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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2隐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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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瓦先生。”
艾丹这样称呼时对方会笑,似乎之前没谁这么客气地给他的姓氏加上尊称。
“怎么了?”
“你的莱顿语说得很好,流畅极了,还没有口音。很多在莱顿生活了许多年的克维尔人都不会像你这么熟练。”
洛汀正为他换药,疼痛让艾丹本能地绷紧了肌肉,脸上也冒出冷汗来,他试图给自己转移注意力。
洛汀低头为他清理伤口残留的药物:“我在莱顿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孩子学东西快,掌握一门语言并不费事。”
“你去过莱顿?”
“嗯,”洛汀撕下一块纱布,因为空不出手就衔在嘴里,含糊不清道,“……和莱顿人结婚,我就过去了。”
艾丹没听清,不过猜想大概是他的哪个亲友和莱顿人结亲,把他带过去住了一阵。
洛汀按住他的伤口,将纱布一圈圈缠上:“在那里待了大概一年,莱顿的主城很小。一天就能将香槟大道,蒲公英街,还有春枢宫逛遍。”
这些熟悉的地名从一个克维尔偏远城镇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让艾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此刻他就走在那条熟悉热闹的街道上,与一位餐馆里的少年目光轻轻一触。
“和克维尔相比,莱顿确实是个很小的国度。”
洛汀包扎结束,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然后到桌边倒了杯水。
艾丹在他身后说:“但那里的风景很美,气候也舒适。你既然语言没有障碍,为什么不考虑留在莱顿?”
黎松镇在克维尔偏北地区,是最为苦寒之地,如果可以,这里的居民应该都愿意搬到温暖的地方生活。
洛汀回答他:“莱顿很好,但我属于克维尔。”
艾丹其实对他还是有些怀疑的,可他相信这句话——洛汀实在太契合雪国的气质,一看就是冰川和雪原才能蕴养出的孩子。
“如果你还想去莱顿……”艾丹带着一点试探,如果洛汀是被安排来接近他,他就放出一点饵来,好让他上钩。
当然,如果不是,艾丹也很乐意动用自己的资源给他在莱顿安排一个好去处。
洛汀看了他一眼:“你也要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吗?”
艾丹耳朵一热,有些恼:“这件事还早的很。”
“那就以后再说。”洛汀道,不知是回答参加婚礼还是去莱顿。
在艾丹看来,这就是拒绝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失望,洛汀不想去莱顿,似乎对他的来历也没有兴趣。也许他真的只是个路过的普通人,心底善良,向重伤濒死的自己伸出了援手。
但隐隐地,他又希望洛汀对莱顿感兴趣一点,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出点力,帮上什么忙。
洛汀住在离黎松镇不远的另一个村庄,他每天都过来,给艾丹换药和擦身,要不是艾丹手上的伤不重,洛汀怕是连饭也要喂给他吃。
被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这样细致体贴地照顾,哪怕是自小就习惯了被仆人服侍的艾丹也感到不自在。
洛汀今年十四岁,下面有一个十一岁的妹妹和九岁的弟弟。在克维尔普通人家,这么大的长子已经算家里的大劳动力了。
他本该干活养家的时间都用来照顾一个重伤员,不仅没有回报,还要负担艾丹的药食住宿。
艾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付出,身上的财物早就在混乱的战斗中丢失了,他想了想,把换下的衣服拿在手里。
伊格纳索斯家的服装都是专门定制,从原料到剪裁无一不是顶尖,每一件衣服都价值不菲。
虽然在战斗中损坏了不少,但上面的绣花剪下来还是值不少钱的,加上镶金带银的配饰,多少能抵医药与吃住的花销。
洛汀却拒绝了他的报酬。
“我家的条件没那么困难,”他说,“现在又不是农忙季节,本来就有一两个月时间由我自己支配,来照顾你妈妈还放心一点,因为这样我就不会到处乱跑,遭遇什么危险了。”
“至于住宿,”他笑了笑,“拉莫大叔去年去山里摔断了腿,是我把他背回来的,不然他可就要在山沟里冻成冰块了。他们一家都很感谢我,也愿意让你在这儿住下养伤,不需要额外的开支。”
“你这样会让我于心不安。”艾丹说,“至少收下银扣,打成首饰送给你的家人,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这个洛汀便没有拒绝,他拿起一枚银纽扣,伊格纳索斯豪奢的细节体验在每一处,纽扣也被做成玫瑰的形状,勾勒出圆润的弧度。
“很漂亮,小镇的银匠恐怕做不出比这朵花更好看的造型了。”
艾丹心头一跳,他只想着银本身的价值,但如果为了好看,洛汀也许更偏向保留银扣现在的形态。
这就有点危险,克维尔的情报组织非常厉害,一枚精致到不该出现在这个小镇上的银扣也许不起眼,但万一呢,万一被人察觉到,追查下去,会不会找到他?
他正想理由找补,洛汀却将纽扣丢进了燃烧的火炉里。
火炉的温度不足以融化银,但那精美的造型是保不住了。
“不过再漂亮的样式也比不上心意,”洛汀好像什么都没察觉到,“我更愿意亲手为妹妹打造首饰。”
艾丹无言地凝视火焰,不知该不该庆幸他不识货。
身体再好一点后,艾丹开始尝试起身了。
他把手搭在洛汀肩膀上,慢慢从床上起来。
“有点晕,”他适应了一下,“是不是我躺得太久了?”
洛汀很注意他的右腿,确认不会被碰到磕到,才道:“这是正常的,不用担心。”
但他还是抱着艾丹缓了好一会儿,才让他试着走几步。
艾丹在屋子里转了转。
拉莫家很小,只有两个房间用来睡觉,其中一间腾给了他养伤,他们一家三口都挤在较大的那个房间。
这让艾丹很愧疚,洛汀扶着他坐到吃饭的桌旁,厨房也在这里,夫妻二人正在忙碌。
洛汀放下他就去帮忙劈柴了,桌子上只有拉莫七八岁的女儿露露在处理一些晒干的菜。
她有点怕生,偷偷看了艾丹好几次,才忍不住问:“大哥哥,你的腿好些了吗?”
艾丹的克维尔语很流利:“谢谢你的关心,已经好多了。”
露露认真地说:“能和野兽战斗并活下来的都是很厉害的人,就算留下疤痕也是值得骄傲的。”
野兽?艾丹困惑几秒,随即意识到这应该是洛汀对他们的说法。
他被带到拉莫家时已经不省人事,怎么和这家人解释他身上的伤,又怎么说服他们收留他,都是洛汀做的。
他对拉莫家说他是被野兽咬伤?
可他的伤口明显是刀剑留下。
洛汀替他隐瞒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艾丹忽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未跟洛汀解释伤口的由来,对方也没有问过。这是很不正常的。
洛汀干完活,手上脸上都带着灰,在水缸边洗了洗,湿漉漉地走过来,使唤露露去给他拿擦手的毛巾。
艾丹一直盯着他,试图从那张带着稚气的脸庞上看出什么来。
没有结果,洛汀神色如常,见他看着自己,递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艾丹知道现在不是将话挑明的时候,可他憋不住:“你对他们说我是被野兽咬伤?”
洛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
“为什么这么做?”
“总不能直接说你是被人砍了吧,他们会害怕的。”
那你就不怕吗?艾丹没有这么问,因为答案太明显。
“所以,”他斟酌着道,“一个异乡人,带着与人厮杀的伤倒在你面前,你的第一反应不是举报,而是替他隐瞒?”
洛汀脸上还是湿的,睫毛上也是,显得蓝眼睛也湿漉漉的,就这样湿漉漉地看着他,非常无辜的样子。
“你会伤害克维尔无辜的普通人吗?”
艾丹摇头,他杀的是无恶不作的强盗,那当然算不上无辜的人。
洛汀又问:“你的行为会损害克维尔的利益吗?”
艾丹又摇头,伊格纳索斯家族的继承人有能力影响两国的大买卖,但他此次来克维尔是为私事,不想用这个身份做什么。
“那不就行了,”露露把毛巾拿过来,洛汀开始擦脸,“你既不想害人,又不会危害我的国家,我举报你做什么。”
他理直气壮得好像这是个无需再纠结的问题。
“所以你就这么相信了我的说辞,不担心我在骗你,如果我会引来什么危险,或者我本身就很危险呢?”
“不管什么事我都收拾得住。”洛汀把毛巾丢在一边,对他眨了下眼睛,看起来又像个小孩子了,“再说,你现在这样能对谁造成威胁?露露都跑得过你。”
洛汀的语气其实并不嘲讽,但因为年纪太小,说出这些话显得太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敢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异乡人,还自作主张为他编造了合理的谎言。他一定非常自信,自信到自负的程度,以为自己可以应付得了所有危险。
如果艾丹狠心一点,他和拉莫一家这会儿已经完蛋了。
“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你的善良有可能为自己招惹来麻烦。”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洛汀问,“你就不怕我听进去了,这就把你交给镇上的守卫?”
艾丹沉默,然后说:“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不提醒。”
洛汀笑了下。
“要我说你才是个善良到会给自己找麻烦的家伙,”他道,“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救你,单纯是你长得好看,不想这么漂亮的人死在野外罢了。”
艾丹感觉自己被这个十四岁的小男孩调戏了,他没生气,一来对方救了他,被占点口头便宜也没什么。二来,他其实并不相信洛汀这套说辞。
看中他的皮相并非不可能,艾丹的确有足够的美貌资本。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倒在雪地里时有多么狼狈,再肤浅的人也不可能对他瘫在血水里的破烂模样产生兴趣。
洛汀救他,现在又悉心照顾他,还为他隐瞒着伤势,肯定有其他因素,只是艾丹暂时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