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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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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之后,我同师姐就真的成了逍遥宗的常客。她跟宋炙师兄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先前都是她一人去,总归有些不好意思。
现在我也有了令牌,她隔三差五的就要拉着我去一次。
逍遥宗的地方很大,第二十六次被师姐拉来的时候,我决定不再看她跟宋炙师兄亲热了。今日也没见到李鹤野,我便自己四处逛逛。
逍遥宗的弟子闲散,倒是也懒得管我怎么转。
反正山门内没有禁地。
于是我在后山看见了李鹤野。
他今日的着装倒是很规矩,一袭白衫。
大抵是听见了声响,他扭过头来对上我的视线,半晌,才开口道:“你今日…”
他的神色不太对。
我瞧的出来,往日的他脸上总是肆意的,带着股少年的热血。但今日却像是熄灭了一样,整个人透这些悲寂。
他吸了口气:“你今日来,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我答:“传声符丢了,我打扰到你了吧,抱歉。”
李鹤野摇了摇头:“等会儿我再给你画些。”
其实我自己也能画。
“今日,是我爹娘的忌日。”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他是什么心情来。少年站在劲松之下,以酒祭天。
直到酒水被他撒完,他才像惊醒了一样。
从回忆里抽离出来。
然后开口:“我六岁那年入了逍遥宗,得师父庇护。是他们替我寻得了师父,然后又送我走上了这条道路。”
“小时候竟连他们的衣角都没留下,只得再次立了空冢,也算是进了孝道。”
“我这新生的开始,便是他们这一生的结束。”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天色不是太好,积雨云聚了一堆悬在上空。李鹤野抬头去看。
他说:“除去师父,我也不剩什么亲眷了。”
大概是他平日里大多数都是神态恣意的人,如今这般模样,倒让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只是从心里心疼得紧。
“本来,我是要随阿爹一起姓杨的。”
李清野侧过头来看着我:“那为何现在姓时?
我冲他笑了笑:“因为阿娘姓时。她诞下我时难产,没挺过去。”
“阿爹便说要我随阿娘姓,要我带着阿娘的那份活下去。”
“师兄,没关系的。人都是有伤口的,我也揭开我的伤口给你看。你不只有浮玄伯伯一个人,你这一生还会有无数的朋友。以后还会自己的家人。
“上天会赐福于你,你以后的路定会平坦又开阔。仙途顺遂。”
李清野愣了很久。
兴许是那句话触动到了他,我看见了他眸中情绪的翻滚之烈,最后被他压于平静。
他冲我伸出手:“要下雨了,回去吧。”
“不,”我拒绝他:“撕开伤口太难过了些,我要赏雨。”
李鹤野笑了笑,然后拉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往前走:“少来,安慰我把自己也安慰难受了是吧?有没有点心眼儿啊?”
我便跟着他一步一步的走着:“没有,还是你的心眼比较多,分我两个。”
从这个角度我只能看到他摇摆的马尾,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望着我:“阿瑾,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他回过头去,只留下那发红的耳朵:“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分不了一点给你。”
我气的想用手锤他。
转眼一想,自己根本打不过他。
于是扬起来的手又落了下去,但我总觉得,那不是他想说的真心话。
少年走在我的身前,背脊挺拔。
李鹤野,你究竟想问我什么?
宋炙师兄这个人很好胜,李鹤野的到来一直让他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在同门师兄弟面前丢了天才这个称号。
所以三番五次就要找李鹤野比试一番。
今天也是如此。
他就站在后山的出口,两只手掐着腰,想山下卖菜的妇人:“快点,比武!”
“我今天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他们二人比试不用术法符咒,也不用灵器。
纯纯互殴。
打架也就罢了,还非得拉来一个人做裁判。但是最后都是两个人挂着彩,互相搀扶着从擂台上一瘸一拐的走下来。也未必分得出胜负。
于是宋炙师兄呲牙咧嘴的道:“下次再比。”
李鹤野就跟着点点头:“比比比。”
然后两个人一人挨了苏茗师姐一拳:“比比比,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比你俩个大头鬼啊!就知道打架!”
浮玄伯伯对于他们俩互殴然后把对方和自己折腾得半死这件事看的很开,笑呵呵的和阿爹显摆自己这两个徒弟有活力。
阿爹喝着茶,骂他是个老不羞。
我十六这一年,阿爹说我已经有资格拥有灵器了。
但他没带我去途灵山,反倒是领着我去了阿娘的房间。
阿娘走之后,她的房间被阿爹留着。隔一段时日阿爹就会亲自进去收拾,然后在里面坐上好一会儿,师姐说,阿爹阿娘是佳偶天成。
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你阿娘她啊,早就给你选好了灵器。”
我看向阿爹,他自顾自己的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像:“途灵山的灵器最初时嫌少有弟子能召的出来,所以有门派专门铸造灵器。你阿娘就是那个门派的掌门。”
“她做掌门时尚还年幼,不过二十余岁。”
“我们二人成亲之时,她便寻了天下最好的材料,注入自己的灵力,锻了把专属于你的灵器。”
那画像上阿娘的脸已经模糊了。
也可能是我的眼睛有些模糊了。
阿爹伸出手取下了那幅画,在墙壁之上寻得了一个缺口。里面是一个锦盒,上面刻了两个字。
阿瑾。
是我的名字。
“这是早就定下的名字。”
“当年请来的大夫说,她怀上的是个女儿,我同你阿娘开心了许久。想着是个小女娃,总比坏小子来的好。”
“瑾这个字,是你阿娘定下的。”
“她想,自己的女儿顶是像玉器一样美好无暇的孩子。”阿爹说:“幸而,上天赐福,我们确实得了个这样好的女儿。”
那盒子被阿爹递到我的手中。
我只觉得有千般沉万般重。
“是把佩剑。想着是个女儿,你阿娘特意做的比寻常的剑小巧了些,也更轻巧了些。方便你拿着,这剑上的花纹是她一点一点亲手刻下的。”
“但花可不止一种花,女子多数被誉为花。但到底是什么花,没人可以去定义。阿瑾,你可以成为任何一种你所想的。”
我打开了盒子,那剑确实精巧轻简。
剑刃之上足足有二十余种花,剑柄刻着的是藤蔓。在剑鞘上,有很小的两个字。
那字仍是阿瑾。
阿爹说,这剑还没有名字。
阿娘把取名字的机会交给了我,她说这是我的剑,它的名字自然是要我来定。
在这一刻,我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爱。
是我还未来得及见过一面的阿娘留给我的爱。
这爱像是海水,波涛汹涌的席卷而来,裹挟着我。却没有半丝的冷意,反而让人觉得温暖。幼时我所不懂的那份感情,在此刻,我也总算是明白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我不知自己算是什么花,所以剑的名字取得很俗气。
就叫万花。
世间女子千万,能代表其的花也是千万。
就像阿爹阿娘所说,只有女子自己才能去定义自己是什么样的花。但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样的花,都会是世间最美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道长,我求您救下我们的儿子。”
浮玄的路在这个月第七次被拦住,那对夫妻衣容华贵,不是平民百姓,是当朝的富商。
妇人擦了把眼角溢出来的泪:“我儿是个天赋高的,早些年就有道长说他有仙骨。但我二人想着,我们只得此一子,家里不缺吃喝。便只求他平安健康。可万般没有想到后来家业做得愈来愈大,得了皇家猜忌,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去。”
“我只得这一个儿子,望道长看在他有仙骨的份上救下他。此后他弃父姓更族名,与我们家再无瓜葛。算我求您。”
浮玄去看了那个孩子,当真是有仙骨在其身上。
他弟子万千,却从未见过有仙骨的孩子。
于是他收下了。
收徒礼行的仓促,带着孩子走的那天,凡间中秋。
身后哭喊声连连不断,孩子想要回头,被浮玄拦住了:“你日后,就与山下没有关系了。修行之人,总要有个名字,暂且唤你十五吧。”
他父母的故去,是这孩子新生的开始。
后来野鹤途径逍遥宗,有只孤鹤停在了池子里,并不随着同伴一起走。
那是十五第一次见到这种生物,他问浮玄,那是什么?
浮玄答他,野鹤。
那鹤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转过了身子,无声的和十五对望着。
此后,十五有了新名字。
唤李鹤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