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万有引力》长安的葡萄

2、第二章

　　塔台管制室内，一片紧张肃穆。
　　赵康的声音出现在无线电里，【南方4311呼叫塔台，请告知跑道距离和天气状况。】
　　【塔台收到。主雷达显示你们在8公里外，飞行速度280节。地面静风，能见度极佳。你们应该能看到机场了。】柳青回道。
　　波音737出现在塔台众人的视野内。
　　林一凡低呼：【来了！】
　　众人屏息以待。
　　波音737驾驶室内，仪表显示，距离跑道还有5公里。
　　副驾打开了活动辅助翼，【活动辅助翼已展开，固定。】
　　【南方4311，速度太快了，你们可能会冲出跑道。】
　　无线电内，柳青的声音让副驾眉心一阵抖动。赵康看向副驾，【最佳降落速度多少？】
　　副驾赶忙翻阅手册，【无引擎与襟翼，最低降落速度140节，最高200节。】
　　塔台内，李晓通过望远镜看向空中的波音737，依旧担忧，【速度还是太快了！】
　　林一凡提议，【能不能做360度盘旋？】
　　柳青拒绝，【飞机旋转一圈回到跑道之前，就已经撞毁了。】
　　【那怎么办？】
　　柳青犹豫片刻，看向雷达上的波音737，【侧滑！】
　　【开什么玩笑！这不是滑翔机！】林一凡一脸难以置信。

　　波音737驾驶舱内，副驾身躯同样一震，【什么？！】
　　【侧滑过去！没别的办法了！我会滑行到跑道上方，然后转正机身。相信我！准备！】
　　副驾下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
　　赵康交叉控制方向舵，令机翼倾斜到一个方向，而将机身转到另一个方向，飞机开始迎风侧滑。
　　飞机在空中下滑颠簸。
　　客舱内，乘客东倒西歪、控制不住地跟着下滑，一片惊慌的尖叫声。
　　驾驶舱内，赵康努力控制飞机保持平稳。飞机的高度和速度终于下降，至合适的高度。
　　副驾提醒道：【可以了。】
　　赵康立即操作，【回正。】
　　半空中，飞机回正，对准了跑道。驾驶舱内，副驾放下了起落架。
　　【起落架已放下并固定，扰流器失效，反推失效，只能紧急刹车。】
　　赵康专心驾驶飞机。
　　【高度3000尺，速度197节。】
　　飞机继续下降。
　　【高度2000尺，速度190节。】
　　【通知客舱机员。】
　　副驾拿起电话，【客舱，一分钟后降落，做好防撞准备。】
　　客舱内，在机组人员的指令下，所有的乘客弯腰低头，做好防撞准备。
　　【弯腰低头，紧迫用力。Bend over, heads over, brace. 弯腰低头，紧迫用力。Bend over, heads over, brace. 弯腰低头，紧迫用力。Bend over, heads over, brace……】
　　波音737接触跑道、迅速滑行。消防车辆紧随车道，与飞机并行。轮胎与跑道剧烈摩擦，飞机眼见就刹不住了。
　　塔台内，众人都为波音737捏了一把汗。
　　驾驶舱内，赵康一阵疯狂刹车。在即将到达跑道尽头时，飞机终于成功刹车。赵康和副驾如释重负。
　　【我说过，相信我，我能做到！】
　　副驾驶长松了一口气，竖起了大拇指，【赵部长，我可真是服你了！】
　　客舱内，逃过一劫的乘客们，欢呼鼓掌，相拥庆祝。
　　车道上，高野和郭旭将波音737的一系列操作，尽收眼底。
　　【交叉控制，机翼侧滑……】高野喃喃自语。
　　郭旭没听清，却也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咱飞行部的副部长，听说之前在空军开战斗机的，这技术果然杠杠的……】
　　【……你说谁？】
　　【南方4311的机长，赵康啊……】
　　高野拔腿朝南方4311跑去。

　　塔台，赵康的声音出现在无线电里。
　　【南方4311呼叫塔台，我们已成功降落西城国际机场！谢谢你们！】
　　管制席前，柳青悄悄松了一口气，【塔台收到。不客气。再见。】
　　李晓赞赏地拍了下柳青的肩膀。
　　无线电里，飞行区管理部的场务监管员报告02R跑道已检查完毕。
　　【02R跑道检查完毕，可以使用了。】
　　【开放跑道，引导空中盘旋的飞机尽快降落。】
　　【明白。】
　　空中盘旋的空客A321驾驶舱内，陈曦终于接到了柳青的指令。
　　【山东4649，西城塔台，跑道02L，可以降落，地面风050，4米。】
　　【跑道02L，准备降落，山东4649.】
　　空客A321顺利返航，跑道落地。
　　驾驶舱内，陈曦看向顾源手里的考核单。顾源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几个叉。
　　【刚刚的波音737，都听到了？】
　　【太牛了。】
　　【波音737在双发动机失效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完全失去控制？】
　　陈曦正色道：【飞机一旦失去动力处于负加速状态时，会自动启动rat，也就是冲压空气涡轮。利用急速的空气流冲击螺旋桨，高速的旋转运动带动与之相连的电动机和液压泵，产生必要的应急能源，用于重启发动机，保证飞机操作系统、液压系统和电子设备的应急功能供电。】
　　【什么是侧滑？】
　　【飞机侧滑指在摆动副翼向□□斜时向右蹬方向舵，向□□斜时向左蹬方向舵。方向舵可以改变机身指向，但是偏航力矩被向着另一边倾斜的机翼产生的升力的水平分力抵消。通过交叉控制方向舵、尾翼上的升降舵和副翼，对飞机产生拉力，不断变化机身状态来增减飞机速度或者下降速度。】
　　顾源挑眉，【理论倒是学得不错。】
　　陈曦不无得意，【我考了满分。】
　　【知道问题出哪儿了？】
　　陈曦苦着脸点头，【时运不济，一飞就撞鸟，太倒霉了也。】
　　【心态还是欠练。等你什么时候跟赵康一样，把双发失效的飞机平安开回来，就能出师了。】
　　【师父……您说谁？】
　　【你刚回国，还不熟悉，赵康部长可是咱们西城航空的王牌飞行员……】
　　【原来是他啊……】
　　陈曦想起记忆中那张属于赵康的严肃的脸，情绪越发低落。而此时的赵康，最后一个走下飞机。波音737的乘客已经被疏散下机，大家久久不愿散去，纷纷鼓掌，向这位英雄机长致敬。
　　赵康面朝大家，敬了个军礼。
　　人群外，远远的，高野看着赵康，却并没有上前。

　　双发失效的波音737和遭遇鸟击的空客A321，被飞机牵引车送往机修处。空客A321左侧发动机叶片遭受鸟击破裂，机修组的工程师在组长刘全的带领下，紧急修理。高野跟着师父郭旭去采集发动机叶片内的鸟类血迹。郭旭与刘全是老相识，刚碰面就开始打嘴炮。
　　【哟，忙着呢？】
　　刘全从梯子上跳下来，摘掉手套，一脸嫌弃，【我就知道，看见你准没好事儿。】
　　【这话说的。】
　　【我看你这驱鸟队组长快干到头了。】
　　【那敢情好，赶紧的，谁愿干谁干！这一天天的，起得比鸟早，睡得比狗晚。我这还不乐意呢。】
　　刘全深知郭旭吊儿郎当的性子，不愿搭理他了。
　　郭旭的视线转向波音737，【这大宝贝儿……啥情况啊？】
　　【别提了。也不知道哪个缺根筋的，没替换的原装配件，拆了旧发动机的托架装在了新发动机上，油管都绞一块了，这一摩擦能不裂？飞到地儿油才漏光，这都算命大的……】
　　郭旭咂摸嘴，没话说了。
　　高野径自去采集发动机叶片上的鸟类血迹，看着空客A321巨大的发动机，高野忍不住伸手摸向发动机的叶片，被一旁的小学徒喝止。
　　【别乱摸，碰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对不住。】高野下意识道歉。
　　护犊子心切的郭旭却不乐意了，【吓唬谁呢？咋的？这么金贵，还能给你们摸坏了？！】
　　小学徒满脸委屈，【我们有规定……】
　　【狗屁！就你这飞机上，一层层地全是细菌，谁想动啊！】
　　小学徒气得脸通红；高野略表歉意地看向小学徒，被小学徒狠狠瞪了回来。高野挠了挠头，讷讷无语。
　　刘全看不下去了，【行了。你还有闲心搁我这儿闹腾！我听说】刘全指了指A321，【碰上顾源了？】
　　郭旭鼻孔出气，【要不怎么说冤家路窄啊！】
　　【就他那脾气，估计这次够你喝上一壶的了！】
　　【就他？！手下败将。】
　　【可别，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指不定又憋着啥幺蛾子呢……】刘全嘴上担忧，实则一脸等着看好戏。

　　塔台休息室内，李晓和塔台刘主任正在对柳青和林一凡今日的工作简单做总结。
　　【虽然今天紧急情况比较多，但总体来说，一切尽在掌握。你俩配合得很好，表现不错。特别是柳青，临危不乱，学到了你师父三分真传，值得表扬。】
　　刘主任一番话连带着夸了李晓，李晓微微一笑。
　　【下午的安全宣讲会，准备地怎么样了？这次让你俩全权代表咱们塔台，务必要配合好，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柳青和林一凡很快看了对方一眼，又很快各自“嫌弃”地转开了视线。
　　林一凡开口道：【能不去吗？】
　　李晓笑容不减，嘴上却是拒绝，【不能。】
　　刘主任笑眯眯道：【年轻人，就得多历练。好好准备，别丢咱塔台管制员的脸。】
　　林一凡和柳青不情不愿地回道：【是。】
　　【行了，没别的事儿，你俩去忙吧。】李晓下了逐客令，柳青和林一凡起身，离开会议室。
　　刘主任看着两人一先一后离开的背影，笑着摇头。
　　【照我看，你趁早还是歇了撮合这俩人的心思吧。这郎才女貌，看着倒是登对，但这明显就不来电啊。】
　　【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两人无奈一笑。

　　机场鸟害防治办公室，果真如刘全猜测那般，顾源带着飞行区管理部的领导霍主管，气势汹汹地上门讨说法来了。两边分庭对立，郭旭带着高野、赵成和陶亮严阵以待。
　　顾源明显有备而来，手中的调查文件一沓。
　　【2020年10月12日，鸟击，波音748右侧发动机叶片破碎；2021年6月5日，鸟击，空客A320降落途中，飞机前挡风玻璃险些破碎；2021年11月8日，飞鸟尸体遗落跑道，卷入波音738左侧发动机，造成熄火；2022年4月1日，今天，又是鸟击，空客A321起飞不到30秒，左侧发动机失效！】
　　郭旭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顾源。
　　【我就想问问驱鸟组，咱们机组以后还能不能放心将飞行区的鸟防安全交给你们了！】
　　【那照你顾机长的说法，你打算怎么处分我们？】
　　【之前如何处理我不管，但今天这事儿，必须给我个说法！】顾源的视线看向高野、赵成、陶亮，【今天鸟防该谁负责，谁给我滚蛋！】
　　高野眉头一动。赵成挪了挪屁股，顶不住顾源的压力，有些心虚。
　　【今天值班的，哪个是赵成和高野！】
　　顾源的目光恰好看向了赵成。
　　赵成心虚，【别看我呀，我……】
　　【是我。】高野突然出声，吸引了顾源的“火力”，【跟他没关系。】
　　【行，你敢认就行。】
　　【顾机长好大的威风啊。你处置我手底下的人，好歹也该跟我打声招呼吧？】郭旭听不下去了。
　　【郭组长有意见？】
　　【我要是不乐意呢？】
　　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众人被这紧张的气氛带着，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你这是认错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
　　【上梁不正下梁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
　　【狗拿耗子，没事儿找事！猪鼻子插葱，跑我这儿装什么蒜！】
　　【你！】
　　【你什么你！】
　　【霍主管！】
　　霍主管头疼不已，郭旭难缠他知道，本不想掺和这趟浑水，可到底是抹不开顾源的面子。
　　【顾源你够了！少站着说话不腰疼！】郭旭抢过话茬，转向霍主管，【主管，不是我们推脱！是，鸟防安全至关重要，这咱们知道。可咱们机场环境特殊，这你也是知道的。就单说咱机场附近的这片树林，上千亩地，1万多只鸟。这些鸟每天都出去觅食，主要的地方就是白沙河。是吧？】
　　【是有那么回事。】
　　【再说这白沙河，机场跑道起飞降落就正好在白沙河。白沙河里芦苇丛生，河水又清，里面住了多少白鹭，顾机长日理万机，不知道吧！说到这我就来气！咱们反映了多少次了，说要将白沙河里的芦苇清掉，尽量把白鹭迁到别处，机场每次都说，要与有关部门协调，这协调来协调去，都协调到猴年马月去了。】
　　霍主管开始头疼了，【白沙河整治是一项大工程，手续已经在办了。】
　　郭旭转头看向赵成、陶亮，【听见了吗？在办了！】
　　赵成捧哏，【这话听着耳熟！】
　　【主管，您上次好像也是这么敷衍我们的！】陶亮接棒。
　　霍主管一个头两个大。
　　顾源不服气，【照你这说法，机场就在鸟窝里，那认栽吧，要你们驱鸟组有什么用？】
　　【吃干饭的呗，我们可清闲啦。一个月都是白拿4650块钱的工资，不用每天24小时飞行区不间断地巡视驱鸟；不用土面区灭虫灭鼠；更不用顶着40度的高温平整排水沟、清扫地面；对了还有那草啊，春夏天都是自生自灭的，用不着我们割；冬天那雪那冰，也不用除，等着它自己化，多省事啊……】
　　顾源被噎个正着。
　　郭旭滔滔不绝，【刚顾机长想撵哪个走来着？我们人手多得很，大家一天天的可轻松了，不就是连轴转，熬几个通宵，上几个主班嘛，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哦，对了，忘了问了，霍主管，猝死算工伤，咱机场给赔多少钱？】
　　霍主管顶不住了，先撤为敬，【行了，今天先到这儿，我这还有事儿。】
　　【这就走了，再聊两句啊……】
　　【改天聚，改天聚。】
　　霍主管脚底生风，顾源双拳难敌四手，不甘心地起身，打算回头再来算账。
　　【顾源，奉劝你一句，心眼儿放大点儿，别总拽着过去那点儿破事儿不放，我倒是无所谓，反正每次吃瘪的都是你。】
　　【咱俩没完！你给我等着！】顾源匆匆离去。
　　【咋一次两次就是学不乖呢！】
　　赵成继续捧哏，【多大仇多大怨啊这是？！】
　　【一边儿去，瞅你们一个两个，刚刚那怂劲儿……】
　　【嘿嘿，组长威武！】赵成拍了拍高野，【兄弟，仗义啊！谢了！】
　　高野没说话。
　　郭旭看向高野，欲言又止。

　　宣讲会现场，柳青和林一凡一边放映着身后的PPT资料，一边向机场其他部门的员工介绍着塔台的职能和塔台管制员的相关工作。台下，坐在第一排的好友韩笑笑冲柳青悄悄竖起了大拇指。两人对视一眼，柳青微微一笑。
　　【塔台，又称控制塔，是一种设置在机场中的航空运输管制设施，用于管制航空器的起降。作为机场里最高的建筑，顶层360度的玻璃房子是它的标志……】
　　陈曦迟到了，悄悄从后门溜进宣讲会现场。
　　柳青更换PPT，转身对着台下机场的工作人员继续讲解。
　　【很多人对我们塔台管制员不熟悉。其实我们的工作并不复杂，密切关注机场范围内每一架飞机的状态，管理跑道资源，指挥每架飞机的开车、滑行、起飞，不间断地将满天飞机安全地接到地面，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悄悄跟熟识的空乘员和飞行员打过招呼，陈曦终于站定，看向台上。看着台上讲解的柳青，陈曦愣住了。
　　往事如碎片在陈曦的脑中快速划过。雨天、葬礼、一位母亲崩溃的哭声、一片黑衣黑伞、墓碑上徐天年轻的脸、陈曦将纸巾递给身旁泪流满面的柳青……
　　台上，柳青讲解完后一片掌声，换林一凡讲解。
　　【调查表明，世界民航史上有近50%的空难是发生在飞机起飞或降落阶段。因此，对于负责指挥飞机起飞和降落的塔台管制员来说，再微小的错误指令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事故……】
　　台上，柳青站在一旁，无意看向台下。穿过人群，台下陈曦的目光和台上柳青的视线，终于交汇。
　　柳青心跳乱了一拍。
　　【飞机的飞行安全不仅托付给了飞行员，还托付给了我们空管人员。塔台24小时运行，全年无休，高强度的工作量，要求我们必须注意力高度集中，紧盯雷达屏幕和跑道，严谨地发布着每条指令，不能有半点拖泥带水，每工作1-2个小时，便要休息半小时到一小时……】
　　林一凡的声音渐渐隐去，台上柳青和台下陈曦，眼里只剩彼此。
　　宣讲会的众人渐渐散去。
　　会场内，只剩台上的柳青和台下的陈曦。
　　四目相对，终于，柳青率先开口。
　　【陈曦，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