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作尘》昉无攸

12、假面

　　盘算着日子，盛齐扈带了些细软准备出府。
　　在此之前，鲍朴再次来访并将上回答应好的信鸽传唤哨交给盛齐扈。
　　本来盛元义以为鲍朴突然来访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冲着自家那不成气候的儿子来的，盛齐扈全身上下都被自家爹望了个对穿。
　　鲍朴礼数周全解释道：“叨扰丞相大人，只是上次答应小少爷要赠与他一物，正好今日得空，来得突然未及时告知丞相大人，多有不妥。”
　　盛元义当即摆手，“哪里的话，只是没料到犬子能入大人的眼。”
　　鲍朴走进盛齐扈抬手拍了两下他的肩转头对盛元义道：“令郎如今长大了，比起儿时竟愈发有灵气，况且勤于求教，实属难得。”
　　他素来明辨事理，对人对事也足够圆滑变通，盛元义却一时分不清鲍朴是真心实意还是表面客套话。
　　鲍朴又道：“令郎愿意请教也是吾之荣幸。”
　　盛元义给盛齐扈使了个眼色，盛齐扈当即明白，侧身行礼道：“是晚辈之幸，今后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而后又是一些官场上的客套。
　　末了，鲍朴以有事为由便匆匆离去。
　　有了这么一出，在送走鲍朴后盛元义又多打量了一番儿子，“太尉大人所说不假，爹也觉着不知什么时候吾儿心性变了些。”
　　盛齐扈打了个哈哈又自然接上话：“这不是最近事情发生得有点多成长了嘛！”
　　“行！”盛元义拍了下儿子的脑袋，“慢慢生出些悟性也是好事。”
　　盛齐扈立即双脚并拢，挺直身子，两手规规矩矩握住放在身前，一副乖乖听训的样子点着头。
　　盛齐扈风风火火来到方士瀛住所嘱咐他换上仆人衣裳又戴上假面，确定万无一失后，大摇大摆出了府门。
　　他们人是走了，某人的心意还在后面。
　　方士瀛本来清淡素雅的院落多出了许多大红大粉的芍药牡丹，原是盛齐扈百忙之中还不忘嘱咐花匠将自己院落中某些“心爱的花朵”移植过来给方士瀛的院落增添些色彩。
　　只是已经出府的方士瀛并不知晓此事。
　　红尘如此喧嚣，却有络绎不绝之人痴陷其中。
　　街道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喧嚣鼎沸的人声高低起伏谱作乐章。
　　这出神入化的易容也是前世鲍朴所教授，盛齐扈看着方士瀛这张陌生的脸，满意的连连点头，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
　　盛齐扈轻车熟路找了上一世替自己打掩护的瑞鼎轩酒楼老板王仁全，显然这一世他们还不认识。
　　一番周旋，也给够了报酬王仁全才勉为其难答应。
　　“少爷可得加快些脚程，时间久了我这也兜不住。”王老板双手捧着金锭子毕恭毕敬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以后承蒙王老板照顾，至于好处……”盛齐扈看了眼王老板手里的金锭，“自然是少不了你。”
　　王仁全心知肚明。
　　盛齐扈背手挺胸，“小爷今日要玩个痛快，你们且出去等候！”
　　其中一个同样小厮打扮的人道：“少爷，丞相大人吩咐……”
　　“打住打住，我爹让你们保护好我的安危并不是寸步不离，我出恭你们也要盯着看？”
　　“这……”
　　盛齐扈给王仁全使了个眼色，只见王老板大手一挥，一群莺莺燕燕甩着袖迈着莲步进了包厢，整整列了两排，齐齐道：“见过盛小少爷！”
　　此刻，盛齐扈脸上已经换上了玩世不恭，笑意盈盈道：“都起来吧。”
　　他抬手点了其中一位，人刚靠近便被他一把拉入怀中叫着“美人儿”，手握着美人的腰肢接着道：“你们守在门外就行，真有歹人，也须先破门而入，你们若是门都守不住谈何贴身保护？”
　　“……”
　　“你，就是你，”盛齐扈望向方士瀛，“实在放心不下的话，那你留下，其余人出去。”
　　方士瀛此刻顶着盛齐扈院中仆人的脸，无人怀疑。
　　盛齐扈转笑为怒：“你们还杵在这里作甚，就那么想围观本少爷逍遥快活？”
　　“不敢！”
　　一干人终于退了出去。
　　门关上，盛齐扈立马放开那舞女，“失礼了。”
　　“啊？”女子不明所以。
　　没理会方士瀛鄙夷的目光，盛齐扈吩咐这些舞女将身上的长袖帔帛全都系成一股绳子，在众人讶异的神色中他已经开始身体力行。
　　待到“长绳”被抛出窗外，另一头系在厢房中柱子上，他才喊：“走了方士瀛！我们从这儿爬下去！”
　　方士瀛：“……”
　　久久没有回应，盛齐扈催促：“快点儿！你帮我稳住，我先爬下去在下面接应，然后你再下来，你小……心着点……”
　　盛齐扈看着方士瀛就这么踩上窗沿，随意点几下，身子一转，然后，好生生落在了地面，好整以暇地抬头看。
　　“你，不是，你会飞不早说？”
　　方士瀛诚实道：“你也没问我。”
　　“……”
　　还在一点点挪的盛齐扈被方士瀛直愣愣盯着，脸上挂不住，他估摸着离地面的距离，一咬牙干脆道：“我直接跳下去了，你接住我啊！要是没接住以后没人罩着你了！”
　　他心一横，一闭眼，松了手。
　　而后，结结实实落入了方士瀛的怀抱，稳稳当当没有颠簸，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睁开眼，“你还在吃着药呢？”
　　“嗯。”
　　“噢，可以，你，身手蛮不错。”
　　“多谢。”
　　“那个药，效果好的话我叫人给你多送几副去。”
　　“好。”
　　“那个药吧，补药，挺好的。”
　　方士瀛眯了一下眼，“盛小少爷是想一直在方某怀里以这个姿势说话？”
　　盛齐扈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下去，“你，你还挺高的嘛，多谢啊，那个，算你识相，以后我继续罩着你……”
　　方士瀛不说话，盛齐扈又觉得气氛古怪，只能伸手触碰方士瀛的脸。
　　“你干嘛？”方士瀛后退了一步。
　　盛齐扈扳回一城，声量都提高了，“想什么呢，帮你把假面摘了！”
　　方士瀛明显有些犹豫。
　　“这大街上没人认得你不是吗？况且这假面戴着很不舒服的。”
　　方士瀛自小便在皇城中长大，后来国亡便又在新朝的丞相府中，举国百姓几乎没人见过他的真容。
　　“也是。”方士瀛从善如流地摘了假面，“我原以为这种东西只在话本里有。”
　　盛齐扈兴致很高，仗着不缺金银，一条街边小商贩的东西都买了个遍，虽然目的不纯，开心也是真开心。
　　路过一家酒铺就要上前，见方士瀛一动不动，盛齐扈只好回来拉他，二人没注意，这顺势的一拉撞到一位女子。
　　忽然一声惊呼：“小姐您没事儿吧！”
　　原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小丫鬟。
　　被扶稳后那女子才捂着胸口柔声道：“无事。”
　　盛齐扈连忙上前，“小姐对不住，方才我……”
　　女子抬起头的瞬间，未说完的话被拦腰斩断，他突然连退了几步，手心发汗。
　　那小丫鬟扶着女子忿忿不平对盛齐扈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明明是你撞到我家小姐！怎么倒像是我们将你如何了！”
　　盛齐扈没回答，盯着女子的脸像是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一退再退，口中还碎碎念着什么。
　　方士瀛察觉他的不对劲，上前道：“你怎么了？”
　　盛齐扈像中邪一样还在后退，眼看马上就要碰到身后小贩的木箱即将摔一个人仰马翻，方士瀛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来，“做什么！”
　　盛齐扈如梦初醒，看向方士瀛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他攥紧拳头从牙缝里出声：“我……”
　　方才那女子缓缓走到方士瀛面前，“这位公子是怎么了？”
　　盛齐扈深吸了几口气，面无表情地退到方士瀛身后，挣脱开方士瀛的手。
　　方士瀛看着盛齐扈魂不守舍的模样，回身对女子躬身，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从薄唇吐出，落入女子耳中：“方才无意冲撞，还望小姐见谅。”
　　家丁服难掩方士瀛与身俱来的皇家气质。
　　女子羞赧地用手绢掩面，偏过头小声道：“不碍事的。”
　　“小姐可有受伤？”
　　“啊……没有。”
　　方士瀛对女子微微一笑，“小姐海涵。”
　　正欲离去，那女子忽而叫住方士瀛：“公子等等！”
　　两人的脚步未停，女子提着裙摆追上来，叫住方士瀛。
　　“小姐是叫我？”
　　女子连忙点头：“是。”
　　方士瀛摇头，“在下只是仆人，”然后把盛齐扈推出来，“这才是我家公子。”
　　盛齐扈回头剜了一眼方士瀛，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只听那女子的小丫鬟道：“这是我家小姐，姓谢。”
　　“见过谢小姐，你们主仆如此拦路，是要赔偿？”盛齐扈硬着头皮淡淡道。
　　“公子误会了，瞧公子的打扮应该是富贵人家，或许和家父相识，小女子名羽澜，不知可否同公子交个朋友？”
　　“……”
　　“公子？”
　　盛齐扈一抱拳：“在下孤僻得很，不喜欢交朋友，就此别过。”
　　“公子！那可否和你这位家仆交个朋友！”
　　见盛齐扈不语，谢羽澜轻声补充：“他虽为家仆，但小女子不看重出身，只觉得与他有缘，毕竟是公子的家仆，想来是要知会你一二。”
　　盛齐扈念及当时在归墟之境还想过是否要和谢羽澜在这一世处好关系，于是扯出一抹假笑，“不用知会我，你喜欢自己和他说去，我没意见……”
　　不想对面如此直率，谢羽澜当即红了脸，忙跑向方士瀛朝他怀中塞了自己的手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方士瀛说了一些什么，盛齐扈只听到最后的“下次见”。
　　待主仆二人离开，盛齐扈不以为意，“既然郎有情妾有意，好好对人家姑娘。”
　　方士瀛像没听到，牛头不对马嘴问：“你刚才不是要买酒，走吧？”
　　“不想买了。”
　　方士瀛没管他，上前就招呼店家打了两壶酒，回头道：“给钱。”
　　“干嘛，你自己不会付吗？”
　　方士瀛手摸向自己的衣兜，只摸出刚才谢羽澜塞的手帕，他一摊手，整张脸都写着：你不是瞧见了嘛？我没钱，全身上下就只有这条姑娘给的手帕。
　　盛齐扈：“……”
　　他气势汹汹上前将银钱砸在桌板上，“不用找了！”然后提着两壶酒撒腿就走，头也不回对方士瀛喊：“跟上，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