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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混小子和骗子 ...

  •   大陆历126年1月27日,铂金王国首都戈登,王城繁华人声熙攘之外的桥洞、烂酒馆、破洞漏风的房屋内,贫穷、寒冷与疾病随着不可更易的“肮脏”血脉酣睡在人们枕边。

      “混小子”戴维从被虫豸噬啮一角的床板下摸出几枚铜尼,仔细又侥幸地数了数,最后失望地低下头。

      “玛丽,家里剩的钱不多了,我们买不起明天的早饭了。”戴维搓了搓手上的冻疮,没指望姐姐回应,低声自语,“好冷……”

      玛丽一反常态地凑了过来:“我看看。”

      “咦啊!”

      戴维吓了一跳,却是为玛丽面上糊满的白粉。他年少无知时也到码头做过苦力,等到明白矮小肥胖的老板只会一次次拖欠工资后,他愤而把肩上的袋子砸到那家伙鞋子上——从黑曜运过来的精良面粉漏了些许,戴维觉得此刻玛丽脸上的东西跟那些粉末落到港口潮湿又脏乱的地面上的样子很像。

      玛丽的脸从来没有干净过,抹了粉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穷酸劲儿。

      他纳闷:“你吃错药了?像个鬼似的。”

      “你不懂!”玛丽嗤一声,鼻子扬得高,像做表演,“那些大人物就喜欢这样的,白肤色,瘦弱,最好再扮点柔弱……”

      “疯了,你终于疯了。”

      “相反,我很理智,戴维。这个拼凑出来的家的…对,财政状况!已经到了马上要饿死人的地步啦!”

      “我觉得咱们饿死之前,会先冻死。老夹克说的炭火估计不会送过来了。”戴维决定不再听玛丽的胡言乱语,绝望地抱起双肩,蜷缩在角落。

      “不,在那之前,你得先和我出去一趟。我扮成这样可不是为了讨好你这穷鬼的!我把自己卖出去,说不定还能值五个银尼!五个、银尼!那样我有人养了,你明天的饭也能买到!”

      “做梦去吧。叫我到街上号卖自己的姐姐?我穷,也没穷到这个份上。”戴维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玛丽抽搐浮夸的动作僵住,垂着手看着蜷在角落一动不动的戴维。

      “你别想我和你死在一块。”

      “……戴维?”
      安静。她发起抖来,又喊了一声,这次总算有了回应。

      “没死……烦着你呢。”

      玛丽这回却不肯再放过他,捏着他的手腕,拽着他的肩膀也把他拖出了大桥下的破洞。她脸上的白粉扑朔地掉,不一会就露出枯黄肤色下异常的红润。

      她看起来不像饿了三天的人,喊起话来也格外有力:“试一次,就试一次。”

      戴维忽然感到有些害怕。
      “好……最后一次。”他还是答应了。

      “卖掉自己”的计划没有成功,人们没人愿意多看两个藏污纳垢的游乞一眼,多是加快了步伐逃离似乎也沾染上臭气的周围空气。

      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弟坐在路边,玛丽低着头,回光返照的精气神已经完全褪去了,戴维则望着远方的招牌出神。

      “戈登3号列车,陪伴您出勤的每一天!”

      他盯着铺着道砟的轨道,身子仍在止不住地发抖,和靠在他肩上的玛丽几乎是同频共振,忽然就啐了一声“妈的”出来。

      “怎么了。”玛丽迷糊地问。

      戴维拉着她往轨道去:“死个痛快,好歹明天的报纸上会有我们。”

      “…报纸?是什么东西?”玛丽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汽笛吹响,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轰隆隆声在戴维耳中炸开,脑瓜子仿佛也和微震的地面来了场亲密接触。

      戴维拉着玛丽,面色惨白地倒在离铁轨五米开外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蒸汽列车,超乎他想象的巨兽把他吓坏了。

      乘客熙攘的声音在30米外,停在姐弟眼前的是位于车厢尾部的货箱,戴维猜里面是煤炭之类的东西。

      “我们还过去吗?”玛丽问。

      戴维吞了吞口水:“过去,怎么不过去。”

      他张望了一下,没有警察看着这边,于是带着玛丽在汽笛再次鸣响前爬上了货箱,躺倒在沉甸甸的、聚着令人气闷的土石气息的煤炭堆里。

      玛丽:“我们…就睡在这?”

      “嗯。睡到天气暖和起来。”戴维把她搂在怀里,拨了几块煤过来挡住下落的雪花。

      但他知道,天气永远不会暖和起来的。
      戴维闭上了眼。他没有期待醒来。

      可一阵暖风如此柔和多情,他想起未曾谋面的母亲的双手。戴维睁开眼。

      视野内平整的地砖说明他已不在货箱内。

      应该是被列车警察发现了…戴维爬起来,在身旁找到半睁着眼的玛丽:“我们这是在哪儿?”

      玛丽迷茫地摇头:“不知道,但是好温暖…我不想走了。”

      戴维忍不住应和。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温度也足以让他们能不那么痛苦地挨过这一天。

      一个穿着制服的人向他们走了过来,戴维下意识要拉着玛丽逃跑,但他的腿刚从冻僵里化开,此时没有恢复机能。

      戴维僵着脸看侍卫停在面前。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剑。

      侍卫:“你们好,今年多大了?”

      咦?戴维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听过“你们好”这句话,对方异常柔和的态度令他睁大了眼。

      “她18,我…”

      戴维谨慎地想报大一点,玛丽却抢了先:“戴维13!”

      “这样啊…请在这里稍等一会。”

      侍卫转身离去了。戴维不是不想趁机离开,但是,“请”,多么美好的字眼啊!

      他等来了松软的白面包。

      看着玛丽狼吞虎咽的模样,戴维咬了一口面包,感受到食物下腹,才确认发生的一切并非做梦。

      “你们可以吃饱了离开。前面还有食水桌。只要注意别碰坏了珍贵的画。”侍卫吩咐一声,就要离开。

      玛丽叫住了他:“等、等一下!谢谢……”

      侍卫睁大眼,像是从他们口中听到“谢谢”很稀奇似的。

      “但,为什么?”玛丽支吾着。戴维也忍不住问:“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侍卫只笑道:“这是赫琉大人展位的服务。欢迎来到戈登问心杯第一届法术画展览会。”

      戴维听不懂后一句:“……赫琉大人?他是谁?慈善家吗?”

      他依然犹疑,说出“慈善家”几个字时牙齿咬在一起。他听过太多伴着血与哀嚎的“慈善”。

      “或许,你们听说过白面包公爵?”

      玛丽叫起来:“我知道!我知道!报纸上的那个、那个,在去年黑曜魔灾闹饥荒的时候救土地的……”

      这会她倒是想起报纸这东西了。戴维张了张嘴,龙嘴平原的大灾他也有所耳闻,据说几队魔法师应莫灵顿大公邀请合力把作物救了回来,有几个什么绘法师职阶的法师养护田地,避免了灾后近三年的无收。

      “那的确是赫琉大人,不过,你应该记混了。”

      “我听过……”戴维喉间咕噜噜的,不可置信变作痰卡在狭窄的喉道,“原来不是报纸胡扯,真的有这样善良的公爵……”

      “不,爵位倒真是杜撰,赫琉大人只是一位在息襄就读的绘法师。只不过不知详情的人们爱那样叫他。”

      当人们遇上无法理解的巨大恩惠,往往习惯为其冠上熟悉的权威之名。

      “既然你知道白面包公爵,那么想必不用我再介绍怎么享受这次注定难忘的画展之旅?”
      戴维点头,侍卫颔首离去。

      玛丽有些无措:“他是什么意思?”

      戴维仍沉醉在幻想当中:“那意思是,如果我们运气不错,就再也不用为明天有没有早饭发愁了。”

      “我想,没被警察从列车上扔到贫民窟,已经足够说明,我们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戴维发晕地说。

      玛丽听不太懂,但不妨碍她理解有好运的的确确降临:饱腹感就是证明。她拉着戴维往前走,嘴边不忘喊着:“那还等什么!快走!我看到那什么画展的大门了!”

      “有好多人啊!”

      玛丽惊喜的语调令戴维如梦初醒。他左右望了望,才发现街道上人来人往,衣香鬓影。毫无疑问,这些人都为画展而来。

      画展设在一座森林主题文化广场,顺着溪流状青石板走去,两颗景观树枝叶相连,形成画展大门。

      向检票员支付了一枚铜尼,他们获得了参观画展的凭证:一朵印在手臂的玫瑰,过半天便会消失。走入大门,戴维眼前焕然一新。

      奇妙的气息包裹着他,亲昵依偎了一会,带走黏着在衣物、皮肤上的污垢便去往下一个人身旁。

      戴维鼻翼翕动,再闻不见身上的苦臭。他看向玛丽,对方的脸庞变得干净,竟是秀美的模样。

      玛丽却盯着他喃喃道:“10个银尼……”

      戴维哭笑不得推了她一把:“别想那些了,往前走!”玛丽在推力中倒向一位穿羊毛衫的先生,畏缩着道歉时,却发现对方压根没看她一眼就匆匆而过。

      “他、他没骂我。”
      “当然了,你现在又不臭!”

      只不过衣服磕碜了点。戴维心情很好地整了整衣角,头一次挺起腰背在白天的大路上行走。

      没过多久,他见到一幅陈列在草坡旁的画,画里低饱和度的色彩杂糅,竟不见任何景物,像是画家随意把颜料泼溅在画布上即兴创作。

      他迷惑站在画板前的样子吸引了一位女性解说员。解说员丝毫不介意戴维身上劣质的布料,菀然笑着:“看起来您似乎对这幅法术画的效果有所感触?”

      “这是绘法师咕鲁路的作品,您所在这片区域飘不进任何雪花,就是它的魔法效果。”

      戴维一时思考宕机。您?!您?!天哪,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能成为被别人叫“您”的那个!

      好不容易从瞳孔地震里缓过来,戴维费力地抬头,才发现天上迷蒙的碎片们纷纷洒洒往外围飞着——雪没有停,雪只是让了路。

      “哦、哦。”他局促两声,才鼓起勇气问出心底真正的疑惑,“我其实,嗯,是好奇,为什么要这么画?”

      他听说过贵族老爷们会请人画他们的肖像画挂在城堡里,或者找画家记录某个重大时刻的场景…画的是人和事,那些戴维能够理解,但像这样诡异地富有动态的画,他闻所未见。

      “看来您对艺术有一些感触,那么请让我为您介绍……”

      戴维依然没有听懂,却迷失在一声声“您”当中,不自觉听完了整段介绍。最后他问:“是这幅画让这里这么温暖吗?”

      “不,那是赫琉的作品。如果您想要欣赏的话,往中央走,您不会错过它。”

      赫琉,又是赫琉。戴维听说过这人太多次,对那些神而又神的传闻多嗤一声了事,但这次,他无比期望着那些传闻都是真实的,甚至这十几分钟内受的优待已迷了他的心志,令他飘飘然而大胆地,渴望幸运再次眷顾,让他得以见上那位“白面包公爵”一面。

      白面包,白面包,谁人取的名字?实在太让他们这种人感到亲切了!

      说不定消失在桥洞的兄弟姐妹们没有去往天国,吃了赫琉的白面包,是他们取了这个名哩!

      戴维轻快地往里走。衣着华贵的人越来越多,他却忘记了自卑和恐惧,与他们并肩。

      就在这时,不知逛到哪里又回来的玛丽抱住了他的手臂,安静哭了起来。

      “戴维,戴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忽然有好多好多想法。我开心,又痛苦,悲伤,又欢愉…那些东西挤在我的脑海。”

      “我竟然…竟然觉得收拾好了自己可以去洗衣房自荐!我比你大,还能做一些事,赚一些钱。也许…也许我们都能继续活下去!我爱你……”

      戴维怔然听着这些话,感到世界的荒谬向他倒来:“你去工作?你的病好了吗这么作?!你不要命了??”

      “不、听我解释!那只是一次感冒…早就好了,我只是懒惰,对,只是懒惰,愚昧,我不敢告诉你、害怕告诉你…我骗了你。曾经我就是那样的人,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我们可以试试!”

      她空前明亮的眼睛令戴维莫名晕眩。

      这也是魔法的效果吗?

      老夹克的话犹在耳畔:“混小子,有胆量的话,到有白面包公爵参加的活动去看看吧…那里,有奇迹发生。不、不止供给大人物,对我们这样的人,也是奇迹。”

      问心杯。问心。

      戴维拉着骗子姐姐的手,满怀希望地往内走去。

      他们看了许多幅法术画,有的极尽绚烂,有的厚重细腻,有的缤纷多情……戴维不知道自己额间的魔力感知器官逐渐从僵死的境地里苏醒,只感到周遭的一切慢慢从灰色变得多彩。

      很快,几个穿着盔甲、佩剑的人找上了他们。

      一人说:“你们好,可以测一下你们的魔法天赋吗?我们是魔法师联合协会的人,如果你们被测出天赋,我们会提供免费的培养,并提供合适的工作。”

      戴维不知道自己如何度过这段幻妙的时光的。好运的确再次眷顾了他们。

      周围潜伏着的商人、企业家、冒险家还有乱七八糟的人狼群般一拥而上,把姐弟俩团团围住——主要是围住玛丽,她被测出符文魔法的天赋。

      戴维凭借多年藏躲逃跑的经验,钻到了几个空白的装饰用画板的缝隙中,摆脱了纠缠。他不担心玛丽,那几个披盔戴甲的人会保护她,她会在今日画展结束后被完好无损地送回到他身边。

      画架脚遮掩下,他发现一块样式古朴的怀表。大街上捡铜尼的好眼神。

      好奇地拨开来看,神秘的符号更令他确认这并非凡物。

      如果这是在别的地方,戴维说不定会拿它典当掉,并感谢失主慷慨赠予他们生存的凭依,但这是有那位白面包公爵在的地方,并且他不久前才获得一份听起来挺不错的生计——替法协委员魔法师抄录魔法书,日结6铜尼。

      戴维获得了高尚品德的通行证。所以他拎着怀表金灿灿的表链,想要找到能做主的人。

      但在他妥善地交付失物之前,一位骑士停在了他面前。

      对方穿着全套护甲,银光闪闪的头盔遮住面貌,却丝毫挡不住身遭轩昂盛气的气质。铁靴踏着花岗石地板朝戴维来,步态很稳,整个人的体态呈现出希腊人体雕像中那种野性自然而极富力量的状态,沉重的负担没能影响他分毫。

      “你好,我注意到你持有一块怀表。”骑士的声音在头盔阻隔下很有磁性,成熟男人的荷尔蒙压制得戴维颤颤。

      “没、没错。我捡到了它,您是它的主人吗?”戴维慌张地递出怀表,一时没注意却让怀表坠落在地,发出金属撞击的牙酸声音。

      戴维立刻面色发白,弯腰拾起怀表:“抱、抱歉,它、它…咦,没有剐蹭……”

      骑士注意到他的紧张,在戴维站直后,摘下了沉重的头盔。

      流火般赤红的长发钻了出来,瀑布般披在银白盔甲上。骑士有双炯炯橙眸,璀璨光亮。

      戴维立刻明白骑士为何要戴头盔了。但转而一想,又说不通:他看起来强得要命!

      “我不是这块表的主人,但我在寻找它。”刻奥希温和地说,“放心,就算拿重锤砸击,它也不会坏。”

      他主动取下头盔的行为的确减轻戴维不少压力,这次递出怀表时,戴维的手没有抖。

      经常仰人鼻息的戴维窥见骑士接过怀表时眼里的柔情,忽而开口:“您认识表的主人吗?”

      刚一开口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骑士却理解了戴维真正想问的,闷笑一声答道:“是的,我在追求他。”

      “啊。”戴维忍不住感叹,“您这样俊美的人都还没取得她的芳心么?”

      刻奥希顿了一下,轻笑:“我不知道。他是个如彩虹、如晨雾、如静夜、如流星的,心思纤细而轻灵的人,所以,我不介意追求他的时间长一点。”

      文绉绉的描述令戴维睁大眼,又感叹道:“听起来,你们很相配。祝福你们早些结合。”

      “谢谢你的祝福。”刻奥希颔首,重新戴上头盔,“那么,再见。”

      “再见!”

      戴维望着高大的骑士走入一片色彩缤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混小子和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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