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吟》宋枕月

9、拉钩

　　南镇虽然挨着老君岭，但却大相径庭。南镇繁华热闹，是南湖一带最繁荣之地。商贾云集。而老君岭是西山的众多山岭之一，山水美丽，风景如画，农业最盛。人们自给自足，悠闲清净。

　　老君岭让她隔三差五地想起阿奶和阿爷。小时候阿爹阿娘没空管她，将她送到老家。阿爷阿奶带她在这钓鱼，捉蛐蛐，骑马，赶集，放风筝。

　　她骑马也很厉害，射御之术，都是阿爷教他的。这些本领在当时的西山并不是可耻的事，现在在南镇，却变成了评判一个女子是好是坏的标准，她觉得可笑。

　　这世上男人女人，都有两个手两个脚，男人能做的，女人当然也能做！

　　南镇的女子若是被划为好的一方，就必须温柔大方，知书达理。若是谁家女子喜欢箭术，骑马，就要接受旁人的唾弃。

　　眼前繁华热闹，人群熙熙攘攘，她的脸微微浮汗，粘住面纱。

　　还是南镇好玩！老君岭没有射箭场，没有戏场，没有胭脂铺。得亏南湖王只是将她家赶去老君岭，离南镇还算近，若是西山除了西镇的其他地方，她迟早是要闷坏的！

　　“姑娘！”有个声音突然叫住了她。

　　她诧异，她是溜出来的，此刻戴着面纱，何人还能认出她来？南镇现如今都认定父亲贪污，若认出她，是否又是来找麻烦的？

　　她宁少一事是一事，只要不舞到面前，她也可当做没听见；若舞到她面前，她也是不怕的，她绝不平白无故受人欺负。

　　可听这深沉的声音，这是个男子。单凭硬力气，恐怕悬殊。她不敢回头，只是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平常地向前走。

　　“姑娘!”那个男人又叫了她一遍。

　　她有些慌了，快步向前走，她是溜出来的，不想此刻与人发生争端。跑着拐进了一家小巷子。

　　她跑得不快，没多久就被一双手拉住胳膊。她猛地转头，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等她看清他的脸，她诧异道：“说书小生？”

　　她一下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是那一天在戏台上讲故事的说书小生。说起来，她那天当着众人的面纠正了他一个错误，是不是他觉得没了脸面？可是她也带头扔了月石，他们多赚的月石不少。这件事说起来，他也得了个有利有弊，况且此等小事，也不至于追到她面前来吧！

　　不管了，反正打是打不过！她是偷溜出来的，还要按时回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个歉吧，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她忙低头赔礼道：“大哥，对不住对不住！我那天的确不该当众拆穿您的，该等您书说完了再私底下告诉您。我当时思虑不周，只顾着一心纠正您，忘了基本的礼节，都是我不好！伤了您和戏坊的面子……”

　　“停！”青龙逍皱着眉头，然后笑起来：“你都在说些什么？”

　　婷婷？她怎么会知道婷婷的名字？

　　“婷婷啊，哦，婷婷她今天没来，我们两个那天确实失礼，您别和我们一般见识……”惜诺被吓得不轻，她一向冰雪聪明，这会却曲解了他的意思，惹得青龙逍大笑起来。

　　“啧！”他哭笑不得，短短疑惑一阵后，明白过来。

　　“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沈惜诺怯怯地抬头，青龙逍长着一张凌厉的脸，高高的眉骨，深深的眼窝，向上挑的丹凤眼，光是看着就已经让人有些惧怕。

　　“真的吗，不找我麻烦就行！”惜诺松了口气。

　　“我们仅有一面之缘，连过节都没有，我能找你什么麻烦！”青龙逍大笑。

　　“只是那日在戏场，你纠正了我一个很久未曾察觉到的错误，解除了我对一位故人的一点误解。而且，姑娘让我想起我的一个妹妹。今日再见，就想和你打个招呼罢了。姑娘没应答，我就追过来了，有些失礼了，抱歉！”

　　“对了，别叫我大哥了，我叫青龙逍。”
　　惜诺行了个礼：“小女沈惜诺。”

　　“沈惜诺！原来你是沈家大小姐！“

　　“青公子还是就叫我沈姑娘或者我的名字吧，我早已不是什么沈家的大小姐了，沈家昨日已连夜被收去府邸。我现如今，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

　　“好！那我便不唤你小姐。早就听说沈夫人知书达理，是中原才女，这名字取的真是不错，惜诺惜诺，一诺千金！”

　　惜诺从前被夸，都会感到开心。但不知为何，此时她竟有些尴尬，她差点连双手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名字的确是我阿娘取的，一点小巧思，不足为奇。”

　　她快速说完，想起来什么，说道：“青公子，我本该在家中习书，只是……只是偷跑了出来，您千万保密，不可告诉我阿娘！”

　　青龙逍觉得这个女孩颇为有趣，虽表面看上去是书香门第家的大小姐，骨子里却又有几分逆反和随性，嗤笑了一声，说：“我和你母亲又没有交集，自然不会多嘴！”

　　“那我们拉钩！”惜诺伸出大拇指。

　　青龙逍愣住了。

　　“怎么了？”惜诺歪着脑袋看看他，以为此举有逾矩，忙眼神闪躲，把手收了回来：“哦对，我们才第二次见面，我这人与人熟络比较快！是我太不懂规矩了，失礼了！”

　　“不失礼！”青龙逍再看她时，眼里居然含着一层薄薄的忧伤：“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妹妹。她与人拉钩时，也总先伸出大拇指。”

　　惜诺这才反应过来，婷婷与她说过许多次，拉钩应先拉小拇指，再用大拇指盖章。

　　可从小到大听了几百次，就是不知为何，对于这件事情，她怎么都记不住。后来婷婷干脆也先出大拇指，先盖章，再拉钩。再后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么做。

　　“哦……这个嘛，确实是我弄错了，可我从小就记不住，索性也就一直这样了。“

　　“你妹妹也这样？太好了，我还以为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记不住！真是太神奇了！你妹妹在哪，有机会真想见见她！”

　　惜诺觉得这种程度已经可以叫做知己，兴奋极了，好久还在感叹：“太神奇了！”

　　“见一面恐怕比较难，我妹妹她好多年前就不知所踪，有可能已经死了。”

　　青龙逍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这样淡淡地回答。
　　死了？

　　“青龙逍大哥！是我莽撞了！我没想到你妹妹……” 沈惜诺慌张的说。

　　“没事，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谈论的事情。”青龙逍反而安慰她，那双自带着些凌厉和犀利的眼睛浮现一丝温柔。

　　“沈姑娘，沈家的事情正值风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你会喝酒吗？”

　　“当然！”

　　“我想请你与我小酌几杯，你可否愿意？既是想与你结交个朋友，也是感谢你解去我心头之惑。”

　　“好啊，走！”惜诺虽然带着不少月石，不过如今沈家不光景，以后每月的月石定是没有以前多。她又总爱溜出来，多攒些月石以备不时之需总是好的。要是有人请她喝酒，那求之不得。

　　他们走进附近一家小酒馆，门楣上写着四个大字：青龙酒馆。

　　“这是你开的？”
　　惜诺这才发觉青龙逍的名字去掉最末一个字，竟是如此霸气威风，也真是配了他那张凛然的脸庞。

　　“对，一点小本生意。我们家的杨梅酒卖的很好，今日尝尝？”青龙逍说着，找了个靠墙的位置请惜诺坐下。

　　杨梅酒？她还是第一次喝这种酒。她饮酒不多，自是什么都愿意尝尝。

　　“好啊！”惜诺爽快的答道。

　　“不过青大哥，我不会饮酒，这酒不醉人吧？”
　　末了，她还是有些担心，若是醉醺醺地回去，怕是要把门误认作窗户翻了去。

　　“不醉人。你放心吧，你还是个孩子，我怎会给你喝烈酒？”青龙逍听罢，摆手叫她放宽心。

　　孩子？自己已经到了碧华之年，青大哥看着也只比她大个八九岁，她觉得这称呼怪怪的。不过青大哥身上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沉稳与冷静，这样看来，叫她孩子也还算合理。

　　小二拿上来一坛酒，又上了几个菜。

　　“那上次那个戏场？”惜诺好奇地问。

　　“那个可不是我的铺子，我去那提供些火族真实的事迹，供戏场老板说书。戏场老板有时请我吃饭，但没有月石。”青龙逍倒了一杯酒，是一杯红色的杨梅酒，先递给了惜诺。

　　“你知道火族的事情，太好了。青大哥，我小时候就常在书中看到，水火两族不和，水族受火族欺压，不得已利用水族公主南台汐灭掉火族。书上说火族覆灭，对其余四族都有好处。可若事实如此，为何火族已灭，妖族依然被水族利用和剥削？”沈惜诺喝了一口酒，问青龙逍。

　　“水族灭火族，妖族感激水族救命之恩，所以报答水族。”青龙逍用一种试探的语气回答道。

　　“怎么可能。”惜诺小抿了一口杨梅酒，对青龙逍笑道：“味道还真是不错！”

　　青龙逍似乎得到了想象中的回答，他满意地笑笑，说：“水族灭火族从来就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一己私利。硬要说个黑白，恐怕水族才是黑的。只可惜，世人大多听风是风，听雨是雨。像你这样，有自己判断的人不多。”

　　惜诺想起什么，眼神突然有些黯淡。

　　“是啊，人们总是听风就是风，听雨就是雨。”她有点失落地垂下眼帘。

　　青龙逍怔愣了一下，安慰她道：“你父亲的事，很可惜。他是一个好官，我都看在眼里。”

　　她惊喜地抬起头，眼中有光，这是父亲出事后，她第一次听到有旁人这般为她阿爹说话。

　　她没喝过什么酒，但太过高兴，拿起酒杯就一饮而尽，又把酒杯倒过来示意已经喝完，倒是像喝酒那么回事。接着又自己笨拙地满上，对着青龙逍还要接着喝。

　　“沈姑娘悠着些，连着这么喝，一会醉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青龙逍伸手托起酒壶的底，又忙起身伸手拦住她继续喝，笑起来：“你倒是虎，没喝过什么酒，竟然如此喝。 “

　　“你不是说这杨梅酒不醉人嘛！”
　　沈惜诺朝他唏嘘道。她已经和刚见青龙逍时全然不同，两人已经熟络起来，此刻像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哦对了！有一件事我疑惑了好一阵了。水，火两族的人到了人间，不是会失忆并且灵气全无吗。你认识的那火族的人，是如何记得这些故事，又说于你听的？”

　　“自然不是他们来的，是我去了火族！”

　　水火两族一直大战不断，直到十六年前火族几近灭族，领域被水族收入囊中，这才停止交火。这厮也不知道是何时去的，胆子也是真的挺大！惜诺暗暗想。

　　她长这么大，别说去其它四族的领域，就是连这四族之人也没见到半个，她一时间又敬佩他，又羡慕他。

　　“那，火族境内长什么模样？那里的人会灵气，会不会很凶残？哦对了，我早就听过火族族王炽煞的大名，他乃五族灵气第一强者，你是否见过他？”

　　惜诺睁大双眼盯着青龙逍，小嘴像个机关似的开开关关个不停，好奇地将身体倾过去一大半。

　　青龙逍将她的问题悉数思考着，就要回答她，看见她倾着身子朝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觉得她甚是可爱。

　　“当然不凶残，火族人又不是怪物！”青龙逍笑着打趣道。

　　“和人间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也有情，也有心，只是寿命长些。至于炽煞嘛，十几年前他覆灭于一场大战中，我没见过。”

　　“唉，水族先是尽数屠戮妖族，而后又将火族几乎赶尽杀绝，真不是什么善茬！”惜诺双手撑着，下巴往上一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那，火族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惜诺的问题络绎不绝，她扒着桌子笑盈盈地求青龙逍告诉她。

　　青龙逍又笑了。她对火族的事当真是无比感兴趣。也罢，既然不会泄露自己的身份，那就给她讲讲吧。

　　青龙逍本只想轻描淡写一番，没想到说着说着，自己也兴奋起来，大费口舌了一番。

　　太阳升到头顶，木桌上的杨梅酒被太阳烘地热热的。吃着小菜，听着故事，惜诺忘我地沉浸在火族的世界，她似乎对火族有着骨子里的好奇，陶醉地听着故事。

　　直到青龙逍发现酒已变温，叫小二再拿一坛新的时，她猛然回过神来，看太阳已经挂在头顶，她想起她还要去为婷婷送信！

　　“青公子！抱歉啊，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得先走了！”

　　青龙逍想问是什么事情，但看到她着急忙慌地戴好面纱起身要走，便不好多问了。只是站起行礼说：“那我们日后有缘再会！”

　　沈惜诺也回了个礼：“今日多谢青公子美酒美食相待，来日再见！”说完，她就赶忙小跑着出了酒馆，又立马拦了一辆马车，匆忙的去送信了。

　　现在已经巳时，火族的故事太有趣，她竟忘了时间。这下是去不了射箭场了，送完婷婷的信，她该赶紧在午时阿娘送饭之前回去才是。好在箭场就在这青龙酒馆的旁边。送了信，倒是可以顺路经过射箭场，不射箭，远远地看看，也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