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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13

      某天,太宰先生问我,那件青果领的西装是在那里订做的。

      “有什么不妥的吗?”

      我告诉太宰先生,那件衣服是我自己做的。

      我并没有别的才能可以报答他,但做一两件衣服还是可行的。

      除了那件青果领西装,还有一件传统海浪纹深蓝色和服。因为青果领多用于宴席,还私心用金线做了暗纹效果以彰显隆重。他这样问,是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频频被人问起出自谁手,所以有些好奇罢了,你不用担心。”

      “衣服做得很好,劳你操持了。”他向我解释道,又用了大量的浮夸词藻来赞美我的手艺。听到夸奖我确实会觉得放心,不过他这么肉眼可见的快乐,多半又是想到了什么捉弄人的恶作剧。

      “太宰先生,请您别再笑了,伤口又要崩裂了。”

      我指了指他腹部正在被我包扎的伤口。

      他总是在受伤。枪伤,刀伤,或是被中原先生暴打留下的淤青和失败的自杀留下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伤口。

      甚至还有一次是吃地狱辣咖喱引发的胃病!天!

      家里几乎备齐了常规诊所需要准备的一切药物,啊,还有各类止疼药。

      他很怕疼,我光是为了减少他对止疼药的药物依赖性就得绞尽脑汁的去搭配止疼药。

      除此以外,蟹肉的储存也在减少。这种食材性凉,吃多了相当伤胃。他又不能吃辣,没法用加辣椒的做法祛寒。

      包扎好了以后,还要帮他去揉淤青。

      中原先生下手真是相当狠,再加上太宰先生总是在我身边抱怨他。这些因素堆积导致那时的我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中原先生观感不算太好,但又难以怀疑有着那样一双干净眼睛的人是坏人。

      而且,中原先生留下的伤又全都避开了致命部位,只能让太宰先生半夜疼得冒冷汗。

      出于这样的原因,我对中原先生是怎样的人十分好奇

      不过碍于我出行并不方便,且中原先生总在国外出差,我并没有再见过中原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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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行不方便倒也和太宰先生没太大关系。

      我毕竟也算是港/黑的人,而且相当靠近决策层的五大干部。身份天然导致会有人想对我动手。

      因此还是待在太宰先生置办的宅子里最为安全。娱乐的话,读书,做衣服,上网或者干脆去□□大楼,总不算无聊。

      大部分时候去□□是因为我需要探听内部消息。许多东西是不对内部保密的,譬如我的住宅等级是属于五大干部级别才会分配的,因此知道消息的人可以通过反推得知这幢宅子属于太宰先生。

      信息是非常重要的。

      也因此每月必须来□□这里一次,这是不降低我生活品质的好办法。否则万一不慎落到了敌人手上,甚至连死亡都不能给我一个体面。

      太宰先生偶尔也会托我去做一些事,算是放风。比如给他的好友织田作之助送些孩子用的东西。当然,东西也是我置办的。

      那位先生真是难得的好心人,整整收养了五个孤儿,最小的孩子才两岁多一点。

      就连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也是平静而温和的,没有那些令人讨厌的黏腻东西。

      孩子们意外的很喜欢我。

      虽然在他们追问太宰先生和我的关系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直接说情人的话会不会教坏孩子?

      好在织田作先生替我解了围,让我不用再为这件事思考

      啊,思考。思考总是痛苦的。

      并不是为我作为情人而感到痛苦,这有什么痛苦的?

      情人只是一种身份,身份只是一种符号,就像把猫这样的动物,叫做猫,但如果你叫它“猫”,它是不会理你的,它并不知道自己是猫。如果人类把它们叫作“狗”,那它们当然就是狗喽。

      我那时候实在太年轻了,并不知道痛苦本身就是活着,或者说想要活下去的预兆。而我又实在愚钝,连那痛苦的根源都没有摸清楚。

      除此外,我在□□遇见过一次太宰先生的另一位好友。戴着金边圆框眼镜,好像下一秒就要过劳死的坂口安吾先生。不礼貌的说,他这幅样子甚至会让人觉得太宰先生和他交朋友是为了让他多加一份班。

      太宰先生的朋友,着实让我见证了港口黑手党的人员多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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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太宰先生的心情总是不太好。

      这当然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我们已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了,站在这个亲密的位置察言观色一整年谁都会有些心得的。

      我非常确信,他就是不高兴。

      很快我就知道了他在忧心什么。

      森首领委任了只是底层成员的织田作先生银之神谕。

      持有者的命令如首领命令的银之神谕啊。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我不知道织田作先生有什么异能力,也不知道森首领有什么目的。但能让首领注意到织田作先生这个底层成员的只有作为纽带的太宰先生。

      要大难临头了,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这个认识可能十分虚浮,几乎没有证据支撑。

      但在横滨,再没有人能比我们这些需要在硝烟上起舞的“礼物”有更出色的危险嗅觉了。能在异能者斗争中活下来的普通人远比异能力者更敏锐。

      而我是在先首领最昏庸时期的港口黑手党长大的。

      如果首领想提拔一个底层人员,首选情报部和武装小队这样能把握住实权的部门。而不是只给一个几乎派不上用场的银之神谕。

      那些人大可以表面听从,暗中捣鬼,最后推卸责任。那么任务失败的织田作先生必死无疑。

      伸出援手的太宰先生会众而矢之,不帮忙的话就只能眼见着朋友死去。

      别和我扯什么森首领是太宰先生的养父,亲父子尚且厮杀残害,更何况养父子。

      太宰先生才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但织田作先生的任务等级太高,我并不知道他具体被委派做什么,也无法推测出森首领到底想达成什么样的结果。

      太宰先生也并没有回来。

      我在包里备够了止血药和消炎药,最后又艰涩的换了一瓶止疼药。咬着牙用压箱底的蝴蝶簪子挽住了头发。

      簪子里的机关能弹出三枚短针,针尖上的神经毒素能在麻痹人痛觉的情况下快速导致脑死亡,必要时用这个死的会快捷无痛。

      总之,虽然一切都处于模糊之中,但做好最坏的准备是不会有错的。我宁愿白劳累一场,也不想在人生尽头死得太难看。

      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我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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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宰先生再次回来是在黄昏完全被暮色吞没了的时候。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而且一反常态的右眼没有绑绷带。

      我忽忙跑过去接他,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简直比能剧演员还要苍白。

      这种无形中的沉默着的一切都已让我明白了最终的结果。而且,他身上还残留着血的铁锈味。

      像是倒下一样,他拥抱着我,全身的重量几乎全压在我身上。

      我这才发现太宰先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重。

      他比我高很多,平日里总让我觉得他能全然笼罩住我。而今才注意到,他实在是很清瘦的,骨架还带着少年气。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房里也没开灯,昏暗得像是什么鬼怪故事的案发现场。我们仍然沉默着着,空气死寂得好像任何一句话都会诱出暗处的魍魉鬼影。

      “太宰先生,”我打破了沉默。

      “您要吃止疼药吗?”

      他终于松开了我,前行几步,瘫坐在沙发上了。

      我打开了灯,注意到我衣裙上斑驳的血痕。

      那痕迹已快要变成褐色了。

      我想起那双温和的眼睛,实在说不出什么话了。

      “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卧底。”

      他这样说着,不知道是在给我解释,还是在自言自语。

      “孩子们被纪德杀了。”

      “……织田作和纪德同归于尽了。”

      那嗓音好像含着一口血似的,说的又慢又重。

      “森先生透露给了纪德孩子们的位置,也不让我调人去救织田作。”

      “中也还在出差……算了。”

      他突然按住我的后颈,强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我要叛逃了。”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我被这句话吓坏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质问他,你是不是疯了。

      此前我从未提过我的母亲,在我五岁那年,她就因为叛逃而被处绝了。那团几乎丧失了人形的血肉刻在我对“叛逃”这两个字的印象上。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发抖了。

      一定很疼。

      这是不需要任何质疑的结果,

      “你呢?”

      我听到他这样问我。

      “你是要留在□□,还是继续跟着我?”

      我攥着他的右手,从稍微冰凉的体温和手心处的枪茧感受到了某种力量。

      在太宰先生想用另一只手揽住我之前,我顺着沙发半跪了下去。

      太宰先生似乎被我的动作惊住了。

      森先生真是不合格的首领,不然太宰先生怎么能连这个属于黑手党的重要礼仪都不懂。

      他的右手还被我握着,维持着半跪的姿态,我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吻上他的手背。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吻太宰先生。

      但和他平日里调情一样唇舌的缠绵悱恻是不一样的。

      亲吻手背对黑手党来说,是对教父的忠诚。

      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叛逃,甚至连局势发展都不清楚。

      我也显然没有能从他的三言两语中推导出真相的能力。

      但,这是太宰先生的决定。

      即使他现在狼狈的像一条丧家犬。但我作为人的身份,作为人得到的尊重,全是太宰先生给予我的。

      他是我一个人的教父和首领,

      就算是叛逃也无所谓。

      我这样想着,仰视着对上他晦涩不明的眼睛。

      “愿为您效死。”

      怀揣着同样的郑重,我用这样的行为和话语回答他的问题。

      我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太宰先生抚着我的脸,又借着这样的动作引着我贴近他,于是我现在就是伏在他膝上了。

      “好孩子,”他低声这样说着,

      “我要去处理织田作的后事,孩子们就交给你了,好不好?”

      “织田作和我说过,孩子们很喜欢你……别哭。”

      “我都没有哭呢。不用怕,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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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没有叛逃那两年,我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如果我不爱他,那么我完全可以继续和他这样生活下去。

      可我爱他。

      他漠然生死的人生观和面对亲友时的优柔寡断割裂得不像同一个人。如果他知道我这迷乱错误的情感,即使他仍然不爱我,也一定会出于挽留我的目的变化成更亲密的关系。

      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当初的事发生之后,他明明能把森先生从首领的位置拉下来。

      森先生在□□的名望并不高,比起黑手党首领,他更像一个政客。嘴上冠冕堂皇的说着让横滨更好的话,实际却能为了自己的目的放任外国组织扰乱横滨。挂羊头卖狗肉也不过如此。

      但牵连黑手党的不是利,而是义啊。

      之所以有“以牙还牙”的传统,不是为了所谓的威名,而是为了保证对每一个成员的庇护。

      □□对森先生只是臣服,臣服和认同是不一样的。

      “祸不及家人”是黑手党的原则,仅凭这一条他就不配做□□的首领。太宰先生完全可以凭这一条拉他下野。

      更何况太宰先生是先代的遗嘱见证人,我的父亲、伯父又是先代派骨干。仅凭我和他的情人关系,只要他反水说明森继位不正,大量蛰伏起来的先代派就会毫不犹豫的拥戴他。

      哈,想想还真是可笑啊。我明明是伯父的献媚和弃子,这种时候却能代表伯父。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一个万能的符号。

      这里毕竟是日本,靠派阀统治的日本。

      即使是黑手党,也充分具有日本的国情特色。

      但太宰先生没有。

      我想,在失去了挚友后,他可能并不想再失去一个父亲了。

      至于帮助我们洗档案的坂口安吾先生,太宰先生对他的态度实在很复杂。

      我能看出太宰先生对他的隐瞒和欺骗耿耿于怀,何况这段破碎的友情之间隔着织田作先生的死。但在讥讽完坂口先生后,他看起来也并不开心。

      这其中混乱纠葛的人际关系实在叫我头疼,对坂口先生的态度也着实不好拿捏。礼遇几分太宰先生就容易闹脾气,过分慢待又着实失礼。

      准确来说,看着那样一个精干的人露出那种被审判的坐久难安使我感到愧疚。我并没有兴趣去围观他人的窘境。但有我在场时,太宰先生就往往喜欢显现出身上那种文人式的狡猾与刻薄,极端地发泄着受害者的咄咄逼人。

      这种事出现了几次后,坂口先生一来,我就缩在隔间睡午觉。太宰先生谈完后会照旧过来搂着我一起入睡。

      有一次他忍不住问我:“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为这话感到奇怪,有什么需要我说吗?

      “你不喜欢我那样说安吾吧?”

      “倒也没有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这是和我无关的事。”

      “非要说的话,我在的时候,明明是你和坂口先生谈话,但无论是你的言语还是目光都在我身上……”

      “我觉得很不自在。”

      “您可以做任何事,只要是您自己做出的决定就都有意义。”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和坂口先生交谈是出于您自己的本心,而不是因为我在场,你才那么说。”

      “我做什么事都没关系吗?”

      “如果你开心的话,别的都无所谓吧?”

      “感到开心之后人才格外悲伤吧,明明我并没有获得很大的欢快,降临在我身上的悲哀却空前绝后超出了想象。”

      “值得延长这沉阔的生命去拼命追寻的东西,是不存在的啊。”

      我静静地听着,感慨说,“太宰先生,真是完完全全的人类啊。”

      他被我的话逗得笑个不停。

      “难道不是吗?野兽只要活着就要竭尽全力,又怎么会想这些意义不意义的呢。生命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那些拼命活着的野兽就不是生命了吗?”

      “生命果然是没有意义的啊,”他叹着气,“那我们又为什么活着呢?

      “活着就是为了活着,对于生命来说,只是活着就够了。”

      “那为什么又说生命是有价值的?”

      “是人类的骗局,”

      我对此信誓旦旦。

      “人类需要更多人活着的时候就说生命是有价值的,好让更多的人为社会卖命。需要孩子的时候说只有能生孩子的女人是有价值,但男人不想要孩子的时候,像我这样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变得有价值了。

      “生命都是这样的吗?”

      “起码我觉得是这样的,旅鼠太多了的话,也会组团去自杀的。”

      “那么我对你来说,就是有价值的。”

      带着些许自得,他这样宣判着。

      但也确实是实话

      于是我也赞同他。

      “是的,确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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