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觉醒后》该有梦

2、心誓

　　恶鬼竟然是个少年，这让洛玉有些意外。

　　身为妖界少主，她对四界子民都有所了解，幽都掌管轮回，凡人死后魂魄入幽都，涉过忘川，消除记忆，入轮回井转世，这些凡人的魂魄都不算幽都子民。

　　幽都中生活着鬼民一族，鬼民由凡人魂魄产生的死气和幽冥地界的鬼气滋养而生，鬼气浓郁时，他们拥有跟人一样的躯体，看起来跟凡人无异，鬼气稀薄或是身体虚弱时，他们会以魂体的形态存在，就像眼前这团人形黑影。

　　这是一只虚弱的恶鬼。
　　不知他是怎么从罪渊逃出来，又是怎么出现在这的，以洛玉现在妖力透支的情况，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暗中警惕，将绯霞扣在掌心，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变故。
　　心中自嘲的笑了笑，萧玄逸身体力行教会了她，不要对任何人放下戒心。

　　那道黑影走到了尸身前，走过之处一片雪白，没有留下脚印，经过她身边时，有清浅的气息漫过鼻端，不是森然鬼气，而是和周围冰雪融为一体的清冷寒意，带着幽微的冷香。

　　她上辈子曾见过别的恶鬼，被鬼气和怨气包裹，气息阴沉，像是污臭的淤泥，这只鬼，似乎有些不同。

　　“有个印记。”他再次开口了。

　　洛玉凑过去一看，在杀手的掌心有一道半枚铜钱大小的红印，是个图案，像是水流，又像是一个笔画弯曲的川字。

　　她拧起眉，记忆中她从未见过这图案，这潜藏在暗处的势力让她心生警惕。

　　她觉得自己在黄泉之底，可能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你见过吗？”

　　又是一阵沉默后，他回答，“没见过。”
　　大概是很久没开口，他说话有种轻微的迟钝感。

　　洛玉记下了这个印记，走回火堆边坐下，“你偷吃了我的包子。”
　　恶鬼：……

　　“掉在地上了。”他说。

　　这话里有几分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掉在地上弄脏了，你不会吃，所以我吃了。

　　洛玉忍不住笑了，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眸中似有水波清漾，她觉得这只鬼挺有意思的，明明是凶恶之物，却试图跟她讲道理。

　　“掉在雪地里怎么算脏？”
　　“沾了血。”

　　“包子都被你吃了，话自然是随你说。”她托着腮看着那团影子，语气轻快，“你这是狡辩。”

　　恶鬼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似乎不擅长与人争辩，更习惯于保持沉默。

　　“你过来。”

　　那团影子迟疑了片刻，缓缓来到火堆边。

　　妖火跃动时，洛玉隐约看见他身上勾魂锁的轮廓，穿透魂体，露出锋利的尖钩。

　　她微垂了眼眸，“你是从罪渊逃出来的，对吗？”

　　对方不答。
　　只有锁链轻轻响动。

　　“你想离开黄泉之底吗？”她又问。

　　洛玉无法从一团鬼影上看出对方的表情，却直觉他正在看着自己，仿佛在审视和权衡着什么。

　　“黄泉之底，有进无出。”他低声说，依旧是干净清朗的少年嗓音。

　　“这话不过是说出去吓唬人的罢了。”洛玉对这种手段很了解，“要不然，那些杀手是怎么下来的？总不会是从黄泉河上跳下来的吧？”

　　她倾了倾身，明眸如水，语气带着劝诱，“你既然能从罪渊逃出来，说明你对这里很了解，告诉我关于黄泉和罪渊的情报，我不仅不计较你偷吃我包子的事，还会带你离开这里。”

　　“怎么样？你也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吧？”

　　她需要这只罪渊恶鬼身上的情报，这样的条件，相信对方一定会动心。

　　就在她笃定对方肯定会同意时，她面前那团鬼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就这么从她面前消失了。

　　“喂！”

　　洛玉不可置信睁圆了杏眸，四周清浅的香气消失，她意识到对方走了。
　　在偷吃了她的包子，无视了她的合作提议之后，这只鬼真的就这么走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真是可气！

　　洛玉在原地生了会儿气，渐渐冷静下来，这鬼莫非是觉得，她被杀手给盯上了，跟她在一起可能惹来麻烦，所以才一言不发的走了？

　　都说罪渊之鬼个个穷凶极恶，犯下大罪才会被关在此处，杀人放火的事都干过了，还会怕几个杀手？

　　偏偏让她撞上了一只胆小鬼。
　　说他胆小吧，他又有胆子从罪渊逃出来，既然逃出来了，却不想离开这里？

　　洛玉想不明白。

　　黄泉的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只鬼不知所踪，这一日她疲累至极，随便吃了些东西，又撑着精神在四周布下了防护结界，把火堆移近树边，从芥子囊中取出一条薄毯把自己裹住，靠着树干闭目休息。

　　哪怕靠着赤炎妖火取暖，还有丹焰鸟的绒羽织成的毯子裹身，入夜黄泉的寒意依然从骨头缝里漫上来，她的手脚冷得像冰，裂开了几条裂纹的妖丹被黄泉河水浸过，寒痛非常，这种内外交逼的寒意，简直要把人冻成冰渣子。

　　这毯子已经是她身上最保暖的东西了。

　　早知道有今天，她一定多带几床被子！

　　靠着妖族顽强的体质，在这种让人牙齿打颤的寒意中，她还是渐渐睡着了。

　　黄泉的夜色死寂，一轮青色的幽冥月悬在高远夜空，似遥不可及。落满了雪的大树上，坐着一个黑衣少年，他曲着一条腿，另一条腿搭在树干上，清冷月辉落在他身上，雪树枯枝簇拥着他，让他看起来如同一道随时会消散的影子。

　　他苍白削瘦的手中握着一根短竹笛，他看了会儿竹笛，将之珍重的收进怀里，低下头看树下睡着的少女。

　　她裹在赤红织金的毯子里，露出一张俏丽的小脸，眉目如画，清姿玉颜，像是沉睡在月下的妖精。

　　听说妖族以美貌闻名四界，她确实长得很美，肌肤瓷白，浓纤睫毛在眼下覆上一层浅影，黛眉轻蹙着，睡梦中也似不安稳。
　　她面前那团妖火努力膨大着自己的火焰，担心又讨好的想要温暖她。

　　一团火，竟活灵活现像个狗腿子。

　　少年猜测她此刻一定不好受，被黄泉河水泡过的寒意如跗骨之蛆，难以消除，连魂体都无法忍受那种寒意，她却一直忍着没有吭声。

　　白天亲眼看到她从桥上跌下黄泉河，他还以为对方死定了，没想到河上出现妖异一幕，她竟从河里爬了出来。

　　她是妖族，而且不是一般的妖。
　　少年心想。

　　睡梦中的姑娘发出呓语：“好冷……呜，我的包子。”
　　少年：……

　　他的身影如化开的墨，融入了黑夜里。

　　天光破晓时，洛玉醒了过来。
　　她睡得不好，但总算恢复了些气力。

　　昨夜乱七八糟做了很多梦，最可惜的还是那笼据说有幽都特色的包子，都没尝到一口就没了……

　　她刚起身，发现火堆边有一团醒目的橘红色，凑近一看，竟是几颗果子，用干净的树叶包着，果子上还挂着新鲜的露水，似乎是刚摘下来的。

　　这方圆百里生灵绝迹的黄泉之底，果子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

　　她看了看树上纹丝不动的铃铛，和周围依然完好的结界，意识到昨天碰上的那只鬼并不弱，结界根本拦不住他。

　　这是吃了她的包子，所以还给她几颗果子吗？
　　既不跟她合作，又不想欠她人情？

　　真是奇怪的鬼。

　　洛玉将果子收进芥子囊中，她现在还不饿，这恶鬼若想害她，也用不着这么迂回的方式，她将妖火灭了，白铃铛和引火石收好，启程上路。

　　她不能在一个地方死等，盼着妖界的人来找她，说不定到时候尸体都凉了。

　　幽冥没有太阳，天边笼罩着厚厚的云层，哪怕是大白天，天色也暗沉沉的，小雪下个不停，黄泉河奔涌不休。

　　河岸边积着厚厚的雪，走了没一会儿，鞋子里湿漉漉的，脚冻得失去知觉。

　　放眼望去是一片雪白世界，偶尔可见几棵枯树孤零零的立在雪中，树梢上挂着长长的冰棱，除此以外，没有任何活物，也没有声响，天地笼罩在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静默里，在这种地方待久了，是会把人逼疯的。

　　那只偷吃她包子的鬼，也不知道他在这地方过了多久，还能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洛玉倒是有些佩服他了。
　　而且这只鬼，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一直在跟着她。

　　他大概以为她听不到，那细微的锁链声响，极轻极轻的，撩拨在耳畔。
　　洛玉忍着没有揭穿他。

　　走了很远，她俯身在第三十棵树上刻下记号，就在这时，雪地里突然伸出一条冰雪尖刺，像是巨蝎的毒尾，猛地向她刺了过来！

　　洛玉回身对上尖刺，像是来不及反应，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就在尖刺要刺破胸口时，她身前冒出一团鬼气，将那尖刺搅了个粉碎，那道鬼影在她身前浮现。
　　洛玉微不可查的挑了挑唇，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为什么不躲？”他问。
　　“你又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

　　对方沉默。
　　他转身默默要离开。

　　“你跟着我，说明你想离开这里，但你又拒绝合作的提议，是怕我利用你，对吗？”她问。

　　那道离去的影子停住了。

　　洛玉想了一路，终于想明白这只鬼的顾虑。

　　他既然有胆子逃出来，说明他并非胆小怕事。唯有一种解释，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他怕告诉自己离开的方法后，自己会利用他离开，将他给抛下。

　　谁会愿意带着一只恶鬼一起走呢？
　　在世人眼中，既然是恶鬼，就该在这黄泉千丈底下，在这罪恶深渊里，烂成一摊泥，竟然还妄想着离开？

　　“我可以立下心誓，只要知道离开的方法，我会带你一起走，绝不会抛下你。”

　　心誓非是一般的誓言，而是由天道见证，心誓立下之后，立誓之人受到天道约束，一旦违背，将受天雷殛身，人妖鬼都不例外。

　　说着，她举起手，竖起两指刚要发誓，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想离开黄泉之底，只能从罪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