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吟》宋枕月

8、蓝衣女子

　　当日傍晚，沈府被官兵搬空，房屋也被收走。沈家人离开南镇，连夜赶往西山的老君岭，那里山清水秀，不同于繁华的南镇。老君岭是沈家人的老家，那里有沈知谏父母留下的房屋。

　　老君岭在西山的边界处，南镇又在南湖的边界处，两地隔得很近。沈家乘马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清晨，老君岭里漫起层层薄雾，泉水清脆地敲过沈家的院子，阳光在林子里惬意地舞动，一些鸟儿在其中叽叽喳喳的互相附和。

　　惜诺的窗台比以往简陋不少，只有零星的几盆花草，是从南镇带来的，没人照料，它们只有死路一条。她不忍心将它们丢下，官爷又不稀罕，她便捎上了。

　　婷婷叫起睡眼惺忪的沈惜君：“小姐，快起来了。夫人今日叫你读完这个。”说着，递给惜诺一本新的书。

　　原本以为沈家处境大变，她也不用再撑颜面，就不用再过以前那样日日宵寝晨兴，读书学艺的无聊日子。

　　现在看来，她还是想得简单了。就算沈家没落，恐怕阿娘也不会就此收敛对她的严苛。

　　惜诺接过，上面写着：《天文注》，她喃喃问道：“阿娘今日只让我读这一本吗？”
　　“是，夫人说这本书难得很，今日读完这本即可，晚些时候，她会亲自来过问。”婷婷回答道。

　　她深夜睡梦中半醒半睡，还听见阿娘的声音，没想到阿娘还是像平日一样早起。她明明睡得早，可许是舟车劳顿，困意居然也有些放肆地缠着她。

　　“婷婷，你去煮些提神的青茶，天文注，我一个时辰就能全部看完。”

　　婷婷应下：“好，我这就去！”又拿出一只精巧的盒子，揭开盒子，里面装着四枚香气扑鼻又赏心悦目的桂花糕。

　　桂花糕小巧精致，香气令人直冒口水，每一枚上都刻着一个大字。

　　“承，吉，化，凶。”惜诺不禁读了出来。

　　“这是夫人准备的早点。”婷婷解释道。

　　“夫人说今日乔迁，要有个好兆头，便准备了这桂花糕，小姐可一定要吃下。”

　　原来阿娘昨夜鼓捣的，是这桂花糕。她有些高兴，这不像阿娘的作风，叫她一阵惊喜。

　　她闭眼吃起桂花糕，一口下去，松软可口，香甜清香。她整个人放松，思绪乱飞，想到搬来老君岭，这里没有箭场，以后她溜去射箭的机会更少。

　　她的心痒痒，她又想射箭了。

　　平日里，阿娘叫她读书时，总是一日要读三四本书。那些书常人读起来，通常要个把日子。不过她半日就能读完，剩下的半日，她常常伺机而动，一有机会就溜去箭场。

　　她的手伸到案牍底下，摸出一个长长的匣子，里面躺着一把弓箭。论射骑之术，南镇鲜少有人能赢她。她用这把弓箭赢过无数男子，可惜南镇的女子均以骑射之术为耻，她在箭场从不敢透露真容，因此也没有人认出她的女儿之身。

　　“以后也不在南镇了，去箭场路途变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再射箭。”她心想。

　　虽然她喜欢西山，不过这地方确实人烟稀少，也没什么有趣的。

　　她把弓箭收好，静静地坐下，又把早点摆好，边吃边开始看书。

　　“唉！终于天亮了！”

　　随着一声惬意的感叹，莫锦州一把掀开被子，翻下床榻，拿起手边的狐狸尾巴挂坠，走到三三的边上挠他的鼻子。

　　三三皱皱眉，揉了两下鼻子，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莫锦州咯咯咯大笑起来：“三三！起床！”
　　三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莫锦州的脸倒着，拿着一只狐狸尾巴准备再次挠下来，他吓了一激灵。

　　“啊！”

　　“吓死我了，公子，这么早你不睡觉，在我床边做什么？”

　　莫锦州用狐狸尾巴拍了拍三三的头，凑近说: “你这小子，今天可不兴睡懒觉。你仔细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是公子您的生辰的倒数第二十二日？”

　　“不是。”莫锦州笑着说

　　“是您还有两日领月石的日子？”

　　“不是。”莫锦州笑着说。

　　“是您好几年来起的最早的一次？”

　　“不是！”莫锦州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等着三三继续说下去。

　　三三委屈的嘟囔着，不解的挠挠头，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出今天到底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莫锦州把狐狸尾巴扔到三三的床榻上，得意洋洋地站起：“是看关寻出丑的日子！我可是兴奋得一夜未眠！”

　　莫锦州说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漂亮的黑色弓箭，胸有成竹地说：“关寻那小子昨日不服气，非要再比试一次，再比一次又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哈哈哈哈！”

　　莫锦州光是想着就已忍俊不禁，他和关寻比箭术，定是他胜啊，他的箭术虽然在南镇排不上老几，但赢关寻，这不是绰绰有余。

　　只是这机会实在来之不易，关寻一向有自知之明，通常也只是玩玩，昨日竟然要求比试，今天居然还要再比一次！关寻此举，实在是自讨苦吃。

　　三三问：“公子，关寻一定比不过你。为什么要再比一次？”

　　若说只是单纯比试着玩，倒也没什么，可他们下了注，输的人要在大街上戴着假面，乔装打扮后跳舞！他一想到此处，就越发地兴奋，一夜都没怎么睡着。要知道关寻跳舞，那可是……

　　三三见二公子站着傻笑许久，打断道：“公子，你什么时候走？”

　　“哦，咱们可得快点，今日我阿爹回来。被他看到，免不了啰嗦我一顿，咱们得在他回来之前出门。”

　　他念叨着，将弓一甩，稳稳地背在肩上。

　　一个多时辰过去，惜诺还是没能讲这本薄薄的《天文注》看完。

　　她不晓得是这书太难，还是自己心思早就不在这，反正看来看去，还是没看明白。

　　“小姐，您一个时辰看了这书两遍，您早就看完了吧。”

　　“你还别说，阿娘叫我看的书没有千本也有百本，但是唯独今天这本天文书，我竟有些看不明白。”

　　“其实，我也不大明白夫人的意思，这天文书，和她平日拿给小姐平日看的书大相径庭。而且人间知晓天文的人少之又少，用到的场合亦少。”

　　“怪不得阿娘今日只叫我看这一本书，看来真的有难度。” 惜诺嘀咕道。

　　“婷婷，阿娘说她什么时候要来检查？”

　　“夫人说今晚，亥时。”

　　亥时。

　　惜诺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若是亥时检查，时间倒是一抓一大把！

　　她的眼中立刻溢满了笑，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纸笔从她白玉柔荑的手指间滑落到桌上。她呲着牙对婷婷笑。

　　“婷婷，阿爹和阿娘都在哪呢？”

　　婷婷知晓小姐打起了歪主意，可今日是乔迁第一天，若是因为这事坏了新家中的和气，她和小姐都免不了挨一顿痛骂。

　　婷婷本想扯个慌，奈何她看着小姐明丽的笑，竟然嘴比脑子快，还是说了实话。

　　“老爷，一大早就去找秦伯伯叙旧了。夫人在主房里读书卷。”

　　惜诺打了个响指，眼珠子一转，开始翻找弓箭。

　　“太好了！婷婷，你帮我打打掩护，我从窗户走！”

　　“小姐，现在不比在南镇，这屋子小，夫人就在隔壁屋呢，你这样被发现了，我和你都是要挨夫人训尺的。”婷婷劝她。

　　惜诺却把眼一斜，又笑道：“那我问你，阿娘平时会不会在我读书的时候进来？”

　　“从不，你读书时，夫人就算有事也只会在门外说。”

　　“那，从前在南镇，我每次都从二楼翻下去。如今这翻屋子，只需翻一楼，哪个更容易？”

　　“翻这个。”婷婷说。

　　“那，阿娘从前发现不了，现在如何能发现？”

　　“这……”婷婷犹豫了。

　　“好婷婷，你就帮帮我吧，我在外面遇到什么好吃的，一定带回来给你！”

　　婷婷还是不愿答应，想了想，难为情地摇摇头。

　　“哎呀，平时一本书我一个时辰早就看完了，再多了，我真的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阿娘说亥时检查，我回来之后定能学会的，只是我现在心的确不在此，只想着出去。你只需要在我回来之前像之前那样打打掩护就行了，婷婷姐姐！”

　　婷婷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却还是摇摇头。最后把头低下，不敢再看惜诺。

　　惜诺见状，只好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惜诺凑到她跟前，清了清嗓子：“而且，我还可以帮你带一封信给南镇石家的那个小侍卫。”

　　这句话和盘古起到一样的作用：开天辟地。

　　婷婷的头咻地抬起： “好好好！小姐，我帮你我帮你！”

　　婷婷迅速从抽屉翻出来一个信封，交到惜诺手上，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封信，写了不少时日了吧。放心吧，我一定送到他手上！”惜诺笑着打趣道。

　　惜诺抱来被褥，又抱来一个圆形的花瓶，点上几盏油灯，把被褥放在案牍前的椅子上，又把花瓶放在被褥上，远远地看，真的就像一个人稳当当的坐在案牍前读着书。
　　西山最繁华的西镇她还从来没去过。但她不敢走的太远，西山她还不熟络，况且这荒郊野岭的，也不见得走到西镇会近。

　　她索性往南镇走，老君岭和南镇挨得格外近，不一会儿，她就走到了南镇的入口。守界的士兵检查了一番，放她通行。

　　她和一个蓝衣女子擦肩而过。

　　蓝衣女子想起来什么般，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望向后方，沈惜诺却已经混进车水马龙的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