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觉醒后》该有梦

1、黄泉

　　细雪纷纷扬扬，死寂的黄泉河散发着森森寒意。

　　忽而，一道人影自千丈之上的黄泉桥跌下，伴随扑通一声落水声响，打破了崖底的百年幽寂，水花四溅飞起。

　　黄泉河是世间阴气汇聚之地，至阴至寒，鬼气沉沉，河中不存任何活物。

　　片刻沉寂后，河面上绽开了一道耀目绯光，似是一朵赫然绽放的花苞，又像是孔雀开屏时的华丽尾羽，流光熠熠，璀璨夺目，将半边河面映得绯红一片。

　　随着那绯红霞光缓缓收歇，哗啦啦水声响起，落水之人自刺骨森寒的河水中钻出，游到岸边，爬上了河岸。

　　她一张俏脸冻得发白，浓密的乌发湿透，湿淋淋搭在肩头，身上水珠不断滴落。

　　崖下滴水成冰，黄泉河水冻入骨髓，那阴寒之气自骨头缝里发散出来，她不受控制打了个哆嗦，发上的水珠很快结成了冰，连纤长浓密的睫毛上也沾了雪沫。

　　虽然从黄泉河里爬出来了，身体还在持续失温，她还受了伤，这样下去，怕是要倒在这片雪地里。

　　洛玉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她找了一棵避风的大树，将一串纯白的细铃铛挂在了树枝上，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两枚赤火石，引动所剩无几的妖力，苍白指尖冒出一缕小火苗，在树下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

　　她像是一只羽毛湿透的鸟，整个人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蜷在火堆前，汲取着那一丝暖意，身上还在湿哒哒的滴水。
　　妖火追逐着她纤细的手指，带着点讨好的意味。

　　她的肤色细白如雪，浅色的瞳中映出火焰倒影，眼尾有浅浅绯色，漂亮得似一尊瓷偶。

　　妖火驱散寒意，洛玉垂眸看着自己被妖火烤得透出粉色的手指尖，她果然重生了，重生回了三百年前。
　　可她一闭上眼睛，仿佛又重回那场盛大的婚宴，经历那次无情的背叛。

　　--
　　那一日，是身为妖族少主的洛玉和仙庭太子萧玄逸大婚之日，仙庭和妖界一片喜气洋洋。

　　洛玉和萧玄逸自幼相识，少时定下婚约，萧玄逸对她体贴周到，温柔似水，他是众仙口中光风霁月的储君，哪怕在她挑剔的爹娘眼中，也是完美的夫婿人选。

　　虽然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在两族长辈的促成下，这桩婚事还是顺理成章的结成了。

　　大婚当日，红烛高燃。

　　萧玄逸揭开了她的盖头，她的心腹妖臣浑身是血，忽然闯入，“少主，妖城突然发生内乱，妖主死了！”

　　骤然听到娘亲死讯，洛玉心头又惊又痛，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忽觉腹部一阵剧痛，她看到妖臣惊愕的眼神，看到自己腹部鲜血涌出，洇湿了霓凤羽织成的火红嫁衣，她看到她那完美的夫君脸上带着笑，手上沾满了血，掏出了她腹中的妖丹。

　　“萧玄逸……”

　　“阿玉，我告诉过你，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这其中也包括我。”他用叹息的语气说着，纵然面如冠玉，那笑容在洛玉眼中却狰狞如同恶鬼。

　　“为什么？”她恍惚问。

　　她实在是太不解了。
　　萧玄逸马上就要登临仙帝之位，成为天地之主，他修为高深，得众仙拥戴，太子之位稳固，在大婚之夜杀妻，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的妖丹，对他根本没什么作用。
　　而且妖族在她大婚之日发生内乱，莫非也与他有关？

　　洛玉临死前思绪一片混乱，她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萧玄逸，他温润的外表下，藏着毒蛇般阴险的心思，直到此时才显露出冰山一角。

　　萧玄逸并未回答她，怜爱的摸了摸她因剧痛而苍白的脸颊，语气颇为不舍，“阿玉，我爱你，可惜……”

　　剧痛之中，洛玉的意识沦入黑沉深渊。

　　她心想，靠。
　　萧玄逸，别等我活过来。
　　不然我一定让你也尝尝生挖妖丹的滋味，把我受过的痛百倍千倍回报给你。

　　--
　　洛玉觉得自己重生的时间点有些糟糕，这是她刚刚成年的那一年，她带着两个妖臣来幽都游玩。

　　此方天地分为四界，仙庭、妖界、凡世和幽都，其中幽都最为神秘。

　　幽都是鬼民居处，主城冥息城是天下最为奇诡繁华之城，洛玉慕名而来，在冥息城外遇到一伙身份不明的刺客追杀，她和妖臣走失，跟刺客缠斗中受了伤，不慎跌入黄泉桥下千丈崖，坠落黄泉河中。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人已经沉入了黄泉河里，黄泉河吞噬一切活物，如果不是她体质特殊，也无法活着爬出来。

　　饶是如此，她的妖丹也受了损伤，身上还有杀手留下的伤，孤零零一人流落在黄泉之底，这大概是妖族少主除了死前那次最凄惨的时候，而且，她上辈子就没有这段记忆。

　　她只记得自己何时来到幽都，何时离开，中间的记忆却丢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离开黄泉之底的。

　　所谓黄泉之底，就是幽都的最深处，在黄泉桥的千丈崖下，这里除了一条死寂的黄泉河，就只有关押着幽都恶鬼的罪恶之渊。

　　罪渊不与外界相通，在这地方，甚至连妖灵玉都无法传讯，也无法和外界联系。
　　而她身后还追着一群神秘的杀手。

　　火堆前，洛玉幽幽叹了口气，重生是重生了，但是真·地狱开局。

　　不管怎么样，她必须得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她在火堆前烘干了头发和衣服，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起来，在这没有妖力补充的地方，她也会如常人一样饥饿。

　　幸好她的芥子袋中还有一些吃食，在冥息城外买的香喷喷的灌汤小包子。

　　她的芥子袋是妖界最古老的一棵婆娑树的种子化成，方寸之地却可容万物，将笼屉从芥子袋中取出来的时候，包子还是热乎乎的，冒着腾腾热气。

　　她刚拿起一个包子，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锁链声响。

　　这声音极其轻微，但洛玉的耳力非同一般，她虽听到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正要接着吃包子，之前挂在树上的那串白果铃铛忽然响了起来。

　　洛玉神色一变，同时感觉到背后冷风来袭，她抛开了笼屉，热腾腾的包子滚落在雪地里，从袖中抽出一把绯骨妖扇，扇面展开，反手挡下了背后凌空而来的一道冷箭。

　　回过身来的同时，三个戴着面具的杀手在雪地里身形疾纵，向着她包围过来。
　　洛玉神色微冷，果然追上来了。

　　她挂在树上的白铃铛能感知周围的杀气，就是为了防备这些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崖来一探究竟。

　　面对杀气凛凛的杀手包围，洛玉苍白的脸上不见慌乱，她唇角挂着一丝浅笑，“你们猜，我为什么不逃走，而在这里等着你们？”

　　杀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认为对方在虚张声势，为首之人毫不犹豫，翁声道：“杀。”

　　三个杀手齐齐向着洛玉冲了过来。

　　那纤细人影立在火堆边，不慌不忙，她手上折扇再次展开，腾腾妖焰燃起。

　　这把精致小巧的妖扇名为“绯霞”，扇骨赤红，扇面绢白，上面绘着灿金色火焰纹路，这扇骨是用上古妖鸟的妖骨制成，扇上的金纹是罕见的赤沙流金，这把扇子的威力，足以媲美萧玄逸手中的仙族神枪“明照”。

　　刚刚成年的她，还不足以发挥妖扇的全部潜力。

　　但是站在这里的，是三百年后的洛玉。是在比武场上，和三界天骄都有一战之力的妖主少主。纵然妖丹受损，也不容任何人小觑。

　　先前生火都舍不得用的妖力此时毫无保留倾泻而出，绯霞扇上妖火炽盛，率先冲上来的杀手惨叫一声，裹着一身火焰跌滚在雪地里，余下两人也在交手中被洛玉的身手惊讶。

　　先前在桥上时她莫非是保存了实力？怎么突然变得难以对付起来？

　　绯扇开合，妖火配合着利落身手，让两人左支右绌，因这比先前猛烈了数倍不止的妖火，难以她之近身。

　　只见她身影翩然，绯扇划出一道流光，那杀手喉间一痛，发出一声嘶哑叫声，头颅已飞上半空，尸身倒在了雪地里，飞溅的血迹在地上绘成点点红梅。

　　另一个杀手转身想逃，却见心口处突然升腾起了一缕火焰，“啊啊啊——”

　　还来不及恐慌，转眼已被火势吞没，连同尸身都烧了个干净。

　　雪地里一场搏杀结束，洛玉缓缓收了扇子，手指爱惜的抚过扇骨，重活一世，方知它才是自己最可靠的伙伴，可叹大婚那日，因为觉得兵器不详，她甚至没有把绯霞带在身上。

　　收拾完这几个杀手，仅剩的妖力也被榨干，破裂的妖丹隐隐作痛，阴冷寒意自四肢百骸漫上来，让她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若不是妖力不济，她定然会留下一个活口审问，方才的情况看似从容，凶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解决这几人，不然妖力耗尽，倒下的就是她了。

　　地上的尸身烧化了两具，仅剩的一具头身分离，她蹲下身，揭开对方的面具，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身上也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东西。

　　这些杀手到底来自哪方势力？仙庭、幽都还是……妖界？

　　上辈子这件事就没查出个结果来，杀手也就此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如今她却不得不怀疑，这些人跟萧玄逸有没有关系。
　　她凝眉沉思，那细微的锁链又响了一声。

　　洛玉抬起头，往火堆边看去，笼屉翻在地上，空空如也，雪地里有几个浅坑，包子全都不翼而飞了。

　　啧。
　　竟然有个小贼趁着她打架杀人的时候偷吃她的包子！

　　“出来吧，还躲什么？”

　　话音落，一道浅浅的黑影在火堆前浮现，那是一团鬼气凝成的人形，随着他动作间，锁链声响不停。

　　洛玉曾听说，黄泉之底的罪渊镇压着幽都有罪的恶鬼，进了罪渊的鬼，都会被钉上勾魂锁，那锁链穿透琵琶骨，钉死在恶鬼的魂体之上，行动间就会有这种声响。

　　偷她包子的，竟然是一只罪渊逃出来的恶鬼？

　　不过白果铃没动静，说明这只鬼对她没有杀意，这也是她一开始不动声色的原因。

　　“这人你认识吗？”她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口问。

　　那道幽影沉默不语。
　　良久，就在她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时，恶鬼开口了，“不认识。”

　　竟然是一道明澈清冷，极其动听的少年嗓音。

　　像是一捧初雪，一泓寒泉。

　　在漫天大雪里，微微撩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