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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 ...


  •   她出生在南湖最繁华的地方,南镇。

      她幼时,阿娘忙于帮着阿爹稳固朝中之位,不曾管束她,倒是让她在西山养成了散漫的性子。可长大后,阿娘日日授之以礼教,叫她好不生厌!她只要出了这沈府的门,便不得在礼节上有任何怠慢。

      用阿娘说了几百遍的话说,叫“沈家长女,不得不体己!”

      她过去真是受够了那一套虚伪之姿,可现如今阿爹遭人陷害,她这沈府长女的名气日后不再,或许她就能好受些,这便是唯一的好处了!

      可天杀的,阿爹待她一向极好,也从来未曾做过那等下贱之事。人族寿命撑破天不过百年,她宁愿再行八十四年的破礼节,也不愿以这样的方式摘掉所谓“书香世家长女”的帽子。

      “朝廷前臣沈知谏,贪墨朝廷银库,按照当朝律法,当流放示众。然念其原先之功,现罢免官职,收回府邸!”

      一位中年妇女装模作样地念着栏上的文字,指着上面一张的画像:“喏,沈知县,之前是个不错的好官,不知道为何就贪污了月石。”

      “还能是什么呢,装不下去了呗!做官的好处,倒是白白让他捞去不少。”

      “可不是嘛,捞了那么多的好处,如今还要贪污那么多的月石,这是要把我们老百姓榨干呀。”另外两位妇女正回应着,忽然扭头瞥见沈惜诺两眼冒光,一副吃人模样,恶狠狠地盯着她们。

      一位妇人一手半掩脸面,一手悄悄指指惜诺:

      “沈家长女,沈惜诺。如今沈家遭难,你说也蹊跷!她的模样真是说变就变了,凶神恶煞的,半分从前的样子也没有了。”

      “走走走,快走!”两个妇女低下头,心虚地从她身旁绕了老远走开了。

      沈惜诺斜着眼盯着她们离开,重新戴上了面纱,和丫鬟婷婷往人堆里扎了许久,终于挤到前面,她看见了布告栏上阿爹的名字。

      好处,我阿爹到底捞得了什么好处?是日日操劳所致的一副大不如从前的身子,还是如今莫名其妙被你们扣上的帽子?

      她想着,恼得很,火一下子从她的心里窜到头顶上,烧的她上半身发热。

      阿爹为官时,他们都巴结他,说着好听的话,说他是迄今为止最好的县领,爱戴百姓,废除酷刑。可如今阿爹遭人诬陷,身处困境之时,他们说的话却是这般难听。就连她这个有头有脸的世家长女,也跟着变成厉鬼了!

      “我阿爹才不是贪官!”她压不住那股火,只好任由之冲出。

      周围的人被她吓了一跳,都愣住看着她。

      沈惜诺一把扯下面纱,攥紧在手中,又再次吼道:“他不是贪官,我阿爹是遭人诬告的!”

      她身形瘦高,这会站在人群中俯视着绝大多数人,倒是有几分气势。可当众人看清她就是沈县领的女儿,便大声嚷嚷起来。

      “诬告?你是在质疑王爷呀!再往大了说,你可是在质疑圣上?”一个中年男人大喊起来。

      “小女不敢。只是这罪名来的蹊跷。若是南湖王王爷亲自来,小女亦会如此说。且此案并非由圣上亲自定夺,仅由南湖王王爷一手承办。若是王爷在此,便是再好不过!”

      她没好气地打量男人,随后朝人群中扔下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莫要再说了,你就是个贪官的女儿!”另一个老人跟着也叫起来。

      人群突然向中间涌向沈惜诺,无数双手指着她的鼻子骂。不知从哪飞来的鸡蛋和菜叶糊在她的头上,脸上,身上。

      沈惜诺手中那块面纱,几乎快要融入她的肌肤。她把所有的愤怒揉在手心,攥的手心一阵疼。

      她被挤得喘不过气,更别提走出去,只好跟着人群四处踉跄,她担心婷婷和她走散,便伸出手去抓旁边的少女。

      “婷婷?”

      她没抓到,这才发觉婷婷不见了。

      她正四处观望着,一颗软柿子砸中她,在她的眼睛周围爆开,又酸又臭,糊得她眼睛生疼,什么也看不见。

      她又急又恼,大喊:“你们也太过分了!”

      从前她是书香门第的才女,可如今她阿爹连官职都丢了,她随时都能做回原先那个西山的乡野丫头。她本就不是软柿子,可不好欺负!谁是鸡蛋谁是石头,不碰还真不知道呢!

      去你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再挤下去别说君子,我只怕要在地上摔个半死!她想着,正要动手,耳边传来婷婷的声音。

      “都给我闪开!撞到人了可不管!”

      是婷婷的声音!还有车轱辘的滚动声。惜诺用力睁开眼。

      只见婷婷操控着一辆摊贩的推车,推着朝人群中直直地撞来,没有半分回避的意思。

      婷婷推得起劲,推车上的果蔬滚了一地,被推车的快速转动的轮子碾过去,在地上爆开不同颜色的汁水。

      砸得正欢的人们大惊失色,连忙躲开。婷婷趁机挽着她的胳膊,拽着她就跑。

      “呼!没……没追了吧!”婷婷一路拖着小姐跑到了一条小巷子里,两人此时也顾不得地上又脏又凉,双双摊在地上。

      “他们真是不知好歹!”惜诺捂着跑疼的肚子,坐在地上弯腰恨恨的说。

      “阿爹当县领有多宽厚仁爱,他们又岂会不知!若不是遭人陷害,怎会沦落至此!他们倒是好,有福同享,有难倒是不同当了,还要反过来踩上几脚!”

      “小姐,咱们现在这样……”婷婷指了指自己和小姐。沈惜诺这才发觉,自己和婷婷身上早已一片狼藉,即便婷婷方才已经整理了一番,身上也还全是菜叶鸡蛋和灰尘。

      “哎哟,这一身还真是稀奇!”惜诺前一秒还哭丧着脸,下一秒埋着袖子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就别笑我了,小姐,你也没好到哪去嘛,真想拿个镜子给你照照。”婷婷轻轻拍了一下小姐,却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笑着,远处一阵脚步声跑近,传来熟悉的声音。

      “婷婷!”

      “小侍卫!”

      婷婷一跃而起,窘迫地摘去明显的菜叶,又拍拍身上的灰尘,便向石府的小侍卫跑去。

      想到自己刚刚经历一场“大战”,恐怕还是十分狼狈,她又停下来尴尬地捏着自己的衣角,扭捏着走过去,脸上浮现几分害羞的红晕。

      婷婷从远处跑到他面前,小侍卫的眼睛从不曾移开,闪闪发光。

      惜诺意味深长地朝他们一笑,别过脸去,挑捡起自己发梢的零星菜叶。隔得老远,一双耳朵倒是听得真切,一词不落。

      随着一阵月石碰撞的清脆响声,婷婷说:“刚刚多谢你,这是给那商贩的月石。实在多亏了你,不然我家小姐脱身真是难。”

      然后是那小侍卫的声音:“没事,人是我找的,怎么能要你的月石呢,我已经给他了。”

      接着又是一阵月石的响声,婷婷说:“好吧,反正多谢你!”

      惜诺闭着眼笑,这对小情侣真幸福,婷婷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开心,看来这石府小侍卫是个不错的人。婷婷好歹是和自己打小一块长大的丫鬟,自己视若亲生姐姐,可不能叫死猪拱了好白菜。

      她想着,坐在地上打心眼里为婷婷开心,侧着脸悄悄地笑起来,却好一会儿没听见他们的声音。她竖起耳朵格外认真地偷听,还是没有声音了。

      她转头,那小侍卫早已离开,只有满面春风的婷婷朝自己走来,脚步轻盈,脸上荡漾着莫名其妙的笑意。

      婷婷走过来,坐在她身旁,她凑上前去,一脸八卦样:“你们最后说了什么,我一点也没听到。”

      婷婷还沉浸在方才的幸福中,直到惜诺的脸凑到自己眼前,她终于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脸瞬间红得彻彻底底,她笑着抱怨道:“小姐,你又偷听!”

      惜诺的头摇摇晃晃,一双灵动的杏眼咕噜噜转着,歪着嘴不承认:“我没有!”

      婷婷想起来什么般,问惜诺:“小侍卫方才偷偷和我说,老爷的事,可以去衙门伸冤,夫人是不是去了,结果如何?”婷婷问。

      “没用!没用!”惜诺摆摆手,说:“官爷们都无动于衷,最后,阿娘还是白白跑去衙门受了一场苦刑。唉!”

      说罢,惜诺望见婷婷忽然变得有些愁眉苦脸,忧心忡忡,一副颇有心思的模样。
      惜
      诺抬眼望向天空,作揖行礼道:“老天爷,我都叫你爷了,你能不能把我当孙女……”
      说罢,她斜着眼瞄婷婷。

      婷婷在一旁捂着嘴笑起来,都这时候了,小姐还是不上正道……

      “婷婷,你也不想现在回去,眼睁睁看着那些官兵收走咱家的府邸吧?”她巴巴地问道。

      那些她平日放书卷的漂亮柜子,她又大又宽的梳妆台,她养在窗边的小花小草……竟都要被那官兵们收了去。她光想想,就心里发堵。眼不见,自然心为净!

      “当然不想了!”婷婷低下头摇摇。

      她自小便被无情的父母卖到沈府做丫鬟,也算是沈家人了。如今沈家落魄,她也不愿见到。

      两人相视一笑,都重新蒙上了面纱,帮着对方摘掉了几个明显的菜叶子,一前一后往小巷子外面走。

      惜诺说:“走!管他们的呢,要扔什么便扔,反正今天的沐浴,免不了是个体力活!

      “我要洗三遍!”

      “那我要洗五遍!”婷婷说。

      “那我洗八遍!”

      “我洗十遍!”

      “好好好,我们俩把整个南镇的水都洗完了再走,让他们这些没脑子没水用!”惜诺说着,和婷婷笑的前仰后倒。

      正是盛夏,南镇燥热得很,太阳落山了才停止聒噪,南镇的商铺倒是依然热闹。“胭脂,胭脂!”一个商贩朝着她们吆喝道。

      婷婷见小姐只是匆匆抬头瞧了一眼,便快步走开。

      从前她们在南镇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和丫鬟。沈老爷是县领,抑强扶弱,深得民心,只用了五年就把原先乌烟瘴气,盗贼横逆的南镇治理的井井有条。沈夫人又是中原有名的才女。

      虽然不算是南镇的大户人家,但这些铺子也是说去就去的。

      可如今沈家这般,小姐怕是连普通人家的丫鬟都比不上!想到这,她黯然神伤,在小姐身边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叹。

      “小姐,你说,如今沈家落魄,日子定是过得不如从前了。老爷和夫人会不会就此把我发卖了呀。可若是此时将我打发走……”婷婷边走,边小心翼翼地问道。

      惜诺停下来,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知道她早就在担心此事,这会才终于向自己倾诉。

      她拉住婷婷的手,忙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婷婷的鼻子。

      “你想什么呢,肯定不会的!”

      “可是,可是木桃……”

      木桃是沈夫人的丫鬟。昨天晚上,沈夫人给了她行囊和月石,把她从家里打发走了。

      “没有可是,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的姐姐,就算阿娘要赶走你,我也不会同意的。”

      见婷婷轻轻地点头,她又补充道: “再说了,木桃是自己提出要走的,沈家落寞,她去别的地方自然更好。”

      她的话犹如一阵风将婷婷皱着的眉头吹开,婷婷如释重负,也笑了起来。

      沈惜诺打量了一下婷婷,就她对婷婷的了解,她现在是笑了,可不一会还得担心这事,不如索性让她想不起来。

      “咱们去戏场看戏吧!没记错的话,这条街后头包子铺旁边有个戏场,咱们还一次也没去过呢!戏嘛,从来只收打赏,不收入场钱!”婷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惜诺拉着跑到了包子铺后面的戏场。

      戏台上站着一位胡子长得有点打结的老翁,带着一顶长长的帽子,显得他更加矮胖了。

      他捏着一把大蒲扇,拍拍自己又指指台下的人,慢慢悠悠地说,“今天要讲的,是那不久前的火族之事,可谓妙趣横生呐。还望
      各位父老乡亲们,有钱,还是捧个钱场啊!”

      台下不少人纷纷往台上抛出月石,老翁说着感谢的话语,又鞠了好几个躬。台下一片欢呼,惜诺趁乱拉着婷婷,挤到了最前面。

      老翁收了钱,语气更加跳脱起来:“大家都知道,水火两族交战千年,最后一次火族终是不敌,惨遭灭族啊!水火两族频繁交战,水族王室为刺杀战无不胜的火族大帝炽煞,专门训练了一颗棋子。不过,是棋子,也是弃子。”

      “这枚弃子,就是水族王室的公主,南台汐!南台汐生来美如仙子,且头脑聪明。不过其母亲,却是出生卑微的一个水族奴婢,南台靳意外宠幸她,才生下她和同胞兄长南台宇。

      南台汐为彻底铲除五千多年来,水族王室的心头之恨炽煞,仅七岁就主动将自己深囚水灵殿的秘密基地内,没日没夜地训练,只为成为水族第一杀手。并在当时让其父昭告天下,女儿南台汐于七岁病死。”

      老翁滔滔不绝,语调高昂,配合夸张的手势,一时间讲得台下人激动不已,人们在台下感慨不断,窃窃私语。

      “这位公主也太有家国情怀了!”

      “就是啊,七岁就知道保家卫国!”

      “各位!各位!稍安勿躁!”老翁扇着蒲扇,不紧不慢接着说:“这位水族公主在深宫中度过了几百年,终于拥有了数一数二的巨大灵气。

      且长期的有意培养,让其神似火族之人。后来南台汐进入火族大殿,化名汐合,炽煞对她一见钟情。她也成了这火族之后。”

      老头顿住,不停地叹气,不再继续讲,眼神却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最后落到满是人的台下。

      台下人见状,又纷纷往台上抛出月石,花花绿绿的氍毹上银光闪闪,老头弯腰不停地捡起月石,嚷嚷着:“各位官人稍等,稍等啊!”

      此刻,趁着老头捡钱的空当,台下又开始讨论。

      “英雄还是难过美人关啊!”

      “是啊是啊,一代灵气最强者,还是败在了情上!”

      “也真是可惜,五族最强者,居然因为儿女之情蒙蔽了双眼!”

      老头终于捡完所有的月石,他将双手撑在后腰,直了直腰板,又用袖子随意擦去为了捡钱频繁弯腰涌出的汗珠,继续高谈阔论。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名曰炽羡。后来月圆之夜,南台汐刺杀炽煞。所用凶器乃是玄族的神器情丝断,双方若有情,则两人同时灰飞烟灭,子嗣内外灵分离。”

      “当时,两人周围迅速形成了一个阵法,只能从外破,不可从内破。大战在即,火族大将军炎亦风本想冲破阵法,却遭到炽羡的阻拦,最后活活被炽羡杀死。炽羡虽是火族公主,却成了南台汐的帮凶。”

      他的蒲扇越摇越快,额上的汗却越出越多,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仿佛他便是那炽煞,脸上霎时痛苦万分,讲得声泪俱下。台下许多人默默啜泣,一个声音响起: “其他的士兵呢?”

      “其它的士兵?也早就被公主杀咯!”

      老头的头摇个不停,蒲扇也晃动着。因为这声质疑,台下的哭泣声越来越小,不信的人越来越多,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密,人们说的话也越来越锋利,最后甚至变成了叫嚣。

      “一个孩童,杀死一个大将军,还有一宫殿的士兵,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瞎说!退钱!”一位妇人叫道。

      老头慌了,捏着蒲扇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他的胡须微微打颤。也不知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圆滚滚的身子发着抖,随着他激动地开口说话,肚子上的肥肉一晃一晃。

      他那把蒲扇朝前一指:“你不要乱说哎!我可没收入场钱哎,都是你们的打赏,我退什么钱哎!”

      他惶恐地睁着双眼,另一只手五指用力张开,一下伸到身前:“我打包票,我说的都是实话哎!”

      正吵着,随着幕布被缓缓拉开,一位男子踱步而出。

      “他没有瞎说!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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