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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中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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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拿巴家族的长子约瑟夫在闻知拿破仑回家的消息之后也火速回家与亲人团聚,这时候的约瑟夫是一名律师,他微薄的收入是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
“拿破仑!”“约瑟夫!”
两兄弟热情地拥抱了彼此,他们都不是孩子了,已经承担起家庭责任。也许因此,他们两个此时显得格外亲近一些,待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
拿破仑和约瑟夫两人经常在海岸线漫步,边欣赏海滨美景边谈天说地。他们有时候根本就忘记了时间,坐在一根岩柱上就能消磨掉大半天。
这天,家里都吃过饭了两人还不见踪影,母亲莱蒂齐亚便用布罗丘奶酪和柠檬烤了菲亚多讷蛋糕,配上卡尼斯特雷利斯硬饼干,熏肉,章鱼沙拉和角麝香葡萄酒,装在野餐篮子里交给卡罗琳,让她去找到两位哥哥并把餐点送上。
“早知道要给他俩送饭,我就烤布列塔尼可丽饼了。”卡罗琳此时仍然对她最爱的食物念念不忘。
不过,既然母亲要求,她自是欣然从命。更何况,她对拿破仑和约瑟夫讨论的话题异常感兴趣。如果给他们送野餐,说不定还能坐在旁边听上几句。
于是,卡罗琳拎着篮子走出家门,四处寻觅哥哥们的所在。就在她想要穿过树林,到另一边的海岸线上寻找时,突然,她听到灌木丛后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但很快又静下来了。
恐惧和惊疑让她的脚步凝固住了,她战战兢兢地望向灌木丛。
是野兔吧?只是小动物而已吧?
不会是藏着小偷或强盗吧?
但是她又有点担心,万一里面躲着受伤的小动物该怎么办,还是过去看一眼吧。
想到这里,她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朝灌木丛走过去,轻轻拨开枝叶。
面前这一幕,使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靠在老树根上,他的腿受了伤,鲜血浸透了他的裤子。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强忍着不发出□□声。卡罗琳都近在眼前了,他也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喂,你还好吗?!”卡罗琳冲着他喊道。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应她,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
卡罗琳见此,迅速拿出杯子,去汲取了山泉水,返回后将杯子凑到他嘴边。少年迷迷糊糊地就着杯子啜饮起来,几口水下去,他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了。
“你怎么样?好点了吗?”她忙问道。
少年点点头,但眉头很快又因痛苦而皱起。卡罗琳望向他依然渗血的伤口,将随身携带的一块手帕掏了出来。
浅蓝色的棉布上面绣的是一朵小苍兰,角落里绣有还有她名字的法语写法“Caroline”。
其实,她有一点犹豫要不要用这块手帕,因为这是在不久前,她人生第一次学习刺绣的成品——对于她来说多么珍贵!
但是,眼下果然还是救人要紧,她放下杂念,用干净的手帕把伤口为他包扎好,使之不再出血。
“这儿的草药铺子里有卖敷料的,但我现在身上没钱。”卡罗琳说着,将一块菲亚多讷蛋糕递给他,“看你都快饿晕过去了,不能行动确实麻烦,连找吃的都是问题。”
少年眼神感激地接过蛋糕,小心翼翼地品尝起来。真奇怪了,一个饿的没力气的人,怎么还能如此优雅地吃蛋糕呢?换做是她,肯定狼吞虎咽了。
卡罗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这个人的年龄看上去和拿破仑约瑟夫他们差不多大。
“你叫什么名字?”卡罗琳问他。
说起来,她在岛上也住了四年,但还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可见,他并非附近的居民,很可能压根不是阿雅克修的。那他是哪里人呢?难不成是巴斯提亚那边的?
对方犹豫了一下,但旋又温雅地笑道:“我的名字是若阿尚·缪拉。”
“缪拉?好耳生,我完全没见过你们家的人。”卡罗琳摇了摇头,“你怎么会倒在这里?发生什么了?”
要知道,科西嘉流行着一种古老的传统——族间仇杀。难不成……他是躲仇人躲到这里来的?
“我是因为躲人来到这里的。”缪拉回答道。
果不其然,让她给猜中了!
“你在躲谁呀?我哥哥是律师,他说不定能帮到你。”
“不,”缪拉苦笑,“如果找律师,那就更麻烦了。因为……我才是那个犯错的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族间仇杀哪有谁对谁错?你别说了,等会儿我就叫我哥哥过来。”
“不,不是族间仇杀。”缪拉摇头。
卡罗琳迷惑:“不是?那你在躲谁,不是仇人吗?”
“是债主。”缪拉羞愧地低下了头。
债主?卡罗琳的小脑袋里拼命消化着这个词,突然间,灵光一现,她懂了!
“你在躲债啊?”卡罗琳脱口而出。
“啊……嗯。”缪拉将头扭到一边去,“对不起,好心的小姑娘,你救错人了。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应该——”
然而他还没说完,一双娇小的手就握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压在树干上,迫使他看向她那一双严肃的双眸。
“我不准你说这么自轻自贱的话!”卡罗琳的语气中几乎带着愠怒,“你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你有着无限的未来无限的可能,我绝不允许你轻视自己的性命!”
缪拉愣愣地望着她。
卡罗琳接着道:“区区债务,凭借你的双手,一定可以还清!不要逃避,看看未来吧,那是光辉的!你怎能为这小小的挫折而遮蔽了双眼,那不过是一朵小的足以转瞬即逝的乌云而已!”
……
一片沉寂。
树叶在飒飒作响,鸟鸣啾啾。
缪拉的眼神逐渐由疲惫变得有神,并且逐渐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他,他不应该躲债逃跑!他应该回去,面对这一切,这样才无愧于那颗勇敢的心!
“小姑娘,谢谢你。”缪拉感动地说道,“我会回去,面对这一切。也谢谢你的泉水,你的手帕,和你的小蛋糕。”
“不用谢。”卡罗琳笑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必须感谢你,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太夸张啦!”卡罗琳站了起来,“我还有事,要先走了。你呢?自己一个人可以吗?应该恢复点力气了吧?”
缪拉笑着点了点头。
“我一个人没问题,很快我就会回去,回到我应该去的地方。”
“嗯!”卡罗琳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脸上绽放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
缪拉觉得有点刺眼,情不自禁地眨动眼睛。
再回过神的时候,小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当中了。
他低下头去,看着腿上系着的手帕,久久地发起了呆。
卡罗琳拎着篮子四处张望,终于在一处悬崖峭壁之上找到了她的两个哥哥。
“啊,小卡罗琳来了!”约瑟夫从地上站起来,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篮子,“这是给我们带的吗?真抱歉,又忘记回家吃饭了。”
“没关系没关系,你们聊得高兴,妈妈也很开心。”卡罗琳笑着说道,“饼干也分我点吧!”
“你不是刚吃过饭吗?”拿破仑挑了挑眉毛。
“哥你不懂,甜品是女孩子的第二个胃。”卡罗琳完全无视他的话,直接拿了饼干往嘴里塞。
拿破仑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们还说你们的,不用管我。”卡罗琳真想听听他们每天都在说些什么。
“嗯,对,我们说到哪了,拿破仑?”约瑟夫又继续席地而坐。
拿破仑的神情深沉而冰冷,犹如不可测的深海:“我们刚才说到,欧洲十二个王国的那些国王们所享有的、由他们所篡夺的权力——很少有几个国王是不应予以废黜的。”
“噗!”卡罗琳直接喷饭。
妈妈咪呀,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么刺激的言论?!
我的这位老哥你在学校里都读了些什么书啊?!!
拿破仑默默地扫了卡罗琳一眼,递给她一张手帕。
卡罗琳红着脸接过去擦了擦嘴巴,嗯!她必须提高心理承受能力!不然怎么坐在两个哥哥身边?
“但英国不是没废黜君主么?”约瑟夫平静如水地问。
拿破仑冷笑道:“英国是英国,约瑟夫,我虽不亲法但更不亲英。难道你认为,英国的东西就该被全欧洲效法?”
“……拿破仑。”约瑟夫的眼神也冷冽下来。
“说实话,要真在英法里选一个,我会选法兰西。我们科西嘉在生活习俗上还是和法国更接近,我心理上倾向于法国人。不过,我仍希望科西嘉获得独立,它本不属于法国,可惜我们的军队失败了。”
“拿破仑,你知道你的这番话,给我一种什么感觉吗?”约瑟夫严肃地说道。
“你什么感觉?”
“你的心和保利不是一条。”
“!”拿破仑的神情明显的震动了一下,但他立刻否认了这个观点,“绝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卡罗琳紧张地望着他的两个哥哥,总觉得他们在说很不得了的话。
约瑟夫瞥了卡罗琳一眼,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焦虑,他开始轻轻一笑,试图调节气氛。
“拿破仑,你还记得吗?小学的时候校长安排学生们进行一次模拟罗马人和迦太基人的战斗,我年龄大,被分到罗马那一边,而你则被分到了战败的迦太基一方。你当时气坏了,又是发躁又是央求,大吵大闹的。最后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让着你,同你互换了位置,你才罢休。”
这次换作拿破仑脸红了,他不满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他干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卡罗琳却在一旁笑得肚子都疼了。
“卡罗琳,你别笑了……”拿破仑捂着脸道。
见他实在害羞得无地自容,卡罗琳才渐渐止了笑,接着往他胸膛上一贴,将他捂着脸的双手掰开。
“别为小时候的事情害羞了,你想想看啊,我现在就是小时候,我现在正在做的可全都是将来回想起来会被笑话的事!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番话一出口,约瑟夫和拿破仑都愣了一下。
随后,拿破仑把卡罗琳抱起来,在她双颊上落下两个吻。
“我的妹妹才四岁吗?怎么说起话来聪明伶俐,像个小大人似的?”
约瑟夫在一旁和煦地微笑:“我看卡罗琳长大以后,肯定是个聪慧的女子。搞不好,会成为‘女中豪杰’呢!”
“我看也是。”拿破仑心里对这个妹妹是真的喜欢。
他刚一靠岸,妹妹就扑过来迎接他,那一幕他真的永生难忘。
而在今后的岁月里,他会越来越感觉到这个妹妹身上的不凡……
未来,没有人能预知。
但是,唯有能推理未来的人,才能在动乱中牢牢握住主动权。
他们三人站在悬崖边眺望大海,沧海横流——谁的英雄本色要显露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拿破仑已经在家里休假了一年。
想到他的假期就要结束,卡罗琳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想让你走啊哥哥!我还想和哥哥一起玩!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拿破仑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了,我已经申请延长假期了。”
“什么?!”卡罗琳立刻从他身上跳下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我也舍不得和卡罗琳分开。”拿破仑叹了口气,“真想永远留在这里。”
“哥哥,干脆咱们放牧为生吧!当兵多么危险,咱们兄妹俩就整天放放牛,放放羊,然后躺在草地里晒太阳,啊,想想就美好啊!”她张开双臂,抬起头幸福的憧憬着。
“哈哈,说的也是。不过,卡罗琳,我现在已经是军人了哦。”拿破仑提醒她,“而且,我最近要动身去巴黎一趟,当然很快就会回来的。”
“去巴黎,干什么?”卡罗琳疑问。
“父亲生前从事不靠谱的投机生意,如果法国政府不表示宽容大度,这笔投机生意能让我们家倾家荡产。所以,我想从法国财政部门那里要回家里应得的那一笔钱。”
“哦,原来是这样。”卡罗琳其实完全没有听懂,“那哥哥你就去吧,妹妹我等着你回来。”
几个星期之后,拿破仑回家了。
从他那晦暗的表情中,卡罗琳清晰地读出了这次事情的结果。
没拿到钱。
“巴黎没救了。”
这是拿破仑此行的心得。
“真的这么糟糕吗?”卡罗琳问。
“法国政府已经没有支付能力了,巴黎的空气浑浊又虚浮!卡罗琳,真不如听你的,在科西嘉放牧算了!”
“哥哥,别这么绝望。”卡罗琳趴到他膝盖上,“你说过的,关于国王……”
“什么?”
“也许,很快就要有异变了。”
拿破仑低头看向她妹妹,灰色的瞳孔紧紧地,犀利地盯着她。
卡罗琳唇角勾起,眉眼弯弯。
“呵!”拿破仑舒出一口气,“巴黎之行唯一让我有点兴趣的,是罗亚尔宫流行的的‘中国风’。”
“中国?”卡罗琳咬着手指头,“是你说过的那个,有着古老文明的东方国度?”
“是的,罗亚尔宫对‘中国风’追求狂热,罗亚尔宫园林几乎就是广州园林的翻版。”
“广州?就是‘广州十三行’的那个广州?”
“对。只可惜,很明显那是假冒伪劣的版本。在巴黎,还有个诗人写诗讽刺这件事,我同你背一遍你就明白了。”
他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
“多么神奇的国度!无须走出巴黎,
在罗亚尔宫,你就拥有中国物品:
一支中国乐队,来自北京,
呼呼地演奏一支马丁的独奏曲;
而在中国的水池,又是另一把戏,
从优雅的亭子,勾勒出建筑的踪迹,
那岩石堆砌的小山,是一堆石膏,
那外表美丽的岩洞,由纸板构成,
这样,巴黎人离住宅不远,
就可手执拐杖,身临广州。”
听完这首诗,卡罗琳在地上笑得滚来滚去。
大笑之后,她擦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了一句:“我还挺想看看中国风园林是什么样的。”
“真的很美,很清雅。”
“要是我也能去罗亚尔宫一趟就好了。”
拿破仑咬牙切齿,在她头顶轻锤了一下。
卡罗琳抱着脑袋,夸张道地哀嚎起来。
“哥你干嘛?!”
“你就只记得最后那首诗了是不是,我前面跟你讲的你全忘干净了!罗亚尔宫,那个令人头晕目眩的漩涡,我才不会让我妹妹到那种地方去呢!”
“啊呀啊呀啊呀,哥我错了呀——”卡罗琳一副痛心疾首,痛定思痛,痛改前非的样子,接着就趁拿破仑不注意,躲到一张椅子后面去,探了个脑袋出来做鬼脸。
这对兄妹的日子一直都开开心心的,两人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又过了半年,拿破仑终于必须回到拉费尔军团去了。该军团此时在奥松驻防,分别的前一天晚上,两人相拥而泣抱头痛哭了好久好久。
在港口,卡洛琳送别了拿破仑,她朝着船只挥手直到其消失在海平面的尽头。
等到下一次再见时,一场风暴将把连同科西嘉在内的整个法国席卷进来,动摇这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卡:大风起兮云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