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机器人哥哥》楚梨声

12、扒底

　　飞艇在湛蓝色的空中划过一道上升的轨迹，白色的烟雾线将晴空分成两半，又渐渐消失，穆琰系上安全带，眼神落在飞艇窗户上，映出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眼底明明暗暗。

　　穆琛确认林博士在知道他们走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于是将数据流从小渔村的地下实验室抽出来，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

　　不过遗留下来的问题是真的要命啊，穆琛看着坐在旁边的穆琰，苦笑了一下。

　　那天在海世界门口，两人的话都是点到为止，默契地掠过了这个问题。

　　但穆琛知道，自己肯定被发现了，关于在智能车上足不出户就不远万里发现了海城小渔村地下实验室阴谋的事。

　　这几天虽然穆琰表面上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但他很明显地避开了自己的亲近，往常随意的勾肩搭背没有了，不叫哥哥了，也不叫名字，一般以“你”或者“那个”代称。

　　这些变化穆琰丝毫没有掩饰，甚至有时候表现得非常刻意。

　　对于这种现象，穆琛总结了各种经验帖，得出结论：还有得救，接下来就是卑微卑微再卑微。

　　“琰琰。”穆琛戳了戳旁边的穆琰，“要眼罩吗？”

　　“不用了，谢谢。”礼貌的语气，疏离的微笑。

　　穆琛将眼罩放进包里，又掏出一堆百香果、苹果蕉、莲雾、以及切好块的芒果：“琰琰，吃水果吗？”

　　穆琰垂头看向面前小桌板上的琳琅满目，抿唇摇了摇头。

　　“那要喝水吗，要加衣服吗？”

　　穆琰直接扭过身，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穆琛叹了口气，牵了下穆琰肘弯的衣服，再次道歉：“琰琰，对不起。”

　　穆琰手肘顺着被拽的力度晃了下，既没有甩开穆琛，也没有回头看他，他这两天想了很多。

　　智能车偏移在官方公布的数据中是百分之一的概率，因为没有出现过任何安全问题，所以一般人碰到的时候，除了个别正在喝水或是吃东西的倒霉蛋，其余人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甚至网上还有不少因为智能车偏移撞到男神女神怀里的幸运儿。

　　穆琰坐过这么多回智能车，当然也碰到过几次偏移，他都没当回事，本来这次也是一样。

　　但却看到了穆琛那样的反应。

　　穆琰回忆起自己在和穆琛撞上后的动作顺序，他先感觉到疼，然后从穆琛身上起来，揉自己肩膀的同时看向穆琛询问他“你没事吧”，然后在自己说到“没”的时候穆琛抬手揉肩膀，吸气作疼痛状。

　　“一、二、三、四……”穆琰根据脑中的回忆数着秒数。

　　这一整套动作完成的时间，是十二秒。

　　也就是说，智能车偏移这样的普通事件，穆琛却立刻进行了探查。
　　并且在十二秒内成功侵入了智能车系统和另一个侵入者的系统。
　　甚至低于十二秒。

　　——侵入日常生活中的智能设备对他来说是稀松平常的，并且看这熟练程度，肯定有过许多次了。
　　——运算速度很高，起码比自己学校实验室的光脑搭载的市级处理器要高，但具体程度到哪里？
　　——可以在任意场合无接触传输数据，靠的是什么？

　　穆琰在心底划了两个问号。

　　随即他反手在自己的腰腹处丈量着，在脑子里还原当时的场景，下车的时候穆琛从背后拢住他，是一个明显的保护姿态。

　　——那一瞬间穆琛应该做了点什么。
　　——也可能没有，是自己想多了，他就是单纯的抱一下。

　　下了车到和自己谈话，穆琰默默估算着，大概是五分二十秒至五分三十秒，在这期间，穆琛知道了那个实验室的人只能在智能车上监控他们且势力覆盖范围只有海城。

　　——他可以反侵入那个实验室，结合前面的举动来看，时机可能就在下车的那一瞬间。
　　——他可以随意连接周围的监控镜头。穆琰不相信一个连智能车偏移都要探查的人会这么不谨慎，在不确定监控的情况下就和自己谈话。

　　学校的搭载市级处理器的光脑是穆琰见过并使用过的最高等级光脑，穆琛比它强很多，但具体强到什么地步，穆琰发现自己判断不了。

　　而且现在表现出来的，是穆琛的最底限而不是极限。

　　—

　　“小琰？”穆琛见穆琰不回头，但也没有甩开自己，于是继续贯彻着卑微卑微再卑微的方针，坚持不懈地唤着。

　　“我错了，对不起。”

　　穆琰眨了下眼，脸上的冷淡融了些，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本来也没有很生气。

　　多年的独居让他的心思很敏感，大概想一下，穆琰就能猜到穆琛瞒着自己的原因是什么。

　　是害怕。

　　人类的造物拥有比人类强大很多的能力之后自然而然会引起人类的猜忌，恐惧，尤其是在这个造物拥有极高自主性的时候。

　　穆琛害怕自己会不信任他，恐惧他。

　　可是怎么会呢？穆琰攥了下手指，看着窗户反光中的两张一前一后的脸。

　　这一个月，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全部的关心和在意都集于自己一身是什么感觉，穆琛确实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唯一使命，他也真的把穆琛当成了强大可靠的哥哥。

　　不管穆琛是什么，他都不会害怕和怀疑他。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穆琛可以在明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的情况下把自己当傻子哄。

　　这是原则性问题，必须要坚持，穆琰想，于是他顺着穆琛的力道转过身，想要进行一场兄弟间的深入沟通：“你错在哪了？”

　　把所有的一切和我坦白，我什么都能接受。

　　穆琛丝毫不知道穆琰的想法，仍在垂死挣扎：“破坏了你出来玩的心情。”

　　穆琰摊着一张脸，不说话。

　　穆琛接着：“我一时大意，让他们怀疑我是机器人。”

　　这是之前穆琰没想到的，他疑惑：“你做了什么让他们怀疑你是机器人？”

　　其实也没做什么，主要还是穆博士的锅，是他暴露了自己只有一个儿子的事实。

　　不过肯定不能告诉穆琰穆博士和地下实验室的人认识，这是最高机密。

　　穆琛回放了一遍自己在海城实验室看到的，回答道：“吃烧烤的时候有人在拍我，我当时看到了，但觉得无所谓所以没有处理。”

　　穆琰脸上板出的神色瞬间破功，当时周围一圈人都或偷偷摸摸或正大光明地拍了他们，所以穆琛说的处理肯定不是普通的请求删视频，要是自己没理解错的话，他的意思是……

　　可以直接侵入别人的光脑？！

　　那自己的呢？！

　　穆琰瞬间爆炸，只觉得一股热气几乎要从头上爆出来，脑子好像变成了被丢在火锅里的脑花，滚烫且稀碎，但后背却是凉的，一股寒意从脊梁骨顺着往上，等他发现的时候，汗已经出了一身，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

　　这个猜测他完全接受不了，信息时代，谈隐私其实有些好笑了，各种人工智能侵入着人们的网络世界，甚至成年人还能直接叫光脑里的人工智能帮忙找小黄片。

　　没有人会在人造产物面前觉得没有隐私。

　　但穆琰完全无法将穆琛当做纯粹的机器人看待。

　　穆琰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对策。

　　穆琛只看到穆琰的脸色风云变幻，扭曲了一瞬就又平静下来，但因为冷静的太快，反而看起来始终有些扭曲，他还不知道自己刚刚一句话无意间捅到大雷，接着说自己已经想好的解释：“我跟你说过我其实算是一个超级光脑吧？”

　　穆琰心不在焉点头。

　　“我是类人机器人形态的超级光脑，为了让两种行为模式相结合，所以搭载了一些特殊的技术，但本质上就是超级光脑。”

　　穆琛牢牢记住“人类观察手册”中的“人类会本能地害怕过于强大且未知的事物”真言，将自己的存在尽可能转化成无害且常见的事物。

　　却没想到已经被扒了底。

　　穆琰定定地看了他两秒，气笑了。

　　就像抛开剂量谈毒性一样，不讲运算能力谈分类也是一种耍流氓，真要这么说，主脑其实也算是超级光脑啊。

　　对于穆琛来说，人类的气笑了是他难以理解的范畴，他只知道他解释完了，穆琰看着他笑了。

　　穆琛如释重负，从包里将各种水果重新拿出来，摆在穆琰面前。

　　穆琰看着这一堆，运了运气，伸手拿过一根香蕉，面无表情地咬了一口，甜软的口味在嘴里四溢，他逐渐冷静下来，将和穆琛认识以来的所有都回忆了一遍，从刚刚见面就和自己好像知己重逢的009，到无微不至，渗入自己生活方方面面的穆琛。

　　最后他转过头，将视线定格在那张似曾相识，完美踩中自己所有喜好的脸上。

　　穆琰在心底确定了一个事实。

　　他直视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眼尾，漆黑的瞳仁好像一眼能把人吸进去，但稍微偏下头，阳光撒进去后就染上了蜜糖的光晕，顾盼流转中好像无数的故事在这双眼睛里诞生。

　　真好看啊，穆琰感叹。

　　就是不知道还能看多久，穆琰语气轻且重：“等回家后我们聊聊，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