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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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和景明。
雍容华贵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本书，纤纤细手微微托着头，轻声细语讲解着什么，男孩站在一旁，认真倾耳倾听。
阳光从窗外照入，将屋内晒得暖洋洋的。
“有什么不懂的，还可以来找我。”
安如慧将手边的书递给顾庆成，顾庆成小心翼翼接过。
“这本书和之前那一本是同一作者，但是作者写这两本书的时候境遇十分不同，这一本是在作者被贬之后写的，风格更加成熟，不过……”
安如慧笑着说：“我更希望你能学习到作者饱受苦难，仍旧在困难中保持乐观的精神。”
顾庆成十分认真地点头。
“过几年，我这里的书你大概能看个七七八八了。”
安如慧微笑着，慈爱地拍了拍顾庆成的肩膀。
顾庆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涩，不好意思地低头浅笑。
“碰”的一声，打破了这片安静祥和。
女人脸色苍白，身子一晃，直直倒下！
“贵妃娘娘！”一旁的顾庆成大惊失色，瞳孔皱缩。
顾庆成努力用自己的小身板撑起安如慧，一边朝外面大喊，“来人啊！娘娘晕倒了！”
“快来人！”顾庆成急得满脸通红，大喊，“快来人啊！”
他不由浑身发冷，过去找不到小秀，无助害怕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如坠冰窖一般血液凝结。
顾庆成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安如慧半拉板拽到椅子上。
“求求了……”顾庆成目光呆滞，双眼空洞的盯着空气，嘴唇发白，近乎哀求一般喃喃，“快来人……救救娘娘……”
殿外匆匆进来几位宫女，一下子将顾庆成挤到一边。
顾庆成看到来了人之后，全身的温度才慢慢回升，低头悄悄擦去眼睛里着急泛起的泪花。
顾庆华听到消息匆匆赶过来，头发散乱也顾不上管。
刚进殿内就看到顾庆成在低头擦眼泪，一下子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平日里只能见到这个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总是臭着一张脸，却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他走过去，心情复杂道：“你也进来吧。”
顾庆成抬头看过去，沉默不语，跟着顾庆华一起到安如慧床前。
太医神情凝重，叹息着收回把脉的手，摇了摇头。
宫女们低头，沉默着喂药，照顾安如慧。
安如慧昏迷着，她的生命已经是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两人站在床前，顾庆华眼中迷茫中透露出一丝害怕，他从未面对过离别。顾庆成双手攥拳，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
此刻面对着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人，他们心中的念头第一次如此同步：请上天再多给这个人一些时间。
……
安如慧的突然昏迷好像一个标志一样，宣告她和死亡的距离。
那天之后，安如慧就像一枝即将枯萎的花朵一样，迅速的凋零和枯萎，生命以一种猝不及防的速度到达了尽头。
不出所料的，安如慧死在了一个春夜里。
她床头的玉兰花静静开放，就像安如慧经常笑起来的模样，静谧而温柔。
她走的平静而安详，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仿佛只是短暂的睡一觉，马上还会醒来。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
守灵那天，顾庆华跪在大殿里，眼睛红肿了一圈，整个灵堂都静悄悄的。
安如慧身体一向不好，他也早就做过了母亲离世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当这一天来临时，他还是会这样痛苦和不知所措。
殿门口传来微小的脚步声，顾庆华敏锐地察觉到，立刻扭头看过去，眼神犀利，“谁？！”
顾庆成从黑暗中走出来，一身素白，像是黑夜里的幽魂。
“是我。”他手上提着食盒，把食盒放到他身边，“给你带吃的。”
顾庆华肚子确实很饿，但还是不为所动，“你夜里来这里，不合规矩。”
顾庆成置若罔闻，不知从哪里掏出几支香，握着香深深作揖，插在香炉里。顾庆成撩开衣袍，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掷地有声。
顾庆成在地上磕了许久，一直没有抬头。
在他心里，安如慧是老师一般的存在，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指导者的作用，他一直很庆幸，能够遇到这样值得尊重的长者。
他很感激。
顾庆华看着他在地上一直没有起身，突然就说不出话来，扭过头不去看，沉默着打开食盒。
里面的东西不多，但都是他喜欢吃的。
顾庆华哑然。
他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安如慧死了，世界上能这样了解他的，也许就只有旁边这个人了。
“呦，你这是想拿吃的堵我的嘴啊。”顾庆华扯出一抹笑，尽可能装作轻松的样子，“行吧，我不会把你来这里的事情说出去的。”
“唉，你老实说，送吃的是借口，其实你只是想来守灵吧……”顾庆华嘴上不停，调笑般探过头去。
顾庆成抬起头来，与他对视，黑眸在黑暗中无比认真。
“我和你一起守灵，天亮就走。”
“……”顾庆华突然安静下来。
沉默片刻，他才挤出一句，“……嗯。”
就这样，在那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两个人一起在灵堂里跪了一夜。
不管怎么样，那个夜晚，两人第一次站在一起，共同经受这份悲伤。
命运如一条线，就此将两人截然相反的人捆绑在一起，直面命运洪波的汹涌。
……
顾庆华知道顾庆成看了多少本书，知道他练过多少张字，知道他花了多少时间练功，知道他默默付出过多少努力……
“你都看了多久的书了，别看傻了。”
“不会。”
“不是……我说你，图什么？”
顾庆成从书里抬起头来，想了想才说：“心中不平，我有仇要报。”
顾庆华哑然。
“那就……祝你成功。”
……
顾庆华站在阁楼门前，从记忆中回过神来。
他深吸口气，推开门上楼。
顾庆成不慌不忙，坐在他平日里的座位上，看到顾庆华来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
“你来了。”
“是。”顾庆华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走到他面前。
“我有事问你。”
顾庆成拿出那本书，甚至带了丝笑问他，“这个？”
“一本书而已，你看过了，应该知道这不是什么不正经的书。”
顾庆华看到他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顾庆成，你蓄意引入狼群，让林姣断腿，父皇受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庆成偏头看他，“那瓶药膏……很好用对不对？”
顾庆华冷笑，“哦？你承认了？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惦记着我的小命？给我个药膏让我防狼？”
顾庆成摇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你没受伤就好。”
“假惺惺！”顾庆华冲到他面前，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稍有不慎！就会有人丧命！可能是宋知微，也可能是其他无辜的人！也可能是父皇！”
“为了报仇，你什么都不管了吗？！”
“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罔顾人命！你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
顾庆成坐在座位上，冷着脸，不为所动。
“我心里有数。”
“我不会让陛下受伤的。”
“至于林姣……罪有因得罢了。”
顾庆华看他那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怒火中烧。
他揪住顾庆成的领子将他一把拽起，“你在得意什么？！”
“我大可以把这本书的事情告诉林姣！告诉父皇！”
“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
顾庆成冷冷盯着顾庆华，嘴角的笑不带一丝温度，“只是一本书而已，能说明什么呢？”
“顾庆成！”
顾庆华直直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他的名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真的觉得自己做的万无一失吗？！”
“不会人人都是傻子！那瓶药膏、这本书！都是证据！”
“就算没有这些！只要你能得到利益！你就会永远在怀疑的名单上！”
“就算不是我，也总有人会发现。”
顾庆华逼近他，“你信不信，只要我告诉父皇，你就会再次回到原来的地位。”
“好啊。”顾庆成反而笑了，他将书放到顾庆华手上，“你不如……去试试。”
顾庆华仿佛被那本书烫到手一般，一下子将书甩开。
“顾庆成！”他逼近对方，低吼着喊他名字。
顾庆成将书死死按在顾庆华手里，另一只手像巨钳一般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拿好这本书。”
顾庆华一下子甩开顾庆成的手，大步流星朝外走去，“好，好好。顾庆成，记住你说过的话！”
顾庆成站在原地，就看着他走出去，一直到楼梯口。
“顾庆华。”他叫住他。
“你能说出口的时机，就只有这一天。”
“这一天过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是同谋。”
“那本书，就是证据。”
顾庆华愤愤转身，“谁和你是一条绳上的！”
他勉强压下自己的怒火，“顾庆成，看在以前的交情上，我不会告发你。”
“但是，我也绝对不会掺和到你的一堆乱事中，别想拉我下水！”
“顾庆华。”这时顾庆成的脸上少有的流露出一丝疲惫，“不是我，也会是别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要你还活着一天，那些事情就会找上你来。”
“李光群的事情，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你真的觉得你能安然无恙，什么都不掺和吗？”
顾庆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有点儿回过神来，那本书也许是顾庆成故意放在那里让他看到的。
顾庆成就是在赌自己不会告发他。顾庆成就是想要借这次机会把他拉入他的阵营。
顾庆华感觉自己被拿捏了，心里不断的冒火，却又没办法拿顾庆成怎么办。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那本书的？”
顾庆成没说话，顾庆华知道，他这已经是默认了。
顾庆成垂着头，并不显的多么得意。
顾庆华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果我告诉父皇，你打算怎么办？”
顾庆成还是低着头，长久的沉默让顾庆华心底涌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说话啊。”顾庆华声音中不自觉带了丝颤意。
顾庆成声音很轻，“林姣已经罪有应得……我心愿已了。”
看到顾庆成低头坐在那里的样子，顾庆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
林姣腿残了，日后想要再得到皇帝的喜爱恐怕难如登天，她平日里骄纵跋扈，惹了许多人，如今一朝败落，以后在宫里的生活不知道要过的有多辛苦。
林姣凄惨的未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对顾庆成而言，终于找到了这个复仇的机会，他多年以来的夙愿达成，他的人生骤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对“未来”的渴望和需求并不迫切。
他可以接受一切结果了。
不论是事情被揭露，还是再次沦为无人问津的情况，还是坐牢受罚……
他都能接受。
所以才这样无所畏惧。
顾庆华严肃起来，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你在赌？”
赌顾庆华不会告诉皇上，赌顾庆华会站在他的一方。
顾庆成是一个赌徒，赌赢，他终于在皇帝面前出了头，有了登上舞台的权利；赌输……再度寂寥，继续籍籍无名，一无所有。
他将自己的所有退路都断绝。
顾庆成抬起头来，湛亮的眼眸中盛满了野心。
“我只赌这一次。”
“如果成功，我就继续朝那个位置努力；如果失败，我心甘情愿就此销声匿迹。”
他的野心，究竟是继续熊熊燃烧，还是就此被冷水浇灭，选择权在顾庆华手中。
顾庆华沉默下来。
他此刻确确实实感受到两人之间的不同。
两人站在两边，彼此对峙，互不相让。
最后，他也只是憋出一句，“……不要带上我。”
顾庆华觉得自己再撑不下去，把书放下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顾庆成的声音，如同飘忽不定的烟雾缠绕在他心中，“这是命，你逃不开的。”
顾庆华几乎落荒而逃，留下一个慌张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第15章 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