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吟》宋枕月

3、情丝断

　　汐合一夜未眠。

　　她特意用了厚厚的胭脂掩盖自己一夜未睡的憔悴。

　　纵使有那七云草炼成的七云香。也还是没有半分作用。

　　七云草乃是助眠之物，生长在火族北面的高山上。说是助眠之物，适当吸食可助眠，过度吸食则会神志不清，火族北面的巫师常常使用。

　　失眠的原因，想必整个火族，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想到这，她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心突突突地跳起来。四日前，她在火族的边界处收到了来自父王密派来的妖族人的口信，是一枚水凝成的。

　　那妖人给了这枚口信，便如释重负。显然父王只给了他这一件任务，完成一件事便可获得内灵，是因为父王对传口信这事十分重视。

　　她拿起后放在耳边听，是父王的声音：“南台汐，看来你早已忘记了你为什么去火族，一个月后的月圆之日，我要你立即杀了那罪恶之身，否则，月圆之日，你母后，你王兄，就别想活命！”

　　她吓得手指发颤，脸色发白，几颗冷汗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想起很重要却无法下定决心的事。

　　她自进殿已然五年载，五年前，她只想做一个混进昊通内殿的宫女，好接近炽煞，完成自己此生的宿命。

　　杀了他。

　　简单的三个字，她为之训练了十几载，于她并不难。

　　她花容月貌，即便是几千年不近女色的炽煞，也对她一见钟情，他们很快便成婚，她多了一个身份：火族族后。

　　情不知何时起。炽煞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反而待她温柔如水。她好几次有绝佳的机会能杀了他，却迟迟不舍。

　　她爱他！她宁愿要杀的是她自己！再来，她知晓杀了炽煞，火族人定不会给她机会离开昊通殿，她只有死路一条，被万千火族人活捉，千刀万剐。

　　可她本就是父王的一枚棋子，几百年来，她日日被父王禁足在深宫，习火族之术，学火族之语，就是为了杀炽煞。

　　她从前不曾有牵挂，她只希望娘和哥哥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可现如今，她爱炽煞，爱炽羡！她不舍得就这么死了，可是母亲，哥哥，又有谁能救……

　　她慢慢站起来，走到梳妆台前，平静地看着窗外，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好似一场巨大的风暴正肆无忌惮地席卷她的灵魂。

　　火族是最先看到日出的一族，这里的日出乃五族最美，橙红色渲染着粉紫色，似乎又有着青色，蓝色。

　　从前她天不亮就在水灵殿的禁宫内练习杀人之术，从不曾有过像这五年般观赏日出的机会。

　　她本想告诉他一切，好几次话语就在嘴边，却又生生吞回。炽煞爱她，可她又何尝不是爱着他？但她不敢赌，母亲和哥哥都是水族之人，阿煞凭何救他们？

　　他是一族之王，一旦知晓她是水族奸细，最快也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即除掉她。到时候，她的哥哥，母亲就会因她而死。

　　她颤颤巍巍拿起那把榆木梳，她像往常一样梳着头，却发觉一夜之间，居然白了几根头发。

　　她怔怔地远远望着红凤园里的琉璃花，茂密地盛开着，一片生机盎然。她刚来时，那些花还只是黑暗中尚未破土的种子，如今却早已成为摇曳生姿的一族之花。

　　她又默默挽起衣袖，望向自己手腕上那闪着红光的琉璃花手镯，看见在金色丝绳上同样聚在一同生意盎然的琉璃花，她苦笑：“只许一人，千金难换。琉璃盛开，此生如愿。”

　　“原来你这么爱我。”

　　她的五官扭着，想哭却哭不出来，像被什么噎住一般。半晌，她终于能张开双唇，却发不出声音。

　　琉璃花离了土依然盛开，便说明献花之人爱意正浓。越是绽放地绚烂，便是越浓。

　　“阿羡，阿煞，希望你们不会恨我！”

　　她的眉头蜷缩在一起，不停的痉挛着，终于苦出声来。两滴泪顺着双颊流到唇边，她不擦，任由泪珠一点点滑进嘴里。她用榆木梳大力的梳着头发，头皮被牵扯得生疼，几缕头发被扯下，飘在地上被风吹走，好似在惩罚自己。

　　她终是在无尽的抉择中选择了哥哥和母亲。

　　“族后！”侍女梅兰给她请了个安。“不知族后今日起的这般早，梅兰起晚了，族后赎罪！”

　　她趁梅兰弯腰，赶快拂去泪痕，怕被看出了端倪，站起微笑着说：“不要紧，不要紧！”

　　“梅兰，从前陛下采回来的七云草，可还有多？“

　　“还有三捆。”

　　“好，全部炼成七云香，需要多久？”

　　“一月之内即可炼好。不过族后，七云香炼成不可久放，要不先炼一捆？”

　　“不，都炼了。”

　　“是是是，！”梅兰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多炼些也好，或许族后早上想再睡得安稳些。

　　她本轻轻摸着这几根白发，忽然闭上眼狠狠的连根拔起。

　　“梅兰，今日我要外出。若是殿下问起，就说我今日去蓝月潭游玩了。”

　　她不是真的要去蓝月潭，而是要去豫林，找玄族寻一件灵物。

　　豫林玄族世代生活在豫林中，守护豫林，且玄族人一生在豫林中修炼，不可离开豫林。

　　加上豫林是五族中唯一的豫树生长之地，林中遍布灵气。因着天时地利人和，玄族打造了许多特有的宝物，是水火两族常来之地。
　　玄
　　族族长百里司南一席青衣，在林中远远地望见一个女子乘着火族圣鸟黑雀雁正往豫林来。于是转过头招呼弟子百里川：“川儿，是火族人，你去瞧瞧。”

　　百里司南手中拉起身旁的孩子：“缘儿，跟奶奶到别处去玩。”

　　那孩子虽小，但眉目柔情似水，高高的鼻梁，小而精致的嘴。小小年纪就有一种清汤寡水的娴静美。

　　她停下手里的拨浪鼓，乖乖起身，一双小手握紧百里司南的大手：“好。”

　　“真乖，一会师兄接待了客人，咱们再继续玩。”百里司南慈爱地望着她笑。

　　她接过孩子手中的拨浪鼓，两人向豫林深处走去。

　　“奶奶，为何每次火族人来，都要到别处去玩？是不是火族人很坏。”

　　百里司南笑起来：“火族人不坏。是奶奶想到别处走走了，你不想吗？”

　　“想！”

　　她一只手将百里司南拉得更紧，一只手握成拳头朝空中举起。随后将头轻轻靠在奶奶的手上笑：“奶奶在哪我在哪！”

　　百里川正盘腿而坐准备修炼静息术，听说是豫林中许久没有见过的火族人，他打起了精神。

　　虽说水火两族皆可来林中寻物，但豫林大部分位于水族境内，火族入林，自然是要警惕些的。他立即闪到女子的坐骑跟前，对她行礼后问道：“姑娘，来豫林所为何事？”
　　汐合从黑雀雁的背上跃下，回礼道：“我来寻一件灵物。”

　　她摘下面纱，露出全貌，举起右手手掌，手掌中间是一枚火族图腾，示意她为火族之人。

　　百里川却盯着她的脸愣了神，好美的女子啊！

　　杏眼圆圆，眼神灵动，睫毛扑闪，唇红齿白，不高挺但精致小巧的鼻子。他见的人无数，对这位姑娘却慌了神。

　　“哦！灵物！姑娘请！”他反应过来，带着汐合到了一个树洞前，略施灵气，一道金光在汐合眼前闪开，她忍不住闭眼，再睁开时，四周昏暗，只有灵物发着不同颜色的灵光。

　　汐合来之前就目标明确，她直冲泛着银光的匕首：“我要它！”

　　百里川说：“这把匕首叫情丝断，行刺及被刺中的双方若对彼此有情，则双方内灵外灵均烟消云散。若有子嗣，子嗣内外灵分散，外灵去往人族后失去前世记忆重生，内灵则附在人族另一人身上，若子嗣内外灵相遇相爱，则可恢复前世记忆和能力。”

　　他顿了一下，又问：“姑娘寻此物，意图何在？”

　　“你知道，这是你不该问的。”

　　汐合笑笑，与心爱之人一同消失在天地之间，好过让他一人赴死，她再被其他火族人折磨而死！

　　炽羡没有了她和炽煞，定无人庇护。阿羡是阿煞的唯一血脉，自己的父亲南台靳不会如此轻易放过外孙女。不如就让阿羡的内外灵分散，去往人间重新投胎，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族……

　　就算父亲真的去人间寻炽羡，但那时她已重生，只要她不爱上那携带内灵之人，便不会恢复灵气和记忆，便没有人会认得出女儿。

　　“姑娘如此美丽，寻死可不值得，你……”

　　汐合见他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自己，忙解释道：“自然不是我用此物！你可别误会！”

　　汐合担心走漏风声，只好故作轻松地对他笑笑，又从衣袋里拿出满满一大袋月石。

　　“拿着，不用找了！”

　　百里川没注意到汐合眼里若隐若现的悲伤，接过月石，大笑起来：“姑娘怕是第一次来吧，玄族从不收月石，只收灵气。”

　　百里川又抓住汐合的胳膊，念念有词，又是一道闪的人睁不开眼的金光，他们重新回到粉色的豫林中。

　　百里川略施法术，窥探了汐合的灵气。而后指指头顶：“情丝断是玄族顶好的宝物，需要收不少灵气。但姑娘灵气颇深，对你来说不过三成，打入这豫林中即可。”

　　汐合这才想起，豫林周围的确仙气袅袅，想来都是前人的灵气汇集而成。

　　“姑娘即是火族之人，不必担心，后续勤加修炼，灵气自会迅速恢复。”

　　“需要多久恢复灵气？”汐合问。

　　“修炼够二十个时辰左右，具体多久，要看姑娘你。”

　　二十个时辰？的确不多。可是一月个之后便要行刺，若不停的修炼运气，火族的人难免起疑。

　　她正发愁，百里川看她为难，虽不明原因，却也还是说道：“不过，姑娘第一次来，这灵气就算我帮你免了。”

　　边说着，百里川将自己的灵气输入到了豫林中，汇成了众多灵气中的冰山一角。

　　到底是从没有怎么用过灵气的玄族，三成灵气对汐合是小菜一碟，对百里川可不是。

　　百里川输完灵气，嘴唇有些发白。他抿着一双没有血色的唇冲汐合笑：“好啦。”

　　眼前旋转，他一下没站稳，倒在一旁的女子肩上。

　　汐合关切地想扶他：“你没事吧！”

　　“不要紧，玄族日日夜夜生活在这豫林中，不要几日这些内灵就会恢复！”

　　百里川从汐合肩上弹起，笑着说，“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我师傅！别人的灵气可都是自己付的！”

　　她看着他的稚气模样，被逗笑了。

　　“姑娘笑做什么，我是认真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师傅·！”

　　“好，你放心吧，我谁也不说。”

　　汐合觉得眼前这位少年真是有些有趣，若她命运非此般，定能与他结成要好的朋友。

　　“我叫百里川，玄族人一生出不了豫林，日后若有机会，姑娘再来豫林，我定美酒相待！”

　　这玄族倒是热情有趣。可是，却没有来日相见的机会了。汐合虽然这么想，却还是恭敬地行了个礼：“我叫汐合，若来日相见，也是我带美酒来才是！今日多谢公子了！”

　　汐合吹一声口哨，火族圣鸟黑雀雁闻声飞来。她将情丝断小心翼翼的收好后，就要飞远。

　　百里川赶忙叫住了她：“既然姑娘愿意，那我日后每月十五，就在此地等姑娘如何？”
　　每月十五？她怕是连下个月的十五也活不到了。

　　汐合的心里有些忽然酸得有些发疼，但此刻解释不清。她将难过生生咽下，只是冲百里川温柔地一笑。

　　“好啊！”

　　不一会，天边只剩下了一个小黑点。

　　“那说定啦！”百里川对着远方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只有黑雀雁巨大的双翼拍在空气中的呜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