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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虎姑婆 ...

  •   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周遭一片死寂,唯有村民痛苦的惨叫声回荡在这处四面环山的古老村长。

      民处局几人骤然转头,惊诧目光望着沈雪昭。

      村民们的神色惊恐,嘴唇颤抖着,好半晌才惊叫道:“杀人了!杀人了!啊啊啊啊——”

      他们跑的比刚才的林中被枪声吓出的鸟兽还要快,腿受伤的村民也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里踉跄逃走。

      唯独村长脸色难看,枯树一般的身体寒颤着,拄着拐杖,钉在原地。

      沈雪昭冷硬的神色骤然温和,笑的像绿枝横生的春。

      “早让开就好啦,和一个草菅人命的畜生甩什么横呢?”

      沈雪昭大步往前走,套上黑色半手套的手搭在老村长肩膀上,“管打管治,村长请放心,我也略懂些人情世故。”

      “唐队,麻烦派个队员送那位村民去治疗,医药费及慰问金我走私账给。”沈雪昭扬声道,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转头,唐沐清紧皱着眉瞧他,是沈雪昭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不认同、不理解。

      唐沐清斟酌着用词,“沈队,他们只是普通村民,我们还没进行更多的交涉,就算不能从正面进去,也可以采取其他方式,直接开枪……这种行为太粗鲁了。”

      沈雪昭那双细弯眉微挑,打了个哈欠,惺忪的眼睛半眯,伸手指着老村长,不以为意,“没事儿,这不还有一个人,你可以和他继续讲道理。”

      老村长混浊的眼珠颤动,紧紧闭上细窄的眼睛,脸上纵横交错的沟壑几乎要裂开,好似要哭出来一般,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杀了虎神要出大事……”

      “杀了虎神要出大事……”

      骤然间,他枯槁般的身体濒死般颤动,紧紧揪住沈雪昭的衣服,“不能杀!绝对不能杀!”

      “绝对不能杀!我们所有人都会用命护着祂!!!虎神不能死——!”

      声音不算低,在场的几名民处局人员都听见了,他们面色难看,唐沐清更甚。

      即使知道这些民俗异闻中的怪物复苏的地方,拥有最愚昧无知的迷信,却也止不住发怒。

      两条人命还不能醒悟吗?

      枪在手指上转了个圈,插回枪套里,沈雪昭脸上依旧在笑,“哪有什么神啊妖啊,那就是一只下山吃人的虎。”

      老村长睁开眼睛,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

      “不能杀……”

      沈雪昭歪着脑袋,转头瞧着唐沐清。

      唐沐清依旧不认同,“沈队,局里有规定,一切以生命为主。”

      沈雪昭和他对视。

      然后……呕出一口血。

      瘦削肩膀颤动,纤细的手指死捂着唇,鲜血从指缝溢出。

      唐沐清睁圆了眼睛,眼疾手快,这一次搀扶到了沈雪昭,吓得都有些结巴,“沈、沈队,您没事吧?”

      周围三个组员也被吓到,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一个两个伸长了脖子盯着。

      “有、有事……”沈雪昭强压下喉间灼热感,挤出几个字,“你背我。”

      唐沐清:“……?”

      唐沐清为人正直,有十足的正义感,见沈雪昭这幅病弱模样,也不敢再争辩对方开枪射击村民的事。这多说两句话就呕血,实在太心有余悸。

      他记得,三年前沈雪昭看着挺健康。

      唐沐清干脆利落半弯腰,沈雪昭伸手勾住他的脖颈,还在咳嗽,但能叭叭:

      “走慢点,我怕颠。”

      最后,唐沐清还是派了一个组员送受伤村民出去寻医。

      一条进村的泥巴路被反复踩踏实了,可下过一场雨后,又变得坑坑洼洼,走起路来泥水四溅。

      村中破败,大部分采用的还是木质结构的木板房,也有几家更老旧,是极为原始的泥土屋。

      死者的家也很好认,门口地上有黄纸的泥巴房。

      凑得近了,就能闻到里面红烛的燃烧味,倒塌的门板,房屋主人已经没心情装上,被拖到墙旁靠着。

      唐沐清被使唤停在木门前。

      沈雪昭指腹滑过木门上的抓痕,斜斜的一长条,由上至下,露出里面的木芯。视线下移,地面上杂乱的脚印隐约可辨被覆盖的爪印。

      沈雪昭:“走。”

      唐沐清把人往背上颠了颠,这一颠,沈雪昭一口血吐在他衣服上。

      没有道歉,还能倒打一耙:“说了我怕颠。”

      年纪小的组员有些看不下去了,话里话外都刺人。

      “沈队,您真是身残志坚啊,都一步三口血了,还出来执行任务。”

      沈雪昭笑着点头,“我一向意志坚定。”

      男人女人的痛哭声从房子里传来,沙哑、撕鸣,早已哭不出泪。

      唐沐清喉咙里公事公办的话语,说出口时,变成了一句“请节哀。”

      “我们是当地警员,很抱歉来迟了,但是请你们放心,那头杀人的凶兽,我们一定尽快击毙。”

      妇人佝偻着身体,浸满泪的眼眸颤动,止不住地哀求,“一定、一定要杀了它,求求你们了……”

      那丈夫发根露了白发,紧紧握住了拳,声音沙哑、撕鸣,“警察同志,我不清楚他们说的什么神啊、鬼啊的,也不清楚他们为什么看我儿子死了,会那么开心。”

      “我只知道,杀人就该偿命。”

      “杀了它!”

      唐沐清想伸手握住男人的手,可他正托着沈雪昭的大腿。

      就在这时,他看见本勾着他脖颈的手松开,沈雪昭摘下浸满血的手套,露出里面白净的五指,握紧男人的手。

      “请放心,这是我们的职责。”

      男人骤然失声,半跪在地发出痛苦地哀嚎,接连不断嘶哑的叫声在这死寂之地飘荡。

      叫声渐停,男人终于恢复平静,他脸上自嘲,粗糙手掌擦去脸上泪水,“我就不该带着孩子回来。”

      “塞林木祭祀,捏你奶个别!”

      “祭祀?”沈雪昭压低脑袋,在唐沐清耳边低问:“他提到了祭祀?”

      话里太多方言,沈雪昭只捕捉到“祭祀”两个字,也不确定这个“祭祀”是不是方言中的同音字。

      唐沐清充当嘴替,“你说的祭祀,是什么?”

      男人缓慢站起身,正值壮年的人,脊背却显佝偻,“我们村的传统,每年九月十八都要回来进行祭祀,家家户户烧上红烛,在村口跪两个小时。”

      沈雪昭又问:“是海安区特有的祭祀吗?”

      唐沐清:“其他城镇没有这种祭祀。”

      “是我们村独有的,村长说,一百四十八年前有一场特别大的洪水,村子马上就要被淹,是龙王止住了洪水。”男人回答道:“我们村子每年九月十八都要祭拜龙王。”

      “你们这儿有关于虎神的民俗异闻吗?”沈雪昭哑着嗓子问男人。

      男人摇头,“没听说过。”

      一行人从村民家走出来,前往下一位死者的家中。

      沈雪昭闭目养神,喉间腥味下去不少,属于鲛人的血肉正在修复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因为他有心抗拒,身体多年来都未完成向鲛人靠拢的同化,因此身体每次改变,内里血肉都是翻江倒海。

      红烛燃烧的味道浓郁、呛鼻,惹得沈雪昭又咳嗽起来,血里夹着碎块。

      组员终于忍不住了,说话直白起来,“沈队,恕我直言……”

      沈雪昭边吐血,边快速堵嘴:“不恕。”

      组员脸气的涨红,说话变得口不择言,“你一个病秧子出来做什么?你这样走得了路吗?一下来就要趴地上了吧?真不知道总部派你过来拖累我们……”

      唐沐清压低声音斥责一句,“行了,闭嘴。”

      又对着沈雪昭安抚:“沈队,小孩子不懂事。”

      那组员又不服气地争辩,“我说的是事实!”

      另一个组员也附和,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要不然您回车上吧,我们放不下您这尊大佛。”

      “就是啊,磕磕碰碰两下就要死吧?”

      “早就听说总部局长是你姐姐,想不到总部也会搞这种裙带关系。”

      唐沐清嘴上制止他们,心里却也认同,处理民俗异闻危险重重,自身安危有时都难以顾及……

      唐沐清长叹一口气,和稀泥道:“沈队,您别和一群孩子置气。”

      沈雪昭趴在唐沐清背上,一点也不生气,“是啊,我就是关系户,小心我给你们穿小鞋。”

      “气死你们啦。”

      他们俩真气急了,一个个咬牙切齿,愤恨死盯沈雪昭。

      沈雪昭却置若罔闻。

      泥巴屋子里的红烛被风吹的摇曳,案台上是一个三岁孩子的黑白照,碗碟里摆着水果和一双孩子穿的虎头鞋。

      例行问话后,唐沐清出言安慰几位家属。

      家属脸上泪痕干涸,晶莹闪烁,男人感激地上前,“留下来吃饭吧。”

      唐沐清出言拒绝,“不用了。”

      “虽然我们没什么文化,但我们知道感恩,请你们吃饭是应该的。”男人出言挽留,苍老的面容挤出笑容,“吃饱了,才有力气,你们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沈雪昭打了个哈欠,趁着唐沐清思索的片刻,从他身上滑下,在地面站定,像到了自己家一样自在,往前走几步,坐在了主位上,翘着二郎腿。

      “唐队,别辜负了村民一番好意,毕竟很难得。”

      女人也跟着说话:“是啊,你们都是好人,吃一顿饭再走吧。”

      位置被抬的高,架起来后,请求就难以拒绝。

      最后还是留下来吃饭了。

      两夫妻来来回回端菜上来,又抱来一缸米酒,为他们倒上,真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唐沐清颇为不好意思,赶忙道:“快坐下一起吃吧,哪有主人家不上桌的道理。”

      男人笑的豪爽,“最后几个菜,马上就好!”

      沈雪昭喝着米酒,砸吧嘴。

      米酒醇香,入口淡甜,喝不出酒味。

      见沈雪昭一口菜不动,只喝酒,唐沐清劝阻道:“沈队,喝酒误事。”

      女人赶忙摆手解释,“自家酿的,度数不高,出去走两步就醒了。”

      几大碗米酒下肚,沈雪昭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沉沉睡过去。

      女人笑着解释:“这位小同志,酒量可能不太好。”

      唐沐清和两个组员面色不好,没想到沈雪昭竟然出格到这种地步。

      吃到中途,夫妻说要伺候家里老人起夜,早早下桌。

      沈雪昭还趴着酣睡。

      酒模糊了清明,说话也不再克制。

      “什么东西啊,这也能当上一队队长?”

      “之前就听说了,他是因为当局长的姐姐,才当上队长的,关系户最恶心了。”

      “还说什么要给我们穿小鞋!大不了老子辞职不干了!妈的。”

      “分部那么缺人,到时候不是还得求着我留下来!”

      唐沐清敛着眉不说话,他心中也有些怨念。

      他们确实向总部申请支援,可这来的那是支援啊?这明白着就是过来镀金的,他并不气沈雪昭这个人,而是气总部的态度。

      若是普通任务,他倒也能接受安排,只是这次任务怪异、特殊,报告早早说明情况,总部却还是派了这样一个病秧子过来。

      要是照顾不好,临到头说不定还会给他们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他更害怕任务途中保护不了他们,造成本可以避免的伤亡。

      “有些困啊。”

      其中一位组员忽然说道,他眨眨眼,身子一软,整个人倒了下来,头磕在桌面,发出沉闷响声。

      唐沐清和另一个组员还没反应过来,也觉得眼皮发沉,强撑着睁眼,却也抵抗不住突如其来的倦意,在闭上眼的那一刻,他们看见本在桌上酣睡的沈雪昭,在臂弯里睁开眼。

      “好单纯哦。”他说。

      几分钟后,夫妻终于去而复返,手上拿着手指粗的麻绳。

      男人脸上笑的癫狂,恶狠狠踹了离他最近的唐沐清一脚,“该死的东西!为什么不早一天来!这样我的幺儿也不会献祭给虎神了!”

      夫妻合力将人捆紧,挨个拖进偏僻的屋子里,扔麻袋一样重重丢在地上,疼痛也没让昏迷的人清醒过来。

      男人说道:“村长给的药真管用啊。”

      女人脸上有泪,没有附和,语气哀哀怨怨,“你说,他们为什么不早一天到?我的幺儿,他才那么小……”

      “他们要是早一天到,死的就不是我们的幺儿了!”男人握紧了拳头,愤然说:“恨啊!”

      话音在眼神触及到大厅里坐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夕阳的光斜斜照进,苍白的脸半边隐在暗中,半边露在光中,那双眼睛黑沉的可怕。

      男人颤抖着嗓音,“你……你?”

      沈雪昭笑的像一阵绿意盎然的春,“我……我?我为什么没醉?”

      “恨啊,恨啊……那就去反抗要你们献祭孩子的人啊,为什么要恨来迟的“替死鬼”呢?”

      男人发出一声暴呵,眼睛怒目圆睁,脖颈青筋凸起,抄起门口的扫帚冲过去。还没近身,沈雪昭不紧不慢站起身,脚尖一勾、一踢,男人被突如其来的凳子绊倒。

      还来不及站起来,本该站在桌后的人却突兀到了他面前,一脚踩上他的胸口,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起身,他那双愤怒的眼睛转变成惊恐。

      妻子尖叫冲上前,拉扯、厮打沈雪昭,试图将他从丈夫身上拽下来,却轻而易举被反制双手。

      男人惊魂不定,“你装的?你没睡,吐血也是假的!”

      沈雪昭三两下用麻绳把两人捆好,扔在大厅角落,做完一切后,他扶着门框,缓缓弯腰。

      “呕……”

      血和乳白色的米酒混合着一起吐出来。

      果然不应该喝那么多酒。

      都怪酒自己跳进他嘴里。

      沈雪昭向来不内耗,惯会从外物上找原因,他淡然自若擦去嘴上污渍,轻飘飘说:“我略懂一些防身技巧。”

      不堪入耳的咒骂和尖叫声混杂在一起,沈雪昭抬手用食指堵住一只耳朵,另一只手竖起中指,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声点哦,说不定虎神就闻声过来了。”

      所有声音都被夫妻二人咽回肚子里,他们瑟缩着身体挤在墙角,像两只鹌鹑,他们亲眼见过儿子被吃的惨状,自然不愿步了儿子的后尘,去天上当一家三口。

      沈雪昭晃着身子走出大厅,在北边的屋子里找到了被捆起来三人。

      他走进房间,打着哈欠,关上咯吱大门,准备守株待兔。

      一片晦暗中,沈雪昭坐在床上,依靠着墙,月色朦胧从窗纸里透进来,他低下头,皮质半手套裸露的手背上,是一片正在生长的淡金鱼鳞。

      生出来一片,沈雪昭就扒下一片,伤口很快愈合,但疼痛却不会消失,细细密密的疼就像处于不同纬度。

      几个小时后,地下堆了一小堆淡金色鱼鳞。

      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停在门口,紧随其后是爪子剐蹭声,搅动精神里紧绷的神经,粗糙低吟逐渐有了声调。

      隔着门板,透过门缝,沈雪昭看见一双兽类的竖瞳,在夜里亮着金光。

      “乖孩子,开门啊,我是姑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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