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对象把自己献祭给我后》树哥

1、3.1 洛汀

　　克维尔真的很冷。

　　这是艾丹在雪地奔行一天一夜后唯一的感受。

　　没有过多的形容，也没有任何修饰，他被冻僵了的头脑无法清晰地描述那种感觉，只能吐出一个冷字。

　　冷，冷得他血液都好像不再流动，结成冰凝固在身体里，让他无法弯曲膝盖，只能拖着身子艰难地行走。

　　他已经快要走不动了，可这样的冰寒天气，站在野外一刻钟不动人就能变成一座冰雕，他不能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怀疑自己已经不再移动，四肢都麻木到没有感觉时，忽然失重感传来，随即脸上一片钝痛。

　　他摔倒了。而且，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

　　艾丹喘了口气，困意止不住上涌，让他放弃这场艰苦的跋涉，彻底松懈下来。

　　不能……睡……他的思维也运转得很慢，用力握紧拳头，砸在右腿的伤口上——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的伤口崩裂开来。

　　这很危险，也许在冻死之前他会先因失血而死，但为了维持清醒，艾丹不得不这么做，他必须要先活下去。

　　可这一次，泛上的疼痛却轻微得根本没法触动他的意识。也许是他被冻得麻木，痛觉丧失了大半，也许是他太累，伤得太重，这点刺激已经无济于事。

　　被体温融化的雪水逐渐浸透他的衣裳，将冷意渗透进他的躯体，他甚至能感觉到在低温和失血的共同作用下，自己的心跳变得愈来愈慢。

　　艾丹不甘地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意识丧失的最后一秒，他似乎看见了一双蓝眼睛，雪山一般冰冷。

　　.

　　艾丹在松木燃烧的香气中醒来，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东西，恍惚间以为自己失了明。

　　很快他从狭小窗户外透进的微薄光亮中意识到是这间屋子太过昏暗的缘故。

　　艾丹试着动了动，差点因钻心的疼痛再度昏过去。

　　但这不是很坏的情况，能感知到疼痛，说明他的状况还有救。

　　身上的伤似乎都被处理过了，原本的衣服被褪去，现下他只盖着一层薄毯，躺在这个陌生的狭小房间里，床边点着火炉，空间静谧而温暖。

　　这是个安全的地方。

　　虽然对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一无所知，但这个认知还是让他松懈了下来，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艾丹感觉身体又起了变化。

　　他在寒冷中失去意识，这会儿却不再觉得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说的燥热，让他按耐不住地想要再动弹一下。

　　他的动作被人阻止了，有人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不要乱动。”

　　莱顿语！

　　自离开家乡踏上异国的冻土以来，艾丹已经有数月不曾听过熟悉的语言，怎么会在此时遇到懂得莱顿语的人，甚至知道他是莱顿人？

　　无数疑问涌上，他努力询问出声，但发出的音调含混不清，也不知对方听懂了没。

　　随即他又察觉到自己喉咙虽然疼痛，却没有很干，睡太久的人不会保持这种状态，想必是有人在他昏迷时给他喂了水。

　　“你在发高烧。”那个声音说道，一只手将他轻轻扶了起来，艾丹浑身无力，软绵绵地靠在那个人身上，冰凉的手在他额头上轻微一触，他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被毯子和人的躯体团团围住，隔绝了透进来的冷意。

　　一只木制的勺子抵在他唇边，艾丹反应了一会儿才张开嘴，被喂下一口汤。

　　几口流食后是切成小块的肉，艾丹分辨不出味道，但他需要补充能量，努力将它们全咽了下去。

　　吃完后他被放靠在枕头上，身上薄毯揭开，那个人检查了他的伤口，轻手轻脚地更换药物。

　　全程他不需要自己动一下手指，照顾他的人动作轻巧又熟练，艾丹昏昏沉沉地想他的运气似乎还不错，一个包扎手法很好的家伙救了他。

　　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照顾他的人是谁，他想要看一看那个人的脸，视线里却是一片黑暗，恍惚间，他嗅到冰雪的味道。

　　雪水怎么会有味道呢？可他此时当真觉得自己靠在一团柔软的雪上，莱顿从不下雪，而克维尔的雪又太凛冽，对他极不友好。他不知为何自己会产生这样的错觉，也许他真的被高热烧昏了头，满脑子奇怪的想法。

　　之后几天他的意识都不太清醒，高烧迟迟不退，往往早上才缓解了些，到下午热度又起来了。吃东西也总是会吐，连药都喝不进。

　　他烧得人都迷糊了，摊着手脚躺在床上，以为自己已经死去，正从伤口开始慢慢腐烂，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和腐肉的臭味。

　　只有那个人来的时候会好一点，他身上冰雪的味道有如实质般驱散了房间里的死亡气息，他在艾丹身边坐下，解开绷带，清理发炎的伤口，再换上新药。

　　艾丹难以抑制地发出呻.吟。

　　“嘘，”那个声音说，“很快就好，实在疼的话可以哭出来。”

　　一块浸湿的毛巾搭在他额头上，渗出的水滑过一道湿湿凉凉的痕迹，没进头发里。

　　艾丹烧得滚烫，被这丝冰凉激得一个哆嗦。

　　于是毛巾又被揭开来，对方似乎在打量他的情况，艾丹也努力睁开眼。

　　他看到一双冰蓝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他昏迷前最后的印象，但比起当时所感觉到的凛冽冷漠，现在这双眼看着他的神色可称温和。

　　艾丹扯着嘶哑的嗓音问：“你是谁，我在哪里？”

　　“这里是黎松镇，”对方回答，“我三日前出来打猎，在雪地里发现了你，看你还有气，就把你带到最近的城镇救治。”

　　艾丹的烧还没退，这让他的头脑不太清醒，想要思考却总不能集中精力：“我还在克维尔……可你为什么会对我说莱顿语？”

　　“你昏迷的时候说了不少胡话，我听出你来自莱顿，才这样与你交流。”

　　艾丹头疼欲裂，会有这么巧吗？克维尔领土广阔、人口稀少，骑马奔波一整天都未必能见着一个人，他倒在人迹罕至的雪原，恰恰好有一个人打猎经过，见他浑身是血伸出援手，还恰好懂得莱顿的语言。

　　他并不想以恶意揣测救了他的人，但他这次来克维尔走的不是正规途径，要是被人发现身份，恐怕会给家族带来麻烦。

　　艾丹闭了闭眼，将翻涌的疼痛压下：“谢谢你救了我，我会支付所有医治的费用，并且报答你……”

　　“先把伤养好吧，”那人端起碗，“我按照莱顿的菜单做了汤，希望你今天能喝一点。”

　　他这两天吃什么吐什么，为了让他能吃下饭，这人也算费了心思，能做到这一步，不管他是不是被谁派来的，艾丹都领情了。

　　但真喝到汤还是让他有些吃惊。

　　“很地道。”艾丹说，“和我家乡的味道一模一样。”

　　闻言，那人笑了下，似乎很高兴：“是吗，我还没有亲手做过呢。”

　　他又喂艾丹喝了一口，凑得近了艾丹才能借着昏暗的灯看清他的脸庞。

　　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甚至年轻过了头，还是个半大少年。光看脸的话，艾丹判断，可能还没超过十六岁。

　　面对这么一张带着稚气的脸庞，他的防备也不由得淡了几分：“谢谢你救了我。”

　　对方似乎没察觉出这两次感谢的区别：“不是已经说过一次了。”他喂完食物，给艾丹擦干净嘴角，“也不必谢我，你的求生意志很强，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活下来。”

　　“我的伤我自己很清楚，”艾丹活动了一下腿，立刻疼出一头冷汗，他缓了缓，勉强道，“没有你，我很快就会冻死在雪地里。”

　　少年微微牵了下嘴角，像是不明显地笑了笑，然后他说：“其他的都还好说，只是你的腿伤得太重，不好好休养的话，以后走路都困难。”

　　艾丹心里一沉，他知道他的腿伤得很厉害，伤口深可见骨，没有缝合的条件，他将烧红的烙铁印上去，勉强止了血。

　　之后又走了长路，伤口反复崩裂，他从疼痛难忍到麻木，怀疑这条腿也许会保不住。

　　现在腿还在，却也没有好到哪儿去。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地方，他的伤几乎必定会留下后遗症。

　　他得尽快回到莱顿，在那里得到更好的治疗。

　　“你知道怎么联系去莱顿的商队吗？我需要赶紧回去。”

　　他是以商人的身份进入克维尔境内的，也必须以这个身份离开，他需要找上另一支商队，以金钱和资源说服他们带他离开。

　　少年露出为难的神色。

　　“克维尔天气严寒，每年只有三四个月可以与他国贸易，现在这个时候，去往莱顿的商道恐怕已经封路了。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有商队通行。”

　　……明年？艾丹眼前发黑，拖到那个时候，什么手段都治不好他的伤腿了。

　　少年的声音还在隐隐约约传到耳中：“……而且你伤得这么重，现在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

　　“我要回去。”艾丹说。再也无法做剧烈运动，也难以再拿起武器战斗，甚至可能行走都受到限制。那种情况光是想想，都让他难以接受。

　　少年还在劝阻：“你不能……”

　　克制的情绪忽然爆发，艾丹拔高声音：“我要回家！”

　　他似乎吓到了对方，但他不在乎，刚填充了食物的身体正好有了力气，他竭力撑起身子，想要下地。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刚踩到地面，脚下就是一软，他身不由已地往前栽倒，少年赶紧将他接住，胸膛被重重一撞，发出闷哼声。

　　他没有松手，用力抱住艾丹，支撑着他的身体不滑到地上去：“你别急，我会帮你去联系。如果暂时回不去，你就先住在这里养伤。”

　　他没有听到回应，艾丹的脸埋在他肩膀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背抽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从胸膛里发出粗重急促的喘气声。

　　少年呆了呆，抱着他放也不是松也不是，最后他一动不动，任由艾丹趴在肩上发泄情绪。

　　等到艾丹的心跳恢复正常，气也喘匀了，他才略松开一点，与他对视。

　　艾丹眼睛有点红，但没有眼泪，短暂的情绪爆发后他看起来已经冷静了，只是声音哑了许多：“抱歉，我刚刚有些太激动了。”

　　少年摇摇头，示意无妨。

　　他们还贴在一起，彼此的脸近在咫尺，清列的冰雪气息再一次扑面而来。蓝色的眼珠剔透漂亮，像两颗打磨圆润的玻璃球，有种无机质的冰冷空茫，但与他对视时，那双眼睛又有了活物的灵动，像水鸟飞过一片平静的湖泊。

　　他重新坐到床上后，少年单膝跪在床边，检查他的右腿。

　　刚才艾丹的动作太大，难免牵扯到伤口，他拧着眉解开绷带，仔细察看，万幸伤口没有裂开。

　　再次细细包扎完毕，他抬头对艾丹笑道：“其实我刚才说得那么严重也是吓唬你的，怕你不好好休养。我保证，只要你听我的，这条腿绝对能够恢复如初。”

　　艾丹勉强笑了一下：“嗯。”

　　然后他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少年，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重新将毯子盖好，抚平整边角，闻言动作顿了一顿。

　　“洛汀·诺瓦，”他轻声说道，“你直接叫我洛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