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万有引力》长安的葡萄

23、第二十三章

　　医院手术抢救室内，高野已经进入了休克状态。
　　年轻的医生向主治医生汇报病人情况，【患者半个小时前自高空坠落，造成外伤性脾膜裂，合并多处肋骨骨折、血气胸。】
　　主治医生立即道，【建立静脉通道，补充液体，防止患者发生失血休克。准备胸腔闭式引流，然后开腹手术，进行脾脏切除。】
　　【可传统手术切除脾脏暴露困难，切口长创伤大，术后恢复慢……而且，患者还是飞行员，一旦进行开腹手术，估计以后再难执飞了。】
　　主治医生看着高野年轻的脸，良久，说了一句，【保命要紧。】

　　而另一间抢救室内，戴着呼吸机的徐天已经室颤了。心电监护仪出现一阵连续的警报声。
　　【一毫克阿托品，一毫克肾上腺素，准备除颤。】
　　护士注射，准备除颤仪。
　　医生接过涂好导电糊的电极板，在除颤仪上进行能量设置。
　　【三百六十毫安，远离床位。】
　　第一次放电除颤，室颤依旧没有解除。
　　【三百六十毫安，再来。】
　　第二次放电除颤，室颤警报声依旧。
　　【再来。】
　　第三次放电除颤。
　　徐天的胸膛高高挺起，又落下。
　　心电监护仪上依旧是一条直线。
　　医生放弃除颤仪，开始实施心肺复苏，徐天的心跳却始终没有恢复。时间永远定格在了4月13日下午一点。
　　抢救室的门推开了，徐天的尸体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被推了出来。
　　徐守敬颤抖着手，揭开了徐天身上的白布，眼泪掉了出来。
　　刘英扑上前，哭倒在抢救室外。

　　深夜，病房内，高野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入眼一片雪白的天花板，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腹部的伤口传来剧烈疼痛，手上的吊瓶，还在输水。一番折腾，惊动了旁边打盹儿的刘恒。
　　刘恒先是惊喜，随即很快红了眼圈，【你个老小子，终于醒了。】
　　高野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刘恒赶忙解释，【医生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别乱动，好好躺着。】
　　【我这是怎么了？】高野的脑子依旧是懵的，刘恒避开了高野的眼睛，不敢说实话，嘴里避重就轻地安慰道，【没事儿……】
　　高野看向腹部的伤口，终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脸惊恐，【我做开腹手术了！我，我怎么能做手术！我是飞行员啊，我得开飞机，我……】
　　高野慌了神，刘恒赶忙安抚，说道，【这不是开腹手术，是腹腔镜脾切除术，特别小的切口，你信我，一点儿都不碍事……】
　　高野半信半疑，隐隐作痛的伤口，终于拉回了被大脑屏蔽的痛苦记忆，昏迷前飞机坠落的样子开始闪现，高野紧紧抓住了刘恒的手，【我想起来了，飞机！阿恒，飞机出事了！我们撞鸟了，通讯失灵，然后，然后失速改出，可是，空速不可靠，空速管堵了！我们尾旋了！小曦呢？还有徐天！我们坠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别着急。】刘恒握住高野的手，尽力安抚着高野的情绪，高野折腾出了一头汗，问道，【陈曦和徐天呢？】
　　【陈曦福大命大，就是胳膊骨折了，还有点脑震荡，不过不要紧，打了石膏，还是活蹦乱跳的，丁点儿事儿没有，你放心。】
　　高野松了一口气，陈曦没事儿就好，那徐天呢……
　　【徐天他……】刘恒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高野急了，【怎么了？是不是很严重？伤哪儿了？你倒是说话啊！】
　　【高野，徐天死了。】刘恒不敢去看高野的眼睛，高野傻了，第一反应是刘恒在骗自己，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一架飞机上！
　　刘恒说不出话来。
　　高野完全接受不了真相，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呀？高野转向刘恒，求证般说道，【是，我们是尾旋了，可我们改出了……不，不对，拉杆拉早了，还没有完全退出俯冲……可是，可是有一会儿是拉平的，还有，还有最后落的是农田，有缓冲的，我们没有坠毁，没有起火，没有爆炸！所以他不会死的！对吗？】
　　刘恒红了眼圈，想说些什么，却张嘴就是哽咽。
　　高野拔掉手上的针头，翻身就要下床，【他，他不能死，出事儿的前一刻我们还在吵架，他不能就这么死……我……】高野腿一软，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刘恒忙扶住高野，劝道，【你先冷静点儿。】
　　【带我去！】
　　【你不要命了，伤口裂了。】血迹染红了纱布，此刻却完全顾不上了，高野看向刘恒，一脸恳求，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带我去看，刘恒！带我去找他！带我去找徐天！】
　　刘恒咽下胸口的哽咽，再也无法拒绝。

　　停尸房中央的床上，徐天的尸体蒙着白布，无知无觉。
　　高野几乎是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到了徐天的面前。
　　白布下，徐天的脸上除了几处擦伤，跟出事前一模一样。高野想摸一摸徐天的脸，却发现自己手抖个不停。
　　往事一幕幕闪现。
　　篮球赛场上，高野和徐天完美配合，在最后关头扳平比分，顶肩庆祝。
　　第一次试飞C-172R，徐天冲高野竖起大拇指，说：“高野，那些梦，成真了，我们是飞行员了。”
　　飞行学院，男生宿舍内，高野拒绝去网吧通宵，说：“天天通宵，早晚猝死。”“行，到时候给你俩扫墓，记得给我托梦！”
　　飞行学院外的小餐馆里，喝大的徐天，将酒瓶摔在地上，两人第一次吵架。徐天说：“从今天开始，高野，我们不是兄弟了！”
　　C-172飞机上，徐天执意完成失速改出，说“是你！一步步把我推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高野的眼泪哗哗掉个不停，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向徐天道歉，只要徐天能醒过来，【你醒过来啊，你看看我，你赢了，是我错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小天……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醒过来行不行？你别死……】
　　墙根的角落里，原本瘫软成一团，散发赤脚，好像抽空了全身力气的刘英，听到高野的话，醒了。通红的眼眶渐渐转动，眼神聚焦在哭泣的高野身上，刘英爬起来，一把抓住高野。
　　【你说什么？！】
　　【阿姨……】
　　【你说什么！你都知道是不是！小天是怎么没的！告诉我！为什么说对不起！他飞行技术那么好，怎么会出意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是不是！我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告诉我！告诉我真相！】刘英不断撕扯着高野，高野腹部的伤口血流不断，他站都站不稳了，刘英却一直不肯撒手。
　　回到停尸房的徐守敬赶忙架开刘英，扶住高野，【你这是干什么！他刚做完手术，松开他！】
　　【他在飞机上，他在飞机上！】刘英不管不顾，像是疯了一样，【他活着，小天死了！我的小天死了！告诉我！告诉我真相！】
　　【刘英，你冷静一点儿。】徐守敬抱住了发疯的妻子，语气哽咽，【你让小天安心走，行吗？】
　　【不，不会的，小天不会死的，这怎么可能呢！他才22岁啊，不会的！小天不会死的！没有他我可怎么活啊，儿啊……】
　　慈母断肠，刘英瘫软在地，嚎啕大哭。

　　窗外细雨沥沥。
　　柳青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阵雨。
　　一旁，桌子上，手机里，徐天的号码，一遍遍传来机械的回复声，【对不起，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please dial later.】
　　柳青挂断手机，却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水杯。
　　水杯摔碎在地上。
　　柳青慌忙去捡拾碎片，却不小心扎伤了手。
　　鲜血很快浸染了玻璃片。

　　夜深了，窗外的雨依旧缠绵不停，衬得病房里格外的安静。
　　高野的病房内，只剩陈曦和高野两人。两人看向窗外的落雨，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陈曦先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假话。】
　　高野没有反驳，而是转了话题，【怎么不回自己病房？】
　　【别提了】陈曦一脸抱怨，【还不都怪我爸妈。好像住院的是他们一样，来探病的一波接一波，我一个都不认识！烦死了，一刻都不让人清净。】
　　高野扯了扯嘴角，笑得却比哭还难看，【那不也挺好。】
　　陈曦敏锐地意识到了高野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今天看见徐阿姨，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想起我妈来了……】这是真话。
　　陈曦却不了解内情，顺嘴问了一句，【你住院，没通知阿姨吗？】
　　【她啊……】高野语气平淡，似乎说起的是一个陌生人，【死了很多年了。】
　　陈曦语塞，她从来没有听高野讲过自己的家庭。人生病的时候最想念自己的亲人，陈曦猜测，高野可能也是触景生情，陈曦语气轻柔，安慰道，【你是不是很想她啊？阿姨还在的时候，对你很好吧。】
　　【……还行。】这句说得半真半假，陈曦没有听出来，理所当然地接了一句，【肯定啊，天底下当妈的人都一个样。】
　　高野没有回答，陈曦想起了刘英，【……我听刘恒说，徐天她妈，挺崩溃的。精神恍惚，不吃不喝的，还闹着说不查出真相就自杀，就这么守着徐天的尸体，也不让火化……可，哪有什么真相，她就是接受不了事实罢了。她要是知道，是徐天自己非要完成失速改出，那岂不是更活不成了……】
　　陈曦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其实，之前徐阿姨，她找过我……飞机上没安装黑匣子，通讯设备又失灵了……我爸妈怕我说错话，就借口说调查组会查清楚，把人挡回去了……】
　　【她不会知道的。这事儿你别管了。】高野语气平淡，陈曦不解，事故闹得这么大，调查组肯定会来，到时候，他们都没办法置身事外。
　　却没想到，高野一脸平静，接着说道，【空速管堵塞，是我绕机检查时没有检查清楚。】
　　陈曦懵了。
　　高野面色不改，接着说道，【是我执意要进行失速改出训练，我自负托大，我……】
　　【你胡说！明明是因为鸟击！】陈曦急了。
　　【都是我的错。】
　　眼见高野要主动揽下责任，陈曦一万个不同意，【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主动揽下这个责任是不是？不可能！我不同意，你听清楚了，我不同意你拿自己的前途做牺牲！你别忘了，我也在那架飞机上，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一清二楚！】
　　高野摇头，看向陈曦，说道，【小曦，我并不是完全无辜。在失速改出前，徐天说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提起徐天，高野内心又是一阵抽痛，【他说，是我一步步把他推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他让我摸着良心问问自己，难道我就从来没有做错过吗！】
　　【你没错。】
　　【不是的。从那次模拟课，我故意让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出丑、丢脸开始，就是我错了……我错的离谱……】高野的眼圈红了，【我不应该激他，不应该跟在他飞机上争吵，要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意气用事，执意完全失速改出证明自己……要不是因为我替阿恒上了那架飞机，他也不会死……】
　　陈曦也红了眼圈，却一直摇头。不，她不同意，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高野拿自己的前途做牺牲，【照你的逻辑，在飞机上，要不是我同意，让他先完成失速改出，再返回学院……要是我跟你一样坚持返航，那一切也不会发生……】
　　【小曦！】
　　【不是那样的！】
　　【小曦，你看看我！我动过手术了！你知道的，外科手术对一个飞行员意味着什么！】高野张开手，胸腔上重新换过的纱布，依旧能看到血迹。
　　陈曦的眼泪掉了下来，【借口！】
　　高野摇头，一边红着眼一边故作大方的笑，【我已经做不了飞行员了。真的，你看我，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是我欠小天的。至少，至少徐阿姨会好受一些，她接受不了那个打击，这也算……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不……我不同意】陈曦哭出声来，高野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就这样吧，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高野话音刚落，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门外，站着听到了一切的徐守敬和赵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