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花郎丧妻之后》雪中立鹤

4、斗母

　　姬琮出生的时候，老太君还在。

　　那是赵氏成功打压了异己，最最得意的时候，老太君并没有跟儿媳争养孩子的想法。

　　然而家里才办了琮哥儿的百日宴，赵氏便又怀上了。

　　老太君便将琮哥儿接到自己跟前去养，光是奶妈就请了三个，很是看重。

　　不过老太君并没有溺爱这个孩子，打他懂事起，便教育他家族的重要性。

　　就连她临终前，都在循循善诱：“琮哥儿啊，除了你的大姐姐，另外四个姐姐都是庶出，你还有个庶出的哥哥，他们虽然不比你出身高贵，可那也是咱们姬家的子孙。你可万万不能轻贱了他们，更不能手足反目，兄弟阋墙。否则祖母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的。至于你大哥哥，虽然记在你前头嫡母名下，到底不是你母亲生的，你要多多维护他一些。”

　　琮哥儿非常敬爱祖母，自然满口应下。

　　然而他天资聪慧，开蒙甚早，赵氏还拜托娘家兄长出面，让他拜了大儒为师，外出游学，并不能时时留在家中。

　　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年回来的时候，督促他的母亲，不要短了每一个哥哥姐姐的吃穿用度。

　　除此之外，他还会在自己生日宴的时候，带上他那个可怜兮兮的五姐姐，让她跟自己一起过。

　　后来弟弟瑞哥儿与他一起跟着大儒游学，他又不遗余力，将祖母最最记挂的家族荣辱论灌输给了瑞哥儿。

　　不过瑞哥儿到底是他们母亲亲自养大的，不如他立场坚定，容易被母亲动摇。

　　琮哥儿并不着急，弟弟跟随他的时间还短，他耐心些，慢慢潜移默化便是。

　　这次回来，便是听说四姐姐要议亲了。

　　没想到四姐姐还没有议成，倒是五姐姐先成了。

　　对方还是梁家那个桀骜难驯的三郎。

　　他便着意打听了一下，梁家这般低就，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买通了梁家大表哥身边的小厮，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梁家听信道士胡诌，得到了一个极其刁钻的生辰八字。

　　若将符合条件的姑娘娶回家去做主母，可保梁家百年荣光，兴旺发达，昌盛无匹。

　　说句大白话——梁家想坐龙椅。

　　这不是开玩笑吗？

　　先不说如今的大硕朝藩王割据，豪强并起，不少人都盯着皇帝宝座。

　　单说他这个五姐姐，在家中最不得宠，性子怯懦，宛如林间松鼠，稍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退避三舍，躲避不出。

　　这样的姐姐，就算真的能兴旺梁家，让他们做上皇帝美梦，只怕姐姐自己也熬不到封后的那一天，半路就被什么妻妾争斗弄死了。

　　五姐姐的亲娘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没死，却被迫自请离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其实想也知道，这世道，女子艰难，没有家族和男人庇佑的女子，更难。

　　一个被主家放逐的小妾，下场可想而知。

　　五姐姐胆小寡言，根本不适合后宅争斗，与其被梁家娶回去磋磨，不如他养着五姐姐，在家做一辈子的姑奶奶，岂不快活？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桩婚事。

　　不想，他的父亲已经做起了探花郎老泰山的美梦。

　　一听他说反对婚事，便拉下脸来：“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况且婚书已下，岂可反悔？你想害了你五姐姐不成？”

　　“怕什么，待我考取功名，我养着她就是！”姬琮很不服气，不惜顶撞自己的父亲。

　　气得姬光指着他的鼻子，你你你了半天，终究是奈何不得，只好打发姬珩去请赵氏过来。

　　赵氏一来，便拿出她对付小儿子的三板斧——哭泣，示弱，讨好。

　　这是她的惯用伎俩，瑞哥儿好几次反水，都是这么被她策反的。

　　现在，她又想拿这套对付姬琮。

　　姬琮任由她惺惺作态的哭了半天，咬死了一句话：“不用白费力了，我不同意！你们若是硬要五姐姐嫁给梁家三表哥，我便绝食，你们什么时候给五姐姐退婚，我什么时候进食。”

　　说罢，他便直接去了祠堂，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灵位面前。

　　赵氏见他铁石心肠，无法撼动，只得让赵嬷嬷去请五姑娘。

　　姬彧听闻此事，很是震惊，匆匆赶来，试图劝说。

　　“琮哥儿！”她看着一心为她的弟弟，很是感动，干脆拿来一个蒲团，打算陪他跪下。

　　姬琮赶紧托了一把：“姐姐，你来做什么？”

　　“琮哥儿！我来劝劝你。”姬彧给祖宗上了香，磕了头，跪在旁边，“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不必为了我忤逆父母。婚书已下，我若反悔，会连累四姐，到时候我又能顺心遂意到哪里去？”

　　她说的都是实话，大硕朝最爱搞什么姐妹名誉连坐，一损俱损。

　　很多女子都是因为这个，哪怕定亲后男方传出丑闻，也只能捏着鼻子嫁了。

　　是万万不敢退婚的。

　　否则赵氏当初也不至于因为亲姐私奔被退婚，连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再者，就算她宁死不嫁，如今的姬琮还只是个童生，拿什么对抗父母？

　　更何况，梁家条件不错，是她高攀了。

　　既然这样，何必让弟弟惹恼父母，做出无谓的牺牲？

　　可是姬琮还是不忍心，劝道：“姐姐，你再忍忍，后年我就能参乡试了！等我考个状元，我养你一辈子不行吗？别去梁家，他们——”

　　话音未落，赵氏来了。

　　她的眼中噙着泪，踉跄着匍匐在祖宗灵前，磕头捣蒜：“列祖列宗在上，蠢妇赵氏无能，竟没有本事，为五姑娘寻得一门更好的婚事。如今婚书已下，无法回头，蠢妇对不起五姑娘，不配做一家主母，自请罚跪，绝食断水！望祖宗宽宥，都是蠢妇的不是，都是蠢妇的错！”

　　姬琮傻了。

　　他一向知道，他这个母亲惯会拿捏人心，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他若继续坚持，那便是五姐姐不满婚事，逼迫嫡母了！

　　这罪名可太大了，别说是五姐姐，他自己也承担不起啊！

　　吓得他，赶紧起身去搀扶，哽咽道：“母亲，您……快快起来，我不闹便是！”

　　赵氏不依，非得一次就把这个不听话的儿子掰过来不可。

　　她继续以头抢地，额头血红一片，急得一旁的姬彧也来劝她：“母亲，弟弟还小，他不懂这些，都是女儿的错，您快快起来，要罚就罚女儿好了。”

　　“你有什么错？都是我的不是，我竟不知你心比天高，连个探花郎都瞧不上，怂恿你弟弟做出这许多的乖张忤逆之举，你对得起我的养育之恩吗？”赵氏惯会借题发挥。

　　姬彧的姨娘哪里是她的对手，自然只能走为上计。

　　姬彧原本还想哄一哄，毕竟她也不想看到弟弟为了他被父母训斥。

　　可是现在，这继母直接倒打一耙。

　　姬彧必定是不能认的。

　　她忽然松开赵氏：“既然母亲说是我挑唆的，那我德行有亏，哪里配得上您那探花郎的姨外甥。母亲还是替我把这婚事退了吧，免得折辱了令姐的爱子。我吃罪不起，您也不忍心啊，那可是您的亲表姐，亲外甥。”

　　赵氏忽然哑火了。

　　这个五姑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

　　不光是她，姬琮也目瞪口呆。

　　这便是他那个胆小如兔的五姐姐？

　　一有风吹草动就做缩头乌龟的五姐姐？

　　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困惑，姬彧干脆把话挑明了：“母亲也不用心疼我嫁不出去，自打我开春染了风寒，无人问津，九死一生，却又命不当绝地活了过来，我便想通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左不过是退婚后嫁不出去，在家做个姑奶奶，反正琮哥儿愿意养我一辈子，我何乐而不为呢？”

　　赵氏惊得直接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姬彧：“你！你胡说什么？谁知道你得了风寒？谁不管你死活了？分明是你自己没有声张，是你——”

　　不等她说完，姬琮猛然抬眸，打断了她：“怪不得前阵子我想回来，母亲死活不让！母亲是怕我知道五姐姐出事，怕我与您母子离心？可您分明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五姐姐的！您怎么可以这样！”

　　赵氏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对手，头疼，疼得好像有千百只蜜蜂在嗡嗡乱叫。

　　无奈，只好用眼角余光暼一眼蒲团的位置，装死，晕倒在地。

　　姬彧：……

　　高，实在是高，她也会。

　　她还特地瞄准了赵氏，倒在了赵氏身上，看谁赖在地上的时间长。

　　姬琮：……

　　救命，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五姐姐，居然学会了以牙还牙！

　　看来他不在家的时候，母亲果然没少磋磨五姐姐，都把五姐姐逼成什么样了！

　　好心疼！

　　他赶紧叫人，先把五姐姐扶起来送回偏院，再送母亲回房。

　　亲自为他母亲掖好被褥，他便转身，准备出去。

　　却被赵氏一把拽住了袖子：“我的儿，你要去哪儿？”

　　“母亲受了伤，我去拿些外伤药来。”姬琮不打算请郎中，会惊动其他人，对五姐姐不利。

　　赵氏吃了姬彧的哑巴亏，只能见好就收，不想再刁难自己的儿子，默默松了手。

　　这一局，姬彧赢了。

　　姬琮回来给赵氏处理完伤口，便起身出去了。

　　既然五姐姐一定要嫁，那他不如将梁家情况说明，五姐姐也好早做打算。

　　不想，刚出正房，便看到梁家大郎领着三郎过来了。

　　姬琮蹙眉：“两位表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