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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 安德里柯 ...

  •   艾丹从睡梦中惊醒。

      自受伤后,他的睡眠一直不太好,一有动静便惊醒不说,睡得沉了,还总是被梦魇住。

      在噩梦里,他总会回到那片冰冷的雪原,无能为力地躺在雪地里,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雪水自身下慢慢扩散开来,而他的生命也在一点一点流逝。

      他恐惧那种感觉,却无法摆脱这种绝望。

      也许这个噩梦将会跟随他一辈子,就好像床边的手杖一样。

      房间外守候的男仆听到动静,轻轻推门而入:“老爷。”

      艾丹看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这时候起床太早,但他实在不想再回到那噩梦中去,便对男仆点点头,示意他服侍自己起床。

      白桐庄园一片寂静,佣人们都还没开始一天的工作。

      也好,如今的艾丹并不是很想出现在人前。

      他持手杖在花园里慢慢走了一圈,男仆西尼尔一直跟在后边,挨得很近。

      艾丹走得微微气喘,回头对他笑道:“别这么紧张,西尼尔,我现在已经不会摔跤了。”

      西尼尔跟随他父母多年,与长辈无异,按理讲已经不需要再做贴身服侍的活,但艾丹受伤后,西尼尔坚持要随身跟着他。

      艾丹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他也确实走不稳当,总是跌倒。若不是西尼尔在一旁看顾,不知会添多少伤。

      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将重心转移到手杖上,再也不会因为依赖双腿而摔得那么狼狈了。

      只是这样走路不太美观,他还得努力练习,尽可能不让自己一瘸一拐得太厉害。

      西尼尔没有回应,只默默注视着自己的主人,伊格纳索斯的现任家主。

      等回到室内,他一边帮艾丹脱下外衣,一边轻声提醒:“老爷,克维尔的那个人很快要来了,也许就在今天。”

      艾丹微微扬起的嘴角弧度停滞了,刚刚行走出的一身薄汗也变得冰冷,黏在皮肤上。

      “我知道。”他淡淡道。

      贴身男仆只需要伺候主人,不需要多话,但西尼尔算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忍不住多说一句:“如果老爷迅速定亲……”

      “那只会把无辜的人推上死路,”艾丹拨开因为出汗而黏在后颈上的卷曲红发。“克维尔有的是办法让我的婚礼举办不下去。”

      西尼尔低声说:“能在这时候答应您求亲的人,本就是冲着伊格纳索斯的利益而来。”

      艾丹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但我还是不能这么做。”

      西尼尔低下头,不再说话。

      艾丹却又放柔了声音:“西尼尔,如果我父母还在,他们一定希望我选择相爱的人,就像他们一样。但时势已经不一样了,我的婚姻不再只关于我自己,而是关系到伊格纳索斯家族,乃至莱顿,这已经不是你我能做主的事。”

      他转过身,撑着手杖将自己挪到沙发边:“之前我让你搜集克维尔那边的情报,有什么结果了吗?”

      他扶着右腿,屏吸坐下,坐稳当之后才吐出那口气:“关于我的联姻对象。”

      艾丹·伊格纳索斯,今年二十二岁。

      四年前,上一任伊格纳索斯家主与夫人被一伙无名强盗劫杀,他为父母办完葬礼后,便消失了整整一年。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只知道当他回归时,莱顿的贵族们惊诧地发现,原本风度翩翩、优雅俊美的艾丹少爷,竟成了一名需要拄杖行走、苍白虚弱的伤病人士。

      他再也无法握起重剑、骑上骏马,戴着标识骄傲地巡逻自己的领地,白桐庄园也再没有举办过热闹的舞会——它的主人如今甚至无法久站,更遑论舞蹈。

      一个年轻的、虚弱的、孤立无援的家主,没有人认为他有能力撑起家族。

      更何况他的家族不止有巨量的财富,还是莱顿的三大圣印家族之一,掌握着这个国家的命脉——春枢宫圣泉的使用权。

      如此重要的东西,怎能交给一个没有能力守护它的人?三年来艾丹兢兢业业地打理产业,与各方势力周旋,但针对他的质疑从未停歇。

      眼看他快要扛不住压力,将圣印拱手让出,却传出消息——这位年轻的家主,将要与一位克维尔军官缔结婚约。

      这是一桩再明显不过的政治联姻,对双方的好处都很明显:伊格纳索斯富可敌国的家产让艾丹在任何势力眼里都是最顶级的合作对象。而年轻的家主守不住偌大的产业,急需寻求外界的帮助,既然莱顿上层世家不肯伸出援手,他只能选择国外势力。

      作为如今最强大的国度,克维尔拥有最广袤的国土和最强悍的军队。有它的力量撑腰,再想算计艾丹也得迟疑半分。

      伊格纳索斯的名声因此受到重创,艾丹被描述成为了不丢掉执掌圣印的权利,而出卖国家的叛国者。

      但这桩联姻并非外界认为的艾丹上赶着向克维尔求助。

      从艾丹的角度来看,这反倒算是克维尔对自己的强买强卖。

      四年前那场意外发生后,害死他父母的强盗第一时间买通商船逃去了克维尔。

      艾丹与对方驻莱顿的外交人员协议无果,气愤之下独自潜入克维尔,找到那伙强盗,杀了他们为父母报仇。

      而他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差点死在那里。

      伤重难行,加上当时那里的天气恶劣道路不通,他不得不留在异国大半年。等到路况恢复了,才混在商队里回到自己的国家。

      这就是他消失一年的原因。

      那一年里他过得很辛苦,身为伊格纳索斯的继承人,偷偷潜入他国杀了人,爆出来就是巨大的丑闻。他不敢展示身份,只能像黑户一样到处东躲西藏,根本没能好好养伤。

      等回到莱顿早已过了最好的恢复期,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摧残,伤得最重的右腿更是留下后遗症,连行走都要依靠手杖。

      但他的噩梦还远未结束。

      当克维尔找到他那一年活动的痕迹,以“未经允许擅闯他国领土并犯下杀人罪行”的理由要给他安上间谍罪名时,艾丹再一次感到自己的身体如陷入雪地般寒凉彻骨。

      那帮调查人员找到了他无法否认的证据:七枚玫瑰样式的精致银扣,与一块绣着伊格纳索斯家族纹样的布料。

      那是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好不容易遇到一户人家,用最后的力气扯下自己衣服上的银扣。

      “我是莱顿的商人,在路上遭遇了劫匪,”失血和寒冷让艾丹无法编出完善的谎言,“请您收留我,我的家人很快会找过来,给你们丰厚的报酬。”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守寡的妇人和她的女儿,男主人上山砍树时摔断了腿,活活冻死在山里。

      艾丹在她们家住了三天,临走前把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留下来。

      而此时这些东西又出现在他面前。

      倘若克维尔公开艾丹的行迹,再添油加醋点什么,足以让那些对圣印觑觎多时的家族疯狂将他拖下泥泞。

      他只能暂且服软。

      而克维尔答应封口的条件,就是要他和一个没见过的人结婚。

      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感情,这是克维尔摆在他身边的一把利刃,随时可能捅向他、他的家族,甚至他的国家。

      “很抱歉,”西尼尔说,“我没能找到与您联姻的那个人的任何消息,克维尔对此保密很严。”

      艾丹对这个结果不算意外:“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艾丹并不关心克维尔分配给他的人性格长相如何,他只在意这个人会不会危害伊格纳索斯的名誉,会不会伤害莱顿。而自己能摆出什么筹码,在这段婚姻里占据主动。

      他思考了很久,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他的女管家罗莎轻声呼唤了两次才回过神。

      “老爷,天黑了,您该吃饭了。”

      艾丹才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下午,腰和肩都酸痛极了,而右腿因为长时间的不活动,已经变得麻木无知觉。

      他还是太紧张了,艾丹想,对于未知的敌人他的反应不能太激烈,家主的情绪会影响到家里的其他人。

      用力撑着手杖站起身,他不着痕迹地拒绝了罗莎的搀扶,双臂用力,将身体重心转移到手杖上。

      刚走到餐厅,他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混乱声。当他过去查看发生了什么时,紧闭的大门刚好被人推开,一阵风刮了进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艾丹的身体条件反射地蜷缩了一下。

      他从那阵风里,闻到了雪的味道。

      冰冷、清冽、像一把刀子割开温和无害的风,将他带回噩梦里的那片雪地。

      加厚的靴底踩上白桐庄园光洁平滑的地面,鞋跟轻快地敲击砖石,如同一头敏捷的野兽迅速接近了他们。

      踩上地毯后脚步声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来人身上的配饰击碰发出的叮当响。

      “你就是我的结婚对象吗,小伊格纳索斯先生?”

      艾丹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尾音拖得很长,带着漫不经心的轻佻。

      是个男人。

      艾丹心中腾起怒火。

      克维尔居然连明面上的联姻借口都不伪装一下,直接派了个男人过来?

      强烈的怒意让他克制住身体的不适,站直了身体。

      然后,他第一次正面见到了这位联姻对象。

      太年轻了,这是艾丹的第一个念头。

      站在他面前的与其说是个男人,更像个刚拔高个头的少年,艾丹怀疑他根本还没有成年。

      还在长身体的少年人,远没有克维尔所崇尚的魁梧强壮,劲瘦的身躯加上修长的四肢稍显单薄。

      但他又是明显的克维尔长相,奶白色皮肤,轮廓深刻,薄唇挺鼻。金棕短发柔软而略显凌乱地搭在额头上,微微遮住眼睛。

      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彻彻底底属于雪国的眼睛,冰川一样的颜色,只是稍一对视,寒冷的气息便如风暴铺天盖地卷来。

      光看脸艾丹会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可这双眼睛让他想到战士、想到野兽、想到曾经差点将他吞噬的雪地。

      他感到阵阵发晕,克维尔到底想做什么?大费周章促成与伊格纳索斯的联姻,却派来一个比他还小的男孩,如果他们觉得这个年轻过了头的家伙能够控制得了自己,那艾丹真要怀疑克维尔情报机构的业务能力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的守卫呢?”他问。

      克维尔人眨了眨眼:“你说那几个毫无战斗力可言的摆设吗,真有趣,我还以为他们是庄园的吉祥物呢,随手摆放到显眼的地方了。”

      艾丹想他不至于胆大妄为到初次见面就杀人,大概只是把人打晕过去。

      但这也已经是严重的挑衅。

      艾丹思考如何反击的时候,他的联姻对象忽然凑近了过来,将他们之间的空当缩到远远小于社交礼貌的范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艾丹不适地微微后仰身体,“没有人教导你初次见面时和别人保持合理的距离吗,况且没有任何通报闯进别人家里,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他的小联姻对象嘴角上扬着,眼里却毫无笑意,剔透的眼珠子像两颗死着的玻璃球:“很抱歉,贵族老爷,我只是个出身卑微的乡野小子,别说莱顿上流社会的礼仪了,克维尔的规矩我都搞不明白,还请您多多见谅。”

      他的莱顿话说得还不错,但仍保留着极具克维尔特色的弹舌,这让他的语调听起来宛若歌曲的韵律。

      “至于我的拜访……听闻您的腿脚不太好,我自己进来,就不劳烦您出门迎接了。”

      艾丹气极反笑,他用力撑着手杖,让自己的脊背挺得更笔直。

      “那可真是多谢您的体贴了,”怒意让他忽略了右腿传来的钻心疼痛,“不过我可不是您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先自我介绍一下吧——虽然您大概已经从克维尔军方那里看过了我的所有资料——艾丹·伊格纳索斯,伊格纳索斯家族的现任家主,白桐庄园的主人,你的未婚夫。”

      他向克维尔人伸出右手,对方打量了一下他站得笔挺的腰身,以及因为仅用一只手支撑全身重量而微微颤抖的左臂。

      他触碰了艾丹的右手,轻轻一握之后没有松开,而是继续捉着他的手指,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太出乎艾丹意料,以至于当蓝眼睛的年轻人低头吻上他的手背时,他没能第一时间抽回自己的手。

      “初次见面,艾丹老爷,我是克维尔女皇新封的特里耶维奇公爵,您的联姻对象。”

      艾丹右手食指戴一枚红宝石戒指,柔软的唇贴着手背轻声细语时,宝石也将那双蓝眼睛映出一点妖异的紫。

      “你可以叫我……”分明是臣服的姿态,他从低处看来的眼神依旧充满了攻击性,像一头随时会扑上来咬穿艾丹喉咙的野兽。

      “安德里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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