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海记》刘珍妮

34、筐中囚徒

　　打算么……

　　文仁音看向文仁奎。

　　已经平静一些的文仁奎反过来安慰道：“你来做主吧，姥姥说过让我听你的。”

　　“前辈，我们应该会在此地休息一两日，然后赶往京城。”文仁音坚定地看向姬玄青。

　　直到不久前，她才得知，那晚在食堂前放走她的朴素妇人竟是玹鸦族辈分最大的姬玄青。

　　虽然不知道姬玄青和姬无雪、姬无裘之间存在着什么恩怨，但她很感激此人对文仁奎的手下留情——若非毒荆尚在，他无论如何也等不到反击的那一天。

　　“我知道在这种时候给你们说教说会有些煞风景。但玹青殿乃是非之地，掌教兄妹突然去世的事情捂不了太久，好在他俩近来就行动慵懒、极少见人，刻意掩饰的话，也能撑几天。”姬玄青望向文仁奎，“更何况，这里也算个伤心之地，我要是你们，会尽快离开。”

　　文仁音原本担心文仁奎的身体——他伤心过度又突然松懈下来，马上就要随她风餐露宿，恐怕身体支撑不住。

　　但姬玄青说的话不无道理，玹鸦族不是普普通通的玄门，他们投靠了朝廷，出了大事，朝廷会立马派人彻查。

　　“我睡一觉就好了，不用太担心我。”文仁奎也知其中利害，只好让步。

　　“明日午时动身？”文仁音艰难地做了决定。

　　“好。”

　　翌日午时，当文仁奎赶到山脚马车上时，文仁音已在车厢里坐了许久。

　　她好奇地打量着文仁奎抬上车的那个大箩筐，寻思着他连衣物都只带了一个包袱，是什么东西让他非要带走不可。

　　“这是什么呀？”她伸手想要打开箩筐一探究竟。

　　没想到文仁奎“啪”得将箩筐按得死死地，警惕地说：“一些半成品药材，有毒，小心。”

　　“哦……”半成品药材——该不会是药房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吧？

　　想起被毒蛇环绕的感受，文仁音仍旧有些不寒而栗。

　　但是这时候追问文仁奎，只会让他本就敏感的身心愈发受挫，所以她决定给他更多的信任，让他舒舒服服、快快活活地恢复起来。

　　“出发吧。”安置好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后，文仁音吩咐车夫道。

　　“好嘞！”车夫甩起马鞭，马车快速又和缓地上了路。

　　姬玄青嘴上只谈利害关系，私下里却是个细致的人。

　　文仁音拉开帘子，望向这个困住她和文仁奎数月之久的北半山。

　　“也不知道小白会不会记得这里。”她忍不住叹气，小白消失得突然又彻底，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它。

　　“小白是谁？”文仁奎眉心微拧，在他的潜意识里，名字里带颜色的就没有什么好东西——这里不单指琉青和琉紫，还包括姬玄青这个冷不愣登刺人一刀的阴谋家。

　　“小白是我最好的朋友，它是一只通人性的灵鸟，陪着我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可惜，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文仁音一提起小白就忍不住沮丧起来——黎千秋这家伙，直到沉睡前也不肯告诉她小白的下落。

　　小白也许被黎千秋刻意丢下了，而渺小的它在黎千秋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

　　“请务必一直皮实下去吧，千万不要再生病了，生长痛也不要……”文仁音在心里祷告。得知“小白”并非人类，文仁奎轻松了许多，随口安慰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它有你的喜爱和祝愿，一定会很幸运的。再说了，我们早晚会将所有地方都游历一遍，遇到小白，应该算不上太难的事情。”

　　“嗯。”文仁音勉强笑笑。

　　车夫凭靠着绝佳的驾驶水平，终于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将文仁音和文仁奎送到一家小镇边上的旅店里安顿，然后功成身退。

　　这家旅店是附近最大的中转站，只要出得起钱，大部分服务都可以提供。

　　在询问过店小二后，文仁音得知这里离京城只有半日的车程，明日清早动身的话，客栈里对外出租的马车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将二人送到京城最繁华的地带。

　　文仁音痛快地订走了清早的马车。

　　兄妹二人的容貌在乡野间显得过于出挑，引得店里的食客们纷纷回顾。

　　为了不节外生枝，平白惹来事端，他俩决定只开一个房间，并向老板多要了一张床。

　　洗漱后，二人躺在几乎拼到一起的床上，盯着对方傻笑。

　　“你笑什么？”

　　“你笑什么？”

　　同样的话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我想到你快满十四岁的时候，突然被姥姥下令不允许跟我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了，然后就很委屈，不停地抗议。姥姥说‘半大小子了还缠着妹妹一起睡，恶不恶心、丢不丢人’，然后你就不干了。带着一麻袋零食离家出走，逢人就说姥姥很坏、挑拨离间我们兄妹关系哈哈哈哈……”

　　“是啊，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最终屈服了，零食还被没收了个干净，真是亏大了。”文仁奎摇头苦笑。

　　“你怎么屈服的？姥姥打你了么？”文仁音一直很好奇。可文仁奎却一直避之不谈。

　　“姥姥很快找到了我。说‘我看你就是个天生离不得女人的下贱胚，既然如此还是早些为海妖族留下后代为妙。’然后就把我和幺儿关在一起！幺儿的体型至少比我大几十倍吧，看到我兴奋得不行，又不想听懂我骂她的话，故意喝了几斤酒后一直追着我咬，吓得我整晚都在逃窜，根本没敢睡，天一亮就求饶了。”

　　想起被喝醉了的幺儿追着跑的那一晚，他还有些惊魂未定——这个姥姥安排给他的未婚妻实在是太歹毒了，就是现在，他也很难分清是被姬氏兄妹、琉氏姐妹轮番糟蹋比较可怜，还是被一间屋子大的幺儿压在身下比较可悲。

　　文仁音蒙在被子里，一边掐自己大腿，一边笑到流泪，“很抱歉知道这件事，我深感同情……哈哈哈哈哈……”

　　文仁奎冷哼一声，对文仁音虚假的礼貌不屑一顾，转过身自顾自地睡去。

　　一夜无梦。

　　兄妹俩是被高低起伏的惊呼声吓醒的。

　　本想蒙住耳朵继续睡，但声音越来越吓人实在难以忽视，而且天也快亮了，就干脆起身一探究竟。

　　收拾整齐后，二人打开门，抓了个屁滚尿流的客人问：“怎么了这是？”

　　客人惊讶于他俩的气定神闲，见屋里安全，就干脆躲了进来，并随手把门关严实。

　　二人哪里见过这么不客气的人，好气又好笑：“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慌慌张张的。大晚上的也不待在自己屋子里睡觉。”

　　“有蛇妖啊！好长的两条！溜进客人的屋子里吸血，吸干三个男人了！掌柜的学过一些玄门法术，非要把门堵上，去抓那两条蛇，可吓死人了。”

　　“那两条蛇，可是一条青，一条紫？”文仁奎的语气冷得像冰。

　　“对对对！飞得极快，信子那么长，带刺一样，可以直接破开脖子上的皮肉，我的天啊……掌柜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只管自己逞英雄，根本不顾我们的死活！”客人一顿比划，显然对掌柜的行为气得不轻。

　　野生蛇妖若是抓来献给朝中权贵，得到的赏赐够掌柜的享受到下辈子，全家都不必再为生计发愁；退一万步就算抓不住，让蛇妖咬死了几个人，被死者亲属告到官府去，也只能说他有心无力，降不了罪。

　　掌柜的做法虽然非常缺德，但很好理解。

　　文仁奎一言不发，拎起箩筐就冲了出去。

　　众人竟默契地给文仁奎让出一条道。

　　“妖孽！再不现身，就都别活了。”文仁奎嘶吼道。

　　学艺不精的掌柜此时开始后悔自己的贪功冒进——他被两条蛇拖到厨房后面，快要被绞死了。

　　琉青和琉紫肚内的蛊虫开始作孽，不一会儿，她们放开只剩下半口气的掌柜，朝文仁奎爬来。

　　“是我们技不如人，你赢了。”琉青和琉紫发现无论再吃多少人，都无法摆脱活人蛊对她们的控制，认命地对文仁奎行了玹鸦族的下属礼仪。

　　“滚进箩筐里，别让我说第二次。”

　　两条蛇“呲溜”一声躲回箩筐中。

　　“蛇妖已伏，大家不必再担心。”文仁奎向众人抱拳，引来一阵喝彩。

　　掌柜揉着脖子从厨房里出来，一脸好奇地问道“敢问壮士，你这是用了什么招儿降服了蛇妖呀？这两条蛇差点没把我勒死。”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天亮了，我们就不多留了。再会。”

　　短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实在过载，让掌柜摸不清头脑，只好呆呆地告别二人，“再会。”

　　马车启程后，文仁音脸色不虞，闷闷不乐。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那两条蛇认识你吧。”文仁音实在是憋不住了。

　　“我和这两条蛇有过一些旧怨，不过现在好了，她们已被我驯服。本来是趁我睡着偷偷溜走，结果，哼，不自量力。”文仁奎不屑地瞥了竹筐一眼。

　　“你……是如何收服她们的？”文仁音终于意识到，在那段她没有参与过的文仁奎的人生里，他不仅是吃了很多苦头，还学会不少她闻所未闻的招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