐下，那样子仿佛害怕惊扰了一只可爱的小鸟。

　　“我让你等得有些久了吧？”

　　和他的动作一样，他的声音也是那么的轻柔，如同一缕微风，轻轻吹散了她心头的焦虑和不安。

　　“没有啊，我也才刚到。”她说着从手里拿着的小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感谢信给你。”

　　他接了过去，从信封里抽出那封信，仔细阅读着信中的每一个字。这封信是手写的，字有点丑，但可以看出很认真。

　　“这样写可以吗？”

　　“当然可以，谢谢你的信。”他将信小心折好放回信封，把信封塞入裤子口袋，又问道，“小鸟还好吧？”

　　“嗯，它很好。”

　　似乎是希望能够让气氛更加轻松和活跃，他主动挑起了一些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今天喂它吃了什么好吃的吗？”

　　“西瓜和玉米。它非常喜欢吃西瓜和玉米。”

　　“它吃了西瓜是不是身上很香，一股西瓜的味道？”

　　一提到这个，柳一一立刻来了兴致：“是呀，那个味道好好闻，又香又甜，我每次都不停地闻。”然而说到这里，她突然间产生了一个疑问，她心想这种事情应该很少有人知道吧？他怎么会知道呢？除非……于是她好奇地询问道，“你也养了小鸟吗？”

　　“没有。”

　　“哦，对了，你是兽医，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恍然大悟。

　　“是呀。”他笑了笑，“看得出来你很爱这只小鸟。”

　　“嗯，这只小鸟是我爸爸给我买的，那一天是我的十岁生日。其实是九岁，因为在我们家里，十岁生日过的都是虚岁，而且是农历。”

　　当她不经意间透露了自己的生日时，他心里暗暗一惊。他真看不出她都十九岁了。那天看到她穿着高中校服，他还以为她在上高中呢，所以之前一直将她当作一个小孩子来看待，却没想到他们的年龄并没有相差太多。尽管内心有些意外，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十岁生日要过得很隆重，所以爸爸给我买了这只小鸟。因为爸爸早就答应了要买一只小动物陪我……”

　　当她谈及那些快乐的往事时，那双明媚动人的大眼睛里焕发出美丽的神采，只需一眼便能让人为之沦陷。然而对面坐着的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外表所迷惑的人，他一直专注地聆听着她的诉说，仿佛想要从中找到某些信息。

　　“那天给它拍了照片吗？”

　　“你要看吗？”

　　“可以给我看吗？”

　　“等一下啊，我要找一下。”

　　她从包里掏出手机。余光瞟见她打开了一个手机app，他的心脏不禁抽搐了一下。他很喜欢拍照，那一年正好有了网盘，他把拍的照片都存在那里面。后来他一直不敢打开那个文件夹。前段时间那个手机app推出了一个新功能，每天会展示很多年前的今天的照片，并附上一些可爱的文字，就比如，“每个宠物都是活泼天使”。这令他无法忍受，只好把那个手机app卸载了。

　　“找到了。都在这个文件夹里面。”

　　他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深呼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那个文件夹。

　　可以确定的是它那时候至少有三个月大了，因为它的尾巴已经很长了，两个月的时候尾巴应该还是很短的。但是到底是多大他还是不能确定。

　　他在浏览着那些照片，而她静静坐在一旁，观察到他起初眉头紧锁，很快却又笑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

　　“太可爱了。”

　　“是的吧。我也觉得它小时候特别萌。”她也笑了。

　　“我不是说它，是说你。”

　　“啊？”听了他的话，柳一一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机。他正在看的竟是一张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穿着小学蓝色校服的她坐在点燃蜡烛的生日蛋糕前，烛光映照着小女孩那圆圆的小脸。

　　“哎呀！这不能给你看！”柳一一大叫着从他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机一把夺了过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可以给我看呢？”他微笑着看向柳一一，却发现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漂亮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机，仿佛担心他会抢夺过去一样。

　　没想到她一下子反应这么激烈，他赶忙道歉：“哦，真是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愿意给我看，我会尊重你的隐私的。”同时露出一丝无辜的表情。

　　柳一一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慢慢放松了手上的紧握，目光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刚才真的非常抱歉，都是我不好，不是因为你，请你不要介意。”

　　“我不会介意的，而且这也不能怪你，是我要看的。”他轻声安慰她。

　　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内心充满了懊悔。一想到他可能会因此讨厌自己，她突然觉得有些难过。不过更令她难过的还是让他看到了那张不该看到的照片。

　　那些照片都是她十岁生日那天父母帮她拍的。她常常拿出小鸟的照片欣赏。但她觉得自己的照片太难看，不愿再看到那些照片，于是就把她的照片和小鸟的照片分开放在不同的文件夹里，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现在这样的局面可太尴尬了。

　　待她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之后，鼓起勇气问他：“刚才你是在嘲笑我吧？”

　　“嘲笑你？我为什么要嘲笑你？”他被她弄得摸不着头脑，充满疑惑地望着她。

　　“刚才你笑了，是不是因为那个照片……很丑？”

　　“没有啊。我觉得很可爱。”

　　“你说谎。”

　　“我真的没有。哪里丑了？我觉得挺可爱的啊。”

　　他的眼里满是真诚，柳一一却依然坚持着：“你不要说一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我了。”

　　然而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竟然也觉得挺可爱的。是她的眼睛花了吗？她揉揉眼睛，又看了看那张照片，却越看越觉得可爱了。难道是他给自己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那时候……有点胖。”她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我觉得一点也不胖。很多女生都怕胖吧，可是我看到那张照片上你的胳膊很瘦啊。”他略微思索后又补充道，“有很多小朋友的脸上是有点胖胖的，但是我觉得那样很可爱呀，就像小鸟也是要胖胖的才可爱，消瘦了那就是营养不良了。”

　　她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被很多人嫌弃的“胖”这个词到了他的口中竟然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形容词，他的这个可爱的比喻让人感受到他内心的温暖。她突然发现他似乎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沉重的心情都能变得轻松起来。

　　在景区蜿蜒的小路上，偶尔会闪过一两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他们无忧无虑地奔跑嬉戏，欢笑声洒满了这片土地，这样的画面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她又看了一眼手机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笑得那样灿烂。她突然觉得那时的自己是那样可爱，甚至比眼前跑来跑去的那些小朋友还要可爱，当然她觉得那些小朋友也都是可爱的。可是为什么那时候家里的亲戚总是说她丑呢？

　　从她记事起，那些亲戚就开始那样说她了。与大多数小朋友无忧无虑的童年相比，她的整个童年都是在对自己外貌的极度自卑中度过的。到了后来，即使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参加各种大大小小的比赛拿了数不清的奖状和证书，她依然觉得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她总是害怕被人嘲笑，不敢和别的小朋友一起玩，因此错过了很多与他人建立友情的机会。由于长这么大都没有一个玩得好的朋友，她又常常被家里人嫌弃性格不好，不活泼开朗，不合群。

　　并且这份自卑感让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穿好看的衣服。小时候她从不要求父母为她购置衣物，母亲也认为小孩子长得快，一件衣服也就只能穿一两年就不合适了，因此基本上都是捡亲戚家的孩子穿小了或者不要的衣服给她穿。她还总是不好意思拍照，所以没有留下很多小时候的照片。

　　现在回想起来，她突然感到一种遗憾，而这种遗憾却难以弥补，因为她再也回不到那时候了。

　　“妈妈，我要吃棉花糖。”

　　她的思绪突然被一个纯真的声音打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穿连衣裙的小女孩吸引了她的目光。那是一件淡紫色的纱裙，上面点缀着许多亮晶晶的小蝴蝶结，在阳光下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犹如梦幻般美丽。五六岁的小女孩伸着稚嫩的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位，那里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正在制作各种颜色的棉花糖。

　　年轻的妈妈微笑着看着小女孩，温柔地回答道：“好的，宝贝，我们去买一个。”小女孩听到这句话，眼睛里立刻放出了光芒。妈妈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到那个摊位前，买了一串白色的棉花糖。

　　“拿好了，小心一点。”妈妈轻声说着，把棉花糖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接过棉花糖，满脸都是喜悦。

　　“你怎么了？”旁边的男生突然慌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试图忍住哭泣，泪水却无法控制地滑落。

　　“你等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想，他不会是以为她也想吃棉花糖吧？

　　几分钟后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野花，整个花束只有不到十厘米长，里面有红花酢浆草和淡粉色的红蓼，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都是粉紫色系的，颜色搭配得甜美又梦幻，用一根细细的小草拴在一起。

　　“听说女生都喜欢花，所以送你一束花，希望能让你开心些。”他走近她身边，轻轻蹲在她面前，递上那束野花。

　　她不禁愣了一瞬。一个男生送花给一个女生，这是否代表了什么呢？他的这个举动让她不得不多想。然而她又回想起他摘花送给小鸟的那一幕。也许这仅仅是他的一种天真烂漫的表现，只是为了博取她一笑，并无什么特别的含义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