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妈妈》达克里尼

3、第 3 章

　　“哇！这是一一特地为外婆做的吗？这形状真是漂亮呀，一朵一朵的就像花一样，还都是不一样的形状呢。这么复杂的图案是怎么做出来的啊？一定很难吧？”面色红润的老太太伸出圆润的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圆形小蛋糕，一双已经有点老花的眼睛兴奋得闪闪发亮，正在仔细端详着蛋糕上面那精美的花纹。

　　“不难，是用模具做的。”

　　“模具？”

　　“就是把和好的面糊倒进各种形状的模具里面，然后用微波炉一下子就做好了，非常简单的。”

　　“那也不简单了，一一真是心灵手巧啊。”老人笑得两只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深深的眼窝里盛满了爱意。

　　外婆开心的笑容让柳一一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满足。然而就在这时，一旁正忙着摆放餐具的三姨妈却突然凑了过来，瞅了一眼那块蛋糕，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哎呦，我还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呢？这算什么呀？蛋糕又不是什么高级的东西，外面到处都有卖的。而且蛋糕算是垃圾食品，放了很多糖和奶油，一点也不健康。”

　　今天是外婆的七十寿辰。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柳一一想要送外婆一件礼物，以表达对外婆的祝福。思前想后，她决定做她最拿手的一款蛋糕给外婆尝尝，却没想到自己的劳动和心意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柳一一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开口：“这个蛋糕没有放白砂糖，放的是木糖醇，也没有放奶油，因为我知道外婆的血糖不太好……”

　　“可是你做的时候手有没有洗干净？戴没戴口罩？卫不卫生啊？”柳一一正忙着解释，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又从她身后飘了过来，令人措不及防，原来是刚才一直在厨房帮忙洗菜摘菜的二舅妈也过来凑热闹了。

　　“是啊，外婆年纪大了，不像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乱吃都可以，这老年人要是吃坏了肚子，那可就折腾了。”三姨妈顿时露出一副稳操胜券的得意表情，好似一把逮住了敌人的弱点，对准对方的要害部位使劲攻击。

　　“不会的吧？”老人慈祥地笑着。

　　“这可不好说呀，妈，你不记得去年出去吃酒席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还发烧，我们几个都给吓坏了，陪你在医院挂了好几天的水……”

　　柳一一觉得这些人的行为真的很没有礼貌，缺乏对他人最基本的尊重。要是换做平常，她不可能如此忍气吞声。然而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她只希望外婆能够度过一个愉快而难忘的生日，她怕和她们起了争执只会惹外婆不高兴，于是也没再说什么。

　　“叮咚”，一声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屋里的沉寂。

　　“是晨晨吧？就剩他一个没来了。”老人立刻放下手中的蛋糕，满脸期待地跑过去开门，“哎呀，果然是晨晨来了。真的好久没见到晨晨了。怎么一个暑假都不来看奶奶呀？是不是学校的学习任务很重？”老人热情地拉着男孩的手，似乎转眼就把刚才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还没等男孩回答，二舅妈的声音又飘了过来：“是呀，他昨晚要赶一个会议的deadline，一直熬夜到凌晨呢，所以才来这么晚。”

　　这时众人听到厨房那边传来喊声：“都做好了。”

　　只见大舅妈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出来，笑眯眯地挽住老人的胳膊，“来，妈，先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说着扶着老人到桌子跟前去了，接着又招呼着，“大家都坐啊。”

　　二十几人陆陆续续就坐。柳一一本想和母亲坐在一起，可又看到母亲的另一边坐的就是三姨妈，平时三姨妈最喜欢挑她的刺，柳一一不想坐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抬眼扫视一圈，最后坐在了表哥和舅舅中间。

　　“一一这才一段时间不见又胖了，看来一个暑假在家养得不错啊。”

　　柳一一板凳还没坐热，就听到坐在对面的大舅妈说她胖，脸上顿时一阵白一阵红，正准备夹菜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事实上柳一一一点也不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相当苗条了。而且暑假她一直忙着照顾生病的小鸟，不仅没胖还轻了两斤。

　　之前小鸟断断续续病了两个多月，病情时好时坏。其中有一个多月小鸟的状态都非常不好，有好几天虚弱到站立都很艰难，她整天守在它身旁，寸步不离，半夜也不敢睡。即使太累了偶尔打个盹，也会过两三个小时就起来一下，查看小鸟的情况。

　　还有时候小鸟可能是很不舒服的缘故，突然变得异常粘人，一直缠着她，不肯离开她身边一步。她想把小鸟放在沙发上，自己去床上躺一下，小鸟却一定要飞过来找她，只有站在她的身上才能平静下来安心入睡。她担心自己睡着了翻身会把小鸟压死，只好趴在桌上睡，将小鸟放在肩膀上。每每在桌上打盹醒来，看到小鸟在肩头睡得很香甜的样子，她就觉得无比的温暖。

　　然而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哭起来，觉得它这么粘她一定是因为舍不得她，又想着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段它能够陪伴自己的时光。她不想让它感到孤独或者害怕，想要一直陪着它，她深知这是它一生中最脆弱的时刻。

　　那段时间她都不记得为这只小鸟熬了多少晚，再加上对小鸟的担心导致她食欲不振，饮食也很不规律，有好几次差点都要病倒，都是为了照顾小鸟一直在硬撑。

　　直到去了那家医院，按照那个医生的方法坚持治疗了将近一个月，小鸟才终于脱离了危险，夜里不用守着了，她也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这两天她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好不容易有了些精力，起了个大早给外婆做蛋糕，却没想到有些人不仅嫌弃她做的不好，还要硬说她胖，这令她十分难受。她从小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说胖，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还有一群陌生人在场。那几个她之前从未见过的远房亲戚都是专程从外地赶来参加外婆的七十大寿的。

　　柳一一还在为大舅妈的话感到难堪，二舅妈又来了句：“是啊，不像我们家晨晨，看他最近瘦的哦，下巴都尖了。”

　　“哎呀，晨晨确实瘦了。在学校学习可千万不要太累了，一定要注意身体啊。”老人一脸宠溺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孙子，男孩在一所不错的大学读研究生，马上开学就研三了。

　　这位表哥话一向很少，只是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一提到自己那引以为豪的儿子，二舅妈就滔滔不绝起来：“我也是这样和他说的，可是他怎么都不听哦。不过他确实很忙，还要帮导师写英文材料呢，导师经常表扬他材料写得好，还发钱……”

　　“帮导师写材料？还是英文的？还发钱？晨晨真是厉害啊。”老人赞不绝口。其实研究生帮导师写英文材料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只是老人念书不多，所以对这些不太了解。

　　“你儿子不仅长得帅还那么有才华，以后谁嫁给他真是幸福啊。”

　　柳一一的情绪原本还有些低落，但当她听到这位远房亲戚对二舅妈的恭维时，却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心想表哥这样的还可以用“帅”这个词来形容吗。虽然她不讨厌她的表哥，但她觉得也不能睁着眼睛胡说八道。

　　“不过听说现在工作很难找哦，晨晨以后的工作恐怕还要仰仗你们家那位呀。”二舅妈微笑着望向柳一一的母亲林美丽，语气突然变得关切起来，“哎呀，妹妹，你怎么最近又瘦了，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还好，就是单位比较忙。”柳一一的母亲答道。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林美丽。

　　“对了，建国今天怎么没来啊？”建国指的就是柳一一的父亲柳建国。

　　“哦，他出差去了。”

　　“哎呀，建国真是个大忙人，简直比总统还忙啊。”

　　“忙是好事呀，说明有钱挣。”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坐在林美丽旁边的三姨妈也笑眯眯开口了：“建国这么忙，家务都是妹妹一个人做吧？妹妹工作那么忙，每天还要做家务，还要照顾一一，真是辛苦啊，难怪怎么吃也长不胖呢，原来是肉都长到一一身上去了呀。”

　　“唉，做父母的不都是这样，总是舍不得孩子吃苦。”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柳一一感到如坐针毡，却只能默默低着头，假装不在意那些目光。

　　“可是我们已经为他们操劳了半辈子，现在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这是二舅妈的声音。

　　“是的呢，妹妹你也要想开一点呀，你看我现在过得多舒服啊，每天早上起来了什么事情都不用管的。”

　　三姨妈的话让柳一一的母亲很是惊讶：“阳阳现在也一个人住了吗？”

　　三姨妈笑着点了点头：“他马上开学都大四了，我就想着他也该独立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平常我都不怎么管他的，他也懂事得很，很快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只是有时候周末偶尔回来蹭个饭而已……”

　　柳一一的母亲一想到哥哥姐姐家的孩子都已经独立了，做母亲的再也不用操心了，每天可以尽情享受生活，只剩下自己的女儿依然整天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就感到一股莫名的烦躁。然而她却没有意识到这些亲戚的孩子都是男孩，家里不仅给买了房子，每月还给予丰厚的生活费，所谓的独立也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尽管早上也没吃饭，柳一一却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菜就一个人回去了。外婆正和长辈们聊天，三个表哥都在玩手机，柳一一离开的时候都没有人注意到她。她关门的时候从门缝里望了一眼她的母亲，只见她的母亲坐在一群眉飞色舞的亲戚中间，脸上一直保持着不太自然的微笑。

　　公交车穿梭在一条条繁华的街道上，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地流动和变幻。虽然周围充斥着喧嚣与欢乐，她却感到这些热闹都与她毫不相干，她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如同一颗孤独的星球漂泊在陌生的宇宙中。

　　就在这沮丧的时刻，家里的那只可爱的小鸟突然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一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存在，一种甜蜜而又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哦，还有那个医生！她这才想起今天是要去送感谢信的，因为外婆家和那个医院顺路，可她刚才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把这事全给忘了。

　　她担心打扰到他的工作，因此没有打电话，只是发了条信息，询问他在不在医院。

　　没过多久他就来了电话：“我今天正好休息。”

　　“哦，那改天我再来。”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不如我去找你吧？”

　　他竟然主动提出来找她？他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她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各种可能性在她脑中闪过，让她紧张不已。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也许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只是单纯地想出去走走，享受这美好的天气。

　　她迟疑了一阵，回答道：“我现在正在公交车上。你在哪里？我可以坐车过去。”

　　“到哪一站了？”

　　“下一站是二十中。”

　　“你就在那里下车等我吧，我一会就到。”

　　挂断电话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她轻轻偏过头望向车窗外，微风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凉意，阳光却依然有些灼热，散发着夏日最后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