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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新朋友和一只怀表 ...

  •   “你知道我为什么老喊你哑巴,对你态度不好吗,赫琉。”

      术绘沙龙已散去多时,采蒂单独把赫琉叫至庭院,坐在亭子里对赫琉说。

      赫琉摇头。他刚动手腕,采蒂便出言制止:“你先不要写东西,听我说。”

      她微皱着眉头:“我现在对你的感觉还很复杂…让我梳理一下。”

      赫琉点头,坐到采蒂对面,就那么直视采蒂的眼睛。他不说话的样子很乖巧,喜欢看着人眼睛说话的习惯也容易让人感到自己正被重视。

      采蒂吐了一口气:“我的爷爷,你也看到了,他身有残疾,和你一样。”

      “所以我不是歧视你和正常人不一样才那样对你,也不是因为你画得比我好…好吧可能是有点嫉妒,但更重要的原因:我是看不惯,你明明有那样的天赋,那样的能力,却不愿意展示——”

      “简直像是你自己给自己划了界限:啊我是个哑巴,所以我不用试着和别人交往,也不用出风头~”采蒂呸一声,“谁让你这么糟践自己的?!”

      “瘸了腿,就找拐杖。没了一只手,就用另一只。精神容易不好,就使劲利用精神好的时间去完成想做的和该做的事。说不了话算什么?你的思想是健全的,你的行动能力不受限,凭什么老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给我大胆一点啊!”

      采蒂眼睛瞪得极圆,比起骂人更像是恨铁不成钢。

      赫琉微张着嘴,又缓缓闭上。他一时想到很多,却不知该如何表达。

      “我明白了,谢谢。”最后他只在写字板上写下寥寥数字。

      赫琉写字的当头,采蒂冷静下来,看见写字板上的字点点头。

      “好吧,你半个月回来,是有一点改变,比以前要好。我承认对你有误解…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采蒂深鞠一躬:“我不该放任自己成为第一的渴望压迫别人,也不该讲那些伤人的话。”

      赫琉指了指写字板。

      采蒂:“你写吧。”

      “我原谅你。以后别喊我哑巴了,叫赫琉就可以。”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让采蒂蓦然一笑。年少时的纠葛,只需简单的道歉和原谅便能化解。

      赫琉笑了笑,聊天一样,流畅写下:“采老先生,是不是对你要求很严格。”

      “啊…严格啊,但我其实不讨厌他那样要求我。我想表现得好一点,想让他高兴……”采蒂低下头,“但他总是不高兴,一直不高兴。”

      “夏目汀那家伙肯定跟你说过这些,我爷爷有战争后遗症。多少心理医生请来都没有用处,他不犯病的时候一直很和蔼,但一犯病,样子就很吓人。就算这样,他还是把持家族事务,不肯让一点儿给我爸我妈,好像身后有人拿武器逼着他这样做似的。”

      赫琉举写字板:“你可以请其他绘法师帮忙画法术画。”

      采蒂摇头:“治愈战遗的法术构造,哪怕高级绘法师都很难完成。”

      她应当已试过许多方法,神情灰暗。赫琉把写字板放到膝上。

      “所以…真的谢谢你。”采蒂哽咽一下,才抬起头对上赫琉的眼睛,“术绘是最接近奇迹的职阶,曾经我以为自己就是那个能亲手绘就奇迹的人,然后我发现,那真的很难。我既无法用一幅清洁法术画维持一座城的卫生整洁,也没法把攻击法术画卖给那些总在直面危险的拓荒者……”

      “我的面前只有无数利益熏心、庸俗肤浅的贵族。”采蒂眼中划过嫌恶,“他们向我们定制满足一己私欲的魔法效果,就像讨要糖果,而真正需要法术画的人,甚至无法走到我们面前。”

      “而且就算眼前有需要的人,凭我、凭采氏也没法提供彻底的帮助。金尼、银尼、铜尼划分金钱价值的同时,也将人们与他们能接触到的东西划分开来。”

      大陆上需要魔法的人不计可数,能触及魔法的人却寥寥无几。赫琉的大部分资产都来自曾经向他购买法术画的贵族…现在才知道其中还有亚拉伯罕穿针引线,却也因身体缺陷带来的心理压迫没能正视许多问题。

      在早早接触家族事业的采蒂面前,赫琉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沉溺于喜爱事物而不谙世事的小孩。他认真地聆听着,对采蒂画作的喜爱慢慢沉淀为对她本人的认知。

      赫琉写:“陪议团公示过不少文件,其中就有通过冒协、法协渠道向各国交易魔法资产的预案。”

      采蒂摇了摇头:“你想得太简单。南境对魔法的排斥心理形成并非一朝一夕,曾经那场莫尼斯魔法师大剿甚至出现在魔法师和普通人完全站在同一阵线的万年战争时期。”

      赫琉:“但现在已经和平了……”

      黑发少年写字的手停住,对上采蒂平静的眼睛,呼吸变得缓慢而沉重。

      赫琉想到自己在灵泽镇的小屋的建造过程。一位三十多岁的初级魔法师,成年教育在息襄读过两年书,在深造和生活之间选择了后者,回乡镇结婚生子,却也能独自完成建造一间40平的双层木砖结合建筑的工作后连气都不喘一下。

      魔杖驱动之下,沉重的建材飞旋着垒到合适位置,钢板和铁钉自发与建材结合,连辅助支架都不需要,一幢房子的建成只需一位经验丰富的初级魔法师。

      和这种恐怖的效率比起来,建筑工程队成了笑话。

      当魔法师流入南境的人才储备库,会对多少行业造成冲击?会有以某种职业为生的人失业吗?会有大贵族豢养专属魔法师吗?

      魔法在大陆上会产生的问题远远不止这些,赫琉仅窥视一角,就不禁冷汗涔涔。

      采蒂神情未变,赫琉不清楚她对这些可能的未来想过多少,又做过多少。

      “放轻松。”明白赫琉已多少明白其中关窍,采蒂淡淡开口,“大陆在经历一场持续百年的剧变,我们每个人都在漩涡当中,这也是为什么我看不惯你明明身持能倒转乾坤的宝剑,却把它当禾苗种进土里…你本可以做更多事。”

      “我们都可以。”她低下头,复又抬起,浅紫色眼睛里流转着光。

      “但我们都还太年轻了。”赫琉不忍给采蒂的野望泼凉水,却更无法忍受她再次陷入给他提出挑战时的那种深沉的绝望,“无论哪种愿望都得耐心呵护才能绽放,着急下画笔往往画不出好画。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采蒂苦笑:“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低下头:“爷爷不止需要这一次治疗,我清楚这场比试真正的结果…所以、能请你之后多画几张吗?”

      “就当是投资一个未来的术绘界领头人。”忽然采蒂昂起头,骄矜之意溢满眉宇,“我可以付金尼,当然,我知道你不缺钱,所以也有备选……”

      采蒂朝赫琉伸手:“不介意你和夏目汀的朋友游戏加我一个吧?”

      轻哼一声,采蒂扬起眉毛:“你不会后悔的。”

      赫琉忍不住笑了一声,轻握一下这只柔软的手,心里说不出口的话缓缓沉没:乐意之至。

      *

      两个月一闪而过。

      安捷克收到赫琉的拒绝,看起来也没有在意。他又请赫琉吃了一顿饭,感谢他给他的符文画的作品。

      “人们总认为术绘和符文魔法十分相似。说实话,在亲身感受法术画的效果之前,我也是那么以为。”安捷克说,“符文鼓捣的东西,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个,顶多通过符文阵达到法师想要的效果。”

      “但是术绘……”安捷克感叹一声,“你是怎么做到让我待在暂租的宿舍里也能感受十几个阵法接近死线,拼命汲取知识沐浴魔法圣光的感觉的?”

      “我可是已经毕业了,再让我体验校园生活,有点过分了吧?”安捷克调笑着。

      赫琉有点心虚。他送安捷克的法术画效果没那么具体,只是放大了他对安捷克符文的抽象感受,没想到在安捷克那儿竟然有这样的奇效?

      “你不喜欢吗?”赫琉写。

      “嗯,也不是。相反,我到铂金工作的时候还挺需要这种紧迫感的。你不介意我把那幅画带到铂金吧?”

      赫琉摇头表示不介意。

      两人闲聊一会,主要是安捷克说,赫琉简单回应。忽然安捷克不经意间提起:“你知道老师在息襄建校的时候参加过一个研究项目吗?”

      他浅绿色的眸子探究地看过来,赫琉纯然疑惑地摇头:“什么研究?和我有关吗?”

      安捷克低头咕哝两句,赫琉没听清内容。

      “没什么,只不过在老师柜子里翻到了100年前的古董……”安捷克突然抛过来一只怀表,赫琉反应很快地接住,“喏,就这个。”

      怀表边沿泛黄,金属光泽被魔法留存,拨开看,表盘上的漆印被雕成符文样式,表针在机械魔法齿轮的驱动下走过这些晦涩的符文,每经过一个符文,相应的漆印就会亮起,在餐馆暖黄的灯光下闪烁。

      赫琉抬眼投去询问的目光。

      “它是一个魔法道具,我用溯源魔法看了一下,制造时间在125年前,里面刻着老师的符文,我也没法使用。”安捷克撑着脑袋随意解释,“它和一堆最早只能追溯到几十年前的旧物堆在一起,很突兀。我问了老师相识的人,最后在一个已经退休的老魔法师口中打听到,在老师非常年轻的时候,曾经参与过一个神秘研究,差不多息襄也在那时候建校。”

      “封存这东西的符文禁制跟老师请别人照顾你的信件上的是同一种。所以我想,这东西交给你会更合适。”
      “收下吧。”

      空间环无法存储魔法道具。怀表表链比正常的要短一些,赫琉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最后将表链绕两圈套在手腕。

      离开餐馆时,安捷克倚在墙边,若无其事说:“那家伙说的对,我还配不上你。”

      赫琉猛回头。

      安捷克哼笑一声:“怎么?他没告诉你他找过我?”

      赫琉只盯着安捷克看。他叫住自己,不能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在赫琉的凝视下,安捷克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就这点反应吗?安捷克心里咕哝完,总算讲起真正想说的话:“我过几天就要回铂金了,大概没事不会再来息襄。我还挺喜欢你的,就算当不成恋人,做朋友应该可以吧?”

      安捷克浅绿色的眼睛让赫琉联想到早晨窗边的草芽儿。赫琉点了点头。

      安捷克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惊喜地拍了拍手,告诉了赫琉通信地址。

      “白鸟速递,保持联系~不想给我写信的话也没关系,但记得我写的一定要回!回两三个字都行,但不要不回!”安捷克叮嘱道。

      赫琉眉毛微扬,这就有点得寸进尺了吧?

      安捷克却没给赫琉回复的机会,腿一迈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要不是知道安捷克是纯正符文院出身,赫琉都会怀疑他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田径。赫琉失笑着摇头,转身离去。

      雪花飘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随即融化,带来冰冰凉凉的湿意。一把雨伞侧过来。

      赫琉没有抬眼去看,只轻轻打了个寒战。

      “天气变冷了,记得多穿点。”刻奥希随口道,然后才问,“他跟你说了些什么?还有你手腕上的魔法道具……”

      赫琉打着手语:“他反馈了一下我送他那幅画的效果,说是要走了,叫我保持联系。”

      他抬起绑着怀表的手腕给刻奥希看了看,才又做起手势:“这是亚拉伯罕留下的东西,据说是一百年前制作的,和他暗中关照我的信件有一样的符文禁制,安捷克解开了,却摸不出使用方法,索性送我。”

      刻奥希皱着眉头:“一样的…什么?”

      赫琉哈了一声,笑着拆分这个略显专业的手语:“符文魔法,禁止使用。”

      “噢,禁制,我会记住。”刻奥希低着头替赫琉拂去头顶没化掉的雪花,又问,“需不需要我帮你看看?”

      赫琉把怀表递过去。刻奥希握在手里开关了几下,又拿控制地极好的火魔法烫了烫,怀表没给出任何魔法反馈。

      “要不是有魔力波动,我都要以为就是一块造型别致的怀旧款怀表了。”刻奥希把怀表还给赫琉,“你要找出使用它的办法吗?”

      赫琉点头:“亚拉伯罕的事,我还是很在意。我想知道,我那个同乡为什么要害他。”

      刻奥希停下脚步,烈橙色眼眸深深凝视赫琉:“这对你很重要?”
      “嗯。”

      “比画画都要重要吗?”
      “……”

      赫琉佯怒地推了刻奥希一下:“不要这么比较!”

      刻奥希眉眼舒张,笑着捉住他比划着的两只手又放开:“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我。”

      赫琉这才满意,却又看着落着雪的息襄内湖发起呆。刻奥希神色温柔了些,走近把他重新纳入伞下。

      “雪好看吧…嗯?”刻奥希的话止住在讶然的尾音。

      赫琉不知何时拿出了魔杖,无声无响放了一个魔术礼花。小魔杖尖端凝着一缕红色魔素,和正常释放魔术礼花时不一样。

      赫琉蹙着眉,看了刻奥希一眼。

      刻奥希知道这是:等一下。
      于是他等待。

      赫琉又放了三个魔术礼花,到第四个时,惊奇的事发生了。这朵小而美的魔术礼花停滞在半空中的一秒,被赫琉杖尖同时成型的魔力簇塑造成了花朵的模样——是玫瑰。

      一瞬的美丽猝然消逝。刻奥希露出怔怔的神情。

      赫琉满足地微笑起来,在天地被雪落得一片白茫茫的干净当中,泛红的指尖舞动着,用他的方式对刻奥希说:“怎么样?我刚学会的技巧,是近战术绘的变体。虽然目前只能对魔术礼花造成影响…而且没什么用。但是很好看吧?”

      刻奥希苦笑。原来只是学习进度分享吗?

      他还以为赫琉想起来梦中发生的事了…但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嗯。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魔术礼花。”刻奥希走上前,指尖燃起一簇火焰。

      飘忽不定的火焰形态慢慢变化,如刻奥希所愿变作一朵玫瑰。他将顶着火焰玫瑰的手指伸到赫琉眼前。

      画家眼睛亮晶晶的,看到火烧到自己眼前也没有丝毫惊慌,只一个劲地盯着“美丽”看。

      啪!刻奥希打了一个响指,火玫瑰消失不见。

      失落迅速笼上赫琉的面庞。刻奥希弯眼:“想看吗?”

      “来年我再给你变一次。”

      赫琉长长的哀叹隐没在刻奥希放肆的大笑声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新朋友和一只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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