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妈妈》达克里尼

2、第 2 章

　　“又带那个鸟去看病了？”女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削着一个苹果，听到开门声，漫不经心地朝这边瞥了一眼。

　　柳一一的母亲林美丽是个大美女，对自己的容貌也格外注重，在四十几岁的年纪依旧保持着少女般纤瘦苗条的身材。她晚上从不敢多吃，这个苹果就是她今天的晚餐了。

　　柳一一一边换鞋一边轻轻“嗯”了一声，提着小鸟准备上楼，却被母亲叫住。

　　“花了多少钱？”

　　“两百多。”

　　一听说又花了两百多，林美丽猛地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声音变得有些激动：“不是都好了吗？怎么又要这么多钱？”

　　“哦，因为它虽然不拉肚子了，但是医生觉得它身上的病菌不一定好了，所以又化验了一下，发现还没好，就又开了一个星期的药。化验要一百多，药也要一百多。”柳一一耐心地向母亲解释医院的收费情况。

　　一想到自己看病都没有花这么多钱，林美丽不禁抱怨起来：“之前已经花了四百多，这次又是两百多。这么多钱都能买好几只了。医院这是在抢钱吧？化验一下就要一百多？什么药那么贵啊？为什么便宜的药就不行？医生肯定是拿回扣了，故意给你开贵的药吧？”

　　“可能是进口的药，所以就比较贵吧。那我下次去的时候问问医生可不可以开便宜的药。”

　　“什么？还有下次？”林美丽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双杏眼睁得老大。

　　“因为医生说它还没好，吃完了药还要去检查一下。”柳一一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

　　尽管女儿已经十九岁了，林美丽依然将她视作一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子，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事实上，柳一一在某些方面也确实如她母亲所想的那般幼稚。就比如说，她身上还穿着那身高中时期的校服，仿佛时光停滞在了那段单纯的岁月里。

　　因此林美丽愈发对这个医生怀疑起来。她开始推测：“那个医生是不是看你年纪小好骗，所以故意骗你呀？让你一直去一直去，他就可以一直骗你的钱。”

　　柳一一一下子惊呆了，她无法接受母亲如此说话，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那时候小鸟都快不行了，是那个医生救活了小鸟。”

　　“应该不是医生救活的，而是它本来就命不该绝，就算你不带它去治，它自己说不定过几天也能好呢。那些开宠物医院的不都是为了骗钱吗？兽医和人医那可是比不了的，根本就不能算是医生。如今稍微大点的医院都需要博士学历，还得是名牌大学，即使是一些社区医院起码也要求是硕士学历。你再去看看那些兽医诊所，有几个是正规大学毕业的？好多兽医都是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没办法了才干这一行的。”

　　“不会吧？很多大学都有动物医学专业。”

　　“可是你看看那个分数线有多低，都是调剂过去的，很多人去了就是为了转专业的。要是能考上其他专业，谁会去当兽医？就算只能考上卫校，出来当个护士，社会地位也比兽医好多了……”

　　母亲的这番话让柳一一的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但她并不想和母亲争辩，只是轻声说了句：“我有点累了，我去休息一会。”就拎着小鸟回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原来兽医的工作在别人眼里都是这么没有意义吗？她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掀开了鸟笼上盖着的布，打开鸟笼的小门，伸手把小鸟接了出来，把它放在肩膀上。小鸟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放松下来，开始梳理羽毛，碰到她的耳朵上痒痒的。

　　可是如果没有兽医，谁来救她的小鸟呢？

　　所以兽医这个职业是这个社会不可或缺的。一想到这个职业得不到绝大多数人的理解和尊重，她反而更加敬佩起那个医生来。多亏了他在这个行业的坚持，她的小鸟才能得救。所以怎么能说这一切是没有意义的呢？

　　而且一想到那个医生被小鸟咬破了手指，她心中不免担忧，担心手术能否顺利进行，毕竟手术需要高度的精准和灵活，手指疼痛可能会影响操作。即将接受手术的患者又是何种动物，医生是否存在被感染的可能呢？因为在手术过程中防护手套有时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破损。医生应该会小心的吧？

　　想到这里，柳一一忍不住对小鸟说道：“唉，你怎么这么调皮，怎么可以咬医生的倒刺呢？你知不知道是他救了你呀？要是那个医生出了什么事情，以后谁来给你看病呀？”

　　柳一一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因为根据这段时间的就诊经历，她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这座城市有着众多的宠物医院，但是可以给鸟类看诊的医生却寥寥无几，而像这位医生这般专业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倘若这位医生遭遇了什么不测的话，她的小鸟或将再次陷入无处求医的困境。

　　小鸟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依然在专心梳理着它漂亮的羽毛。

　　小鸟什么都不懂，这不能怪它，可是母亲竟然说出那样的话。要是那个医生听到别人在背后这么说他，一定会很难过吧？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她想让人们不要对兽医怀有那么多的偏见，也想让那个医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是看不起兽医的。

　　一番考虑之后，她打算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在网上给那个医生写一个好评。她觉得这不仅是一种很好的感谢医生的方式，不会给医生带来一些不必要的打扰，还可以帮助其他的患者找到合适的医生。

　　从小作文成绩一直不太理想的她坐在电脑前冥思苦想组织语言的时候，小鸟却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待在桌上吃饭，总往电脑上去，她每次拦住它，没过一会儿它又跑上去了，两只粉色的小爪子在键盘上不停地踩来踩去，还不小心在屏幕上打出了一串乱七八糟的字母。

　　“哎呀，你是不是也想给那个医生写好评呀？那好呀，正好我想不出来怎么写，你来写吧，这件事情你应该最有发言权了。可是你写的是什么呀？就像外星文一样，我看不懂，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这只调皮的小鸟逗得女孩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她灵机一动，一瞬间灵感迸发。片刻之后，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声音，文字从她的指尖如泉涌般流淌而出：“我是一只小鸟，我今年十岁了……”

　　半个月后她带小鸟去医院复诊，没想到与前两次来时不同，今天医院门庭若市，即使快下班了，仍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候就诊。她心想今天来得还真是不巧，一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怀里抱着她的小鸟。由于担心小鸟在这么小的笼子里待久了会感到着急，她还不时贴近笼子轻声安慰它：“宝宝别急，很快我们就回家了。”

　　等待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有工作人员喊她了。

　　医生像上次一样给小鸟做了检查，告诉她小鸟已经康复，嘱咐她回去以后给它吃点肝精还有补充营养即可。她心想这次终于没有花一分钱，也不用再来复查了，妈妈应该不会再生气了。

　　她收拾好了东西，看到医生一直坐在那弄电脑，便觉得不好打扰，于是提着小鸟准备溜走。

　　然而当她走到诊室门口时，医生突然叫住了她：“等一下。”

　　“嗯？”她转过身看着医生。

　　“那个……”医生缓缓朝她走了过来。随着他的靠近，她才发现他比她想象的要高，估计得有一米九。她本以为男生太高了会显得有点笨重，仔细观察后却发现他肩膀并不宽，整个人骨架看着比较细，丝毫不会给人笨重的感觉。她又偷偷瞄了一眼他深蓝色工作服下露出来的那一截手臂，挺瘦的，也看不出什么肌肉的线条。

　　不过她为什么要关心这些，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医生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是怎么回事？他要干嘛呀？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那个好评，应该是你写的吧？”

　　她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忽然开始担心起来，不知道这里面出了什么问题。

　　“或许是因为你的那篇好评吧，最近医院的生意明显好了很多，而且几乎全都是来看小鸟的，对此我深表感激。”

　　她没听错吧？这位医生救活了她的小鸟，却反过来如此客气地向她道谢？她吃惊得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出话来：“请你不要这样说，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我一直想要感谢你，但是不知道要怎样做才合适，所以就在网上写了一个好评。”

　　“其实真的不用谢我，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而且医生通常看到患者康复了就很有成就感很高兴了，所以一般不需要感谢。”

　　看到她依然是那副紧张的样子，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笑，他笑起来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了，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高贵优雅的独特气质，是普普通通的兽医工作服也无法掩盖的，笑的时候则展现出另一番魅力，她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就莫名觉得有点像那种不主动不拒绝喜欢搞暧昧的渣男。

　　可她这么一想之后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也没做什么，怎么会让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哦，对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跑了出去。两分钟后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朵小花，五片粉红色的花瓣，绿色的花芯。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一种野花，名叫红花酢浆草，这个季节开得遍地都是，太阳出来就会开放，太阳落山就会睡觉，小小的十分可爱。

　　她正感到惊讶，就见他蹲了下来，轻轻掀开盖着鸟笼的布，对笼子里的小鸟说道：“送你一朵小花，祝贺你的康复。”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医生也太可爱了吧？竟然摘来野花送给她的小鸟？

　　“它好像很喜欢呢，你看它多高兴啊。”医生看向小鸟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

　　小鸟一看到伸进笼子里的花朵，圆圆的小眼睛瞬间变得明亮起来，立刻跑过来一口咬下一片花瓣，含在嘴里津津有味地咬着玩。

　　“哎呀，你怎么吃进去了呀。”柳一一叫了起来。

　　“这种花酸酸甜甜的，小鸟喜欢吃，不能吃多了，偶尔吃一两口没关系的。”

　　医生将鸟笼仔细地盖好，然后站了起来。她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好假装专注于他手中的花朵。那根已经被小鸟啃得光秃秃的纤细的花梗被捏在那漂亮的手指间随意地转动着，仿佛一种优雅轻盈的舞蹈，而她耳边传来的声音犹如微风拂过。

　　“这只小鸟你已经养了十年了？”

　　“嗯，到下个月就整整十年了。”

　　“下个月几号呢？”

　　“二十号。”

　　“所以小鸟就是那一天从蛋里面孵出来的吗？还是鸟妈妈那一天下的蛋？”

　　鸟妈妈？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一只小鸟，她感觉这个称呼听上去有点萌萌的。她突然觉得这个医生说话怎么可以这么可爱，一点也不像一个一米九的男生，反倒像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朋友。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原本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轻声回答：“不是的，是那一天买的。”

　　“对了，刚才你不是说想要感谢我吗？”

　　不是吧？他刚才不是说不需要感谢吗？所以现在这是？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疑惑。她感到他的行为充满了不确定性，让人无法捉摸。

　　眼睛的余光捕捉到他正在久久地注视着自己，一些离奇的想法让她心头一颤，仿佛一颗小小的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水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在水面上扩散开来，绵延不绝。她再次把他想象成了一个大侠，脑中不禁闪过古装电视剧中的经典画面。当英雄成功救下美女后，那些美女总是一脸娇羞地对大侠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而大侠则往往会含蓄地回答：“姑娘万万不可。”意思就是美女太丑了，大侠看不上。

　　她觉得自己虽不算好看，但也不至于丑陋，或许在某些人的眼中，她还是别具风采的吧……

　　“如果你真的想要表达感谢，那等你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写一封感谢信？那样我就可以涨工资。”

　　他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她顿时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羞愧和好笑。原来只是写感谢信呀？她心想他早说不就好了嘛，怎么这么扭扭捏捏的，想要涨工资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一边回答着：“好呀。”

　　接下来她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写一些什么内容？是描述就诊过程还是表达感激之情？需要多少字数呢？是用快递寄过来还是其他方式？”

　　“随便写，写好了带给我就可以，还是像之前那样，来之前打个电话，防止我不在。”随后他报出一串数字，“这是我的号码，你以后打这个号码就可以。”

　　她微微愣了一下。

　　可能是为了避免她多想，他又解释道：“之前你打的那个电话是医院的电话，每天晚上下班以后，那个电话就打不通了。这样如果小鸟有什么问题，你就能及时联系上我。因为我之前也说过，鸟类和猫狗不一样，鸟类的代谢是很快的，生病了不能耽搁。”

　　她一边认真保存了他的电话号码一边说道：“谢谢医生，我会小心照顾小鸟的，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