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哥哥是拿破仑》雨如丝

1、拿破仑回家休假

　　卡罗琳坐在港口附近一家小酒馆门口的台阶上，喝着老板给她的牛奶。她的目光飘向被高山峻岭围绕着的海湾，大大小小的船只忙忙碌碌地在这里靠岸或启航，但是，这些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盼望着一个人的身影。

　　她，卡罗琳·波拿巴，年方四岁。时值1786年9月，就在十八年前，法兰西将她所居住的科西嘉岛从热那亚手中买了过来，科西嘉独立运动领袖保利在法军登陆后抵抗失败，逃亡英国。

　　而她的父亲，保利曾经的副官，同时也是出身科西嘉岛百年名门世家波拿巴家族的夏尔·波拿巴伯爵，选择了亲法立场，未随保利逃亡，从而保住了他的贵族头衔，也因此得以将他的儿子——拿破仑·波拿巴送至法国的布里埃纳军校学习。

　　这么想来，她也算得上是伯爵的女儿。但是……

　　想到这里，卡罗琳感觉到脑袋上冒出无奈的汗滴。

　　他们一家人是名副其实的没落贵族，家里吃穿用度捉襟见肘，幸而还有庄园田地供养，不至于令他们彻底无法生存。

　　她母亲莱蒂齐亚是佛罗伦萨的名门闺秀，但嫁给了她父亲之后也和所有岛上的妇女一样，在家干活，等着成日忙着搞阴谋的丈夫回家。

　　母亲的性格刚毅，生活简朴。她自小便觉得母亲不太爱笑，但对生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热忱和精力，使得她井井有条地安排着家事，养育着她的八个孩子。

　　长子约瑟夫，次子拿破仑，三子吕西安，长女埃莉萨，四子路易，次女波利娜，三女卡罗琳，五子热罗姆。这当中的幺女卡罗琳——也就是她。

　　她现在每天日常生活基本上是在沙滩上玩泥巴，捡贝壳，将两只脚浸泡在海水里，感受着浪花的冲刷。不过自从去年父亲过世之后，母亲要求她尽快学会一些日常家务，像是打扫房间，洗衣做饭，针线女红，这是作为一名科西嘉女子必须具备的生活技能。

　　话虽如此……但无聊也是真正的无聊啊……

　　真难想象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地干活、干活、干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不过，今天与往日不同，她会见到一个人，一个离家七年之久，她从出生就没有见过，只听母亲和大哥约瑟夫讲起过的二哥拿破仑。

　　据他们所说，拿破仑这位哥哥十岁进入布里埃纳军校，十五岁时因成绩优异被推荐到巴黎皇家军官学校学习。十六岁时父亲去世，他为了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选择放弃学业，参加工作，于是成为了拉费尔军团的一名炮兵少尉。

　　今年这位哥哥十七岁了，他休假返乡，很快就要抵达他阔别七年的故土海岛。卡罗琳为此激动得不得了，她真好奇这位有出息的哥哥是个怎样的人，见了面之后要怎么欢迎他，是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呢——还是直接跳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

　　正这么想着，一艘船便靠了岸。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卡罗琳猛然感知到一种强烈的灵魂冲击。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她身体里跳出来狂奔过去。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心灵感应？！她无从得知，但她慢慢地站了起来，向码头的方向走去。

　　她的家人们都在家里各司其事，唯有她这个坐不住的好奇宝宝早早地就到这里来等了。

　　现在，终于，终于——能见到她的哥哥拿破仑了！

　　一个清瘦颀长的身影遥遥从海岸走来，来人棕黑色的短发轻柔地垂拂在白皙胜雪的颊边，乍一看仿若中世纪的骑士。横眉如细剑，深陷的眼窝中，一双明眸秋波若现。走近看来，灰色的瞳孔中竟还饱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之色。他那高挺笔直的鼻梁下，因严肃而微抿的薄唇恰似两片娇粉的法兰西玫瑰花瓣，但总觉得只要它们一开阖，便能吐露出最最英姿勃发的谈吐来。

　　“您好，请问您是……”卡洛琳大胆地走上前搭话，她坚信这位与波拿巴家族成员外貌相似的少年就是她的哥哥拿破仑。

　　少年低下头，望着面前四岁的小姑娘。她长得粉妆玉琢，玉白雪净，玲珑可爱。不过行为举止却可谓是殊姿异态，全不似一般的懵懂孩童。神貌轩昂仿佛凝聚星辰日月之精华，气度淡然又如同漂泊于森林间的晨曦白雾。

　　他脑海中飘过的一缕不祥的感觉，总觉得他遇到的这位女孩子，不是现身人间的水泽仙女，便是晨露夕花般易碎的琉璃少女。

　　少年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叫拿破仑·波拿巴，小姐您是……”

　　还没等他说完，这位“水泽仙女”“晨露夕花”“朝雾琉璃”便一个熊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下意识地牢牢地抱住了小姑娘，免得她从自己身上滑落到地上去。

　　“你……”他的脑子里充满了一百八十个问号，然而怀中的小姑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

　　“哥哥！是我啊！我是卡罗琳！”

　　什么？

　　拿破仑震惊。

　　原来，原来这是他的小妹妹啊。

　　他不由得笑出声来，自己刚才都在想什么呢？果然在巴黎接触到的浪漫主义让他的脑子也跟着不正常了，这么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怎么会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呢？

　　就这么想着，他把卡罗琳娇小的身躯高高地举到面前，再次认真地看了看他的妹妹。

　　小人儿哭得梨花带雨，玉容寂寞，他心中轻颤了一下，自己的妹妹，究竟过得好不好？

　　“卡罗琳，你平时过得怎么样？高兴吗？”

　　“高兴，母亲很好，兄弟姐妹们都很好，我也很好——但是见到哥哥，让我觉得最高兴，最激动，整个人都变得太好太好了！”说完又紧紧地搂住了拿破仑的脖子，让拿破仑哭笑不得。

　　原来她是高兴哭的，这个小孩子，真够情绪化的。

　　不过……

　　这是他七年以来，遇见的第一个亲人。

　　手足骨肉，血脉相连的感情在一瞬间如喷泉般涌现，他抚摸着卡罗琳的秀发，语气温柔地安抚道：“哥哥回来了，卡罗琳，你可以和哥哥一起玩了。”

　　卡罗琳抬头望向他，朦胧的泪眼一下子便闪动出亮丽的光彩，她破涕为笑，重重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又多了一个一起玩的哥哥了！”

　　她说完直接在拿破仑脸颊上啵了一下，拿破仑的脸颊瞬间像被这可爱的亲吻施了魔法般绯红起来。他温柔地望着卡罗琳，为她送上了一个绅士又浪漫的法式吻面礼。

　　兄妹二人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回到了家里。莱蒂齐亚望见拿破仑，手里的杯子“啪”地一下落在地上，在清脆的乐响中化为碎片。

　　“拿破仑！”她冲过去拥抱住儿子，同样来了个贴面礼。

　　卡罗琳感动地望着这母子团聚的一幕，识趣地松开了拿破仑的手，退到兄弟姐妹中间。而拿破仑却突然觉得手心一凉，迫不及待地向卡罗琳看去。

　　在卡罗琳身边，吕西安，路易，埃莉萨，波利娜，还有小的只有那么一点点的热罗姆！他的弟弟妹妹们，他的母亲！

　　拿破仑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种来自家庭的归属感。

　　“哥哥，我去给你做晚餐吃！”

　　卡罗琳激动地冲进厨房里，急切地想要施展她刚刚开始研习的厨艺。

　　“你才四岁而已，厨房这么危险的地方就不要进了。”拿破仑走进厨房把她抱了起来，回头看向莱蒂齐亚，动情道，“妈妈，我七年没吃过您亲手做的饭了。”

　　莱蒂齐亚眼眶红了，她走进厨房，打开了一瓶波拿巴家族所在的城市阿雅克修的特产，希亚卡雷洛粉红葡萄酒，转身笑道：“今天做一道红酒炖鸡，为你接风洗尘。”

　　“太好了，我也想念妈妈做的普罗旺斯炖菜和洋葱汤了。”

　　“哥哥，我会做布列塔尼可丽饼，你要不要尝尝看？”卡罗琳自告奋勇地推荐道。

　　拿破仑揉了揉她的脑袋：“我这个妹妹，还真是厉害啊。”

　　“她的姐姐们也都会做这些，毕竟……夏尔不在了，孩子们都要赶快长大。”莱蒂齐亚语气淡淡的。

　　拿破仑明显地僵了一下，他的眼帘低垂下来，掩盖住他沁水的双眸。

　　“是啊……父亲他……”

　　“拿破仑，我知道你一直在怪你父亲没有追随保利，也知道保利在你心中是大英雄。但是拿破仑，你也要明白，你父亲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拿破仑没有反驳，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随着眼睛的眨动羽睫上沾染了细密的晶莹。

　　“我只是讨厌法国人占领了科西嘉，可我从不讨厌我的父亲。”他沉声道。

　　莱蒂齐亚仍然面无表情，她起灶烧饭，再也不回头看向孩子们一眼。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卡罗琳望向大姐埃莉萨：“姐姐，我们一起去玩吧！拿破仑哥哥他也很久没有逛逛阿雅克修了。”

　　“好吧。”九岁的埃莉萨叹了口气，走到拿破仑面前，“哥哥，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六岁的波利娜见状，也凑了过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女孩子们尚且如此，不必说男孩子们了。拿破仑的弟弟们也争相要求陪同他参观城市，重游家乡。

　　“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在家做饭吗？”莱蒂齐亚不满地回过头来，“埃莉萨，你不准去，在家陪我做饭。”

　　“凭什么埃莉萨就可以给哥哥做饭？”被拿破仑抱着的卡罗琳不满地撅起小嘴来。

　　“让卡罗琳做吧，她那么想做。”不想做饭的埃莉萨赶紧顺坡下驴。

　　“好了好了！”拿破仑打断了闹腾的一家人，“我现在只想先去父亲的坟墓吊喑，你们谁还想去，就跟我去吧。”

　　这下子全家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不得不说，拿破仑和莱蒂齐亚的气场真是相似……

　　于是乎，莱蒂齐亚不再反对，所有兄弟姐妹一起前往墓地向父亲的亡魂致敬。之后，他们漫步在科西嘉岛阿雅克修的城市街道上。

　　科西嘉岛，是坐落在海中的山。这里的山上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栗树林和冷杉，也有油橄榄和猴面包树。各种芳香类灌木及地中海的圣栎和栓皮楮，在花季能将香气播至海上。

　　海岸怪石嶙峋，日落西山的暮色将红石崖染得更红。

　　教堂的晚钟响起，众人的视线不由得被那座始建于文艺复兴时代的古朴教堂吸引，那是拿破仑出生后受洗的教堂。

　　全家人一齐默默地祷告，但没人知道每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回家前，他们在店铺里购买了橄榄油，鹅肝酱，熏肉，火腿，长棍面包，一些蔬菜水果，以及肥皂，布匹等用品。

　　等众多兄弟姐妹们浩浩荡荡地回到家时，莱蒂齐亚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的丰盛晚餐。

　　“啊，好好吃啊！”嚼着炖菜的卡罗琳赞叹道。

　　家中三子吕西安向拿破仑笑道：“怎么样？尝到家乡的味道了吧？在巴黎的军校和瓦朗斯的军团你哪能吃上一口咱们科西嘉的布罗丘奶酪，这种绵羊或山羊奶制作的鲜奶酪，真是配在哪道菜里都不觉得腻。”

　　“那你就配到羊奶里吧。”四子路易冷不丁地怼了一句。

　　吕西安忍不住抬起手要在他脑袋上敲一下，在莱蒂齐亚冰冷的视线下才悻悻地把手缩了回来。

　　拿破仑笑道：“是啊，科西嘉的空气比巴黎的空气清新多了，我真的爱极了家乡。”

　　吕西安也笑了：“是吧是吧？所以你就多多回家吧，我们每个人都很想念你。”

　　“是啊，连没见过你的人都会想你。”卡罗琳也急忙插了一嘴。

　　“你就别在这贫嘴了，赶紧吃饭吧。”埃莉萨帮卡罗琳把鸡肉从骨头上剔下来，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谢谢姐姐。”卡罗琳甜甜地笑了起来，接着安安静静地品尝起美食来了。

　　拿破仑见此，忍不住压抑着低笑。

　　在这个铺洒着秋日月光的寂静夜晚，日子清苦却温馨一家人在烛光摇曳的屋子里吃着家常便饭，谈笑风生。

　　没有人想到，挤在这间破旧房舍里的一群孤儿寡母，未来会成为法兰西帝国皇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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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卡：并不是所有的公主一出生就是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