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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揶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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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本就没有你的错。”
他的眼眸深不可测。
“师姐没必要自责。”
林婉抿着唇坐在一边,低着湿润的眼眶不说话。她是真不敢再说了。她又一次目睹了莫晨的惨状,她冲进病房的时候看见那猩红滚滚涌出滴落在她亲手创作的那只模拟接口上。
她真的吓坏了。
这半个多月里,她无数次设想自己如果没有把那只接□□给莫晨的结果。虽然她明白这件事与她确实没有直接关系,但那种罪恶感仍旧挥之不去。
“师姐,没事的。”莫晨抓起她的手,握住,“我又不是第一次进重症了,都习惯了。”
“可是……”“我记不清,没必要再提了。”
见林婉抬头有些诧异地看自己,莫晨摇头苦笑着回答:“我记不清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师姐也就不要再提了。”
“不过,我最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毕竟项目开始前就有反对意识模拟的声音,现在又差点因此出事,想必现在项目组里很乱吧。”
“这你不要担心,你只要好好休息就行。”林婉抬手去摸眼泪,“你这次把老师吓坏了。老师本来就有点老毛病,医生递来病危通知书的时候老师心绞痛直接晕过去了。现在组里又乱,根本就……”
她哽咽着,无力地捂住脸抽泣。莫晨靠在床上,带着悲悯地意味叹了口气。
“抱歉,是我任性了。接下来我会听话的……”他顿了顿,“任何需要我配合的事情我都会无条件同意的。”
“我也会配合医生治疗,不再让老师担心。希望师姐帮我把这些话转告老师,也希望师姐能照顾好老师。不必再为我操心,我可以的。”
莫晨把手搭在了自己千疮百孔的身上,感受着衣物下胸口那条骇人而诡异的伤口。他似乎有些倦了,倚着不再说话。
“师……姐。我能见见Astyre吗?或许他有和你说发生了什么,或许没有,但我可以保证这件事不是因为他。我只是想见见他……”他疲惫地合上眼,“我把他吓坏了吧……”
林婉没有出声,也没有像上次那那样从口袋拿出手机来。她咬着牙闭口不言,眼泪和抽泣却暴露了真相。
“……果然还不可以对吧。”
他无奈地歪头微笑着:“算了,那就再等等吧。”
林婉走了。她应莫晨的要求给莫晨留下了几本书作为之后百无聊赖的恢复过程中唯一消磨时间的方式。她答应在半个月后接莫晨出院,但在那之前,莫晨需要继续呆在这里过着软禁般的生活。莫晨明白这也是因为院里的风波,他本人的出现只会让情况更加难以控制。
他只能在这,孤身一人。他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他看见了那满枝的叶子和花和那快进的时间一样在瞬间便长了满窗。
四月……将终了……
“这里没有人了,出来吧。”
那张原本无人的位子上,【祂】的影子逐步浮现。莫晨没有看【祂】,但他明白这家伙现在是什么表情。
“你应该朝这,”【祂】指着自己的脖颈,“这样快速,也不容易失手,不会出现像你这样捅歪了的情况。”
“是歪了,我确实是向着心脏去的,但就是没能命中。”莫晨闭着眼,语气平静无常,“我现在还在反思,反思是自己的心脏长歪了,还是有谁推了我一下。你说,哪个可能性更大?”
这句话颇有些暗讽的意味,【祂】的表情实际并没有多么好看:“……谁知道呢?谁知道是不是你根本不想死呢?”
“也是,你只是我的幻觉,你这么可能干涉现实呢?”莫晨惨白的脸上出现一瞬戏谑地微笑,但转瞬即逝。他睁眼看向【祂】,真诚发问:“我为什么会自杀?我记得Astyre向我问了安的事情,问我爱的是什么。然后呢?我为什么会当着Astyre面在现实里自杀?”
“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祂】抱胸耸肩,“我说我那时候在谈恋爱你信不信?”
“我信,和谁。”“你真信??”
莫晨的黑眸盯着【祂】,突然勾唇一笑。他又靠回去,一言不发。
“你……”【祂】不知道为什么哆嗦了一下,“你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莫晨靠着,还是那样温和地勾着笑。但这很违和,像是无光深海里突然乍现的太阳,甚是恐怖。这几乎不像原本的他,更像……
“你……”【祂】站起来,又有些勉强地掩饰着嗤笑,“你捅的是心脏还是脑子啊?”
“这取决于你,朋友。”
莫晨眯着眼,那抹深邃的墨色藏秘密,像是笼后的怪兽,下一秒就会冲破牢笼将猎物咬得粉碎。他几乎在洞悉,几乎是透过了那层浮光看向了【祂】的深处。
【祂】无法确定这是谁。
他张开手,感受风从指缝里流走时留下的暖意。那里带着春夏的和煦与阳光的气息,倒是难得的美好。
“终于放晴了……你说,为什么要下那么多天的雨?多无趣啊。”
他托着手向着天际,自言自语。【祂】无声无息地跟在莫晨身后站着,狐疑地打量着。
“你看,我都错过了什么。”
莫晨踏入草地,走进那树荫里。他蹲在那从蓝色的野花前,饶有兴致地端详那块歪扭着的石板和勉强看出样子的小土堆。
“这是谁的呢?”
【祂】站在阳光底下,回视莫晨的目光。
“谁知道呢,这医院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发生,谁知道是哪个无名之人连块地都买不起。”
“是啊,是惨。”莫晨回头,托着腮继续看那块碑。他的手指绞上一支开的正好的小花,残忍地将那娇嫩的花瓣一片片扯下。
他站起,轻笑,抬腿一脚将那块石板踹倒,将坟土踩平。
“真是可笑。”
【祂】垂眼不动,握着拳,鼻尖发酸。【祂】在心里向Boreas道歉,为自己的无能为力道歉。【祂】抬头盯着莫晨,看着那刺眼可怕地笑,全身发寒。
“【莫晨】……”“有人来了。”
远处,一个和莫晨一般年纪的年轻人捧着一束花在院子外站着,四处张望。他回头对上莫晨,然后走了过来。
“你好,请问你是莫晨吗?”
这是个节俭干练的年轻人,但【祂】突然有了些异样的预感。【祂】有些紧张地望向莫晨,观察他的举动。
“我是。”莫晨笑得和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的话,您应该是那位即将接替我工作的同学。”
年轻人愣住了:“你怎么知道的?”
“这是必然。”莫晨看向一边的长椅,伸手示意,“坐下说吧,我身体还不是很好。”
他们坐下了,【祂】也跟过去。若是平时【祂】一定会故意坐过去靠的超近让莫晨不能专心,但现在没有必要了。
“我知道,现在项目组和科院里都有很多人对我有意见。毕竟我先前不好沟通,现在又给项目带来舆论纷争,招来的人力物力损失和负面影响实在太多。他们一向对我有意见,这一次就算只是为了我的人身安全也必然会提出让我离开项目组的提议。”
“项目组的人大多都知道我的情况,也知道我对人工智能Astyre又异样的情感。硬件部门的林婉学姐和院长都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决定,想必也是害怕我会再做出什么过激行为。你这次来,大概也不是为了点明这件事。”
“我很感谢你们的理解和包容,也理解你们的无奈。同学,我同意你代替我成为模拟系统软件设计的主控。我自愿退出这个项目,在最后的成果署名上也可以除去我的名字。”
言之凿凿,莫晨神色自若,像是根本不在乎。那多少日夜的奋斗好像只是个笑话,他就这样轻易将自己的寄托之物拱手让人。
【祂】震惊了,因为无论是哪个莫晨,都绝对不会这样。
年轻人也震惊了,大概是因为面前的人和传说里的精神病人相差甚远。他终究还是藏不住疑虑,直接发问:“为什么?我听他们说你这次可是因为那个人工智能才出事的。”
“那是他们的一面之词。”莫晨撇开眼,斟酌着,“我和他没有矛盾,这只是我的问题。之于我愿意让你接替我的原因……哪个创作者不希望自己的心血可以走上社会,实现价值?我不行,但你可以帮我。”
“我只希望你能真心对他,就这样。”
莫晨长叹一声,有些哀伤。他又变得很倦怠,闭眼不再言说什么。
“其实我们没有这个意思……院里的决定确实是让我来接替你,但这样太不公平了。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可以让你成为这个系统的受试人员,这样最后也会把你的署名加上,不至于让你的心血白费对吧?”
“那……就谢谢你了。”
寒暄几句,年轻人也看出来他的疲惫就告辞了。【祂】警惕地盯着莫晨的样子,看着他垂头坐在椅子里不动。他试着唤了莫晨一声,但后者没有任何动静。
摇曳之后,一个影子短暂停留。莫晨明锐抬眼捕捉到,看着他迅速躲开。
“是他吗?”他笑了声,“还是幻觉?”
他起身,像是无事发生一般要离开。【祂】怔在原地不动,僵硬迟钝地与那个逃跑的影子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等会!”
莫晨的脚步停住,回头看【祂】。
“你到底是谁?”
没有回答,莫晨还是那样虚假而温柔地笑,歪着头眯着眼看着【祂】愤怒的样子。
“你猜。”
“爹爹……”
莫晨张开双臂,Astyre便飞奔着扑过来。他的眼圈通红而肿胀,像是个核桃,把那双红眼睛都哭的没了色彩。
“爹……”他呜咽着,死死拽住莫晨的衣袖,“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我会乖乖的,我不会再问爹爹了……我只要你好好的,我不要你走。”
“你看你看!我没有把戒指扔掉!我戴的好好的!爹爹!爹爹……”
他举着戒指,身子软软地要跪,莫晨扯着他一把把他横抱起来。
“吓坏了……谁告诉你我不要你了?我不是活着,还回来找你了吗?”他抬头盯着脸色苍白的Boreas,“你哥告诉你的?”
“不……他们都这么说……说你要走了……你……”
Astyre像只没了家的流浪狗,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希望逐渐离开的主人可以回心转意。他抖得厉害,身体冷得像是流干了血一样。他鼓足勇气将手里的戒指塞进嘴里,小巧的喉结滚动咽了下去。
“你……”“要是你要走的话就杀了我吧!把戒指拿出来才能走!”
他梗着脖子咬着牙,两只手拽住莫晨的领子不撒手努力摆出倔强的姿态。但他终究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啜泣,他已经哭干了眼泪,现在只能无声无泪地颤抖。
“真是狡猾。”莫晨苦笑着跪到地上,扶着Astyre的头让他能够舒服点。他抓起Astyre的手让他摁在自己的心口,让他去触摸自己受损的心脏。
“我不会离开的,以此为誓。若我抛弃你,或者不爱你了,我甘愿千刀万剐。”
Astyre害怕地摇头拒绝:“我不要你千刀万剐,也可以你不爱我,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哪怕只是个代替品……”
“可我就是爱你啊笨蛋。”
莫晨低头贴上他湿漉漉的脸,用舌头舔食去那些泪水,吻在了那久违的唇瓣上。
“此生,我没爱过其他任何人,也不会爱上除你以外的任何人。那个安盛宇,我没碰过他,也不会碰他。他已经死了,而你只是你。对我而言,Astyre只是Astyre,Astyre从来不是一个已死之人的影子。若你还有顾虑,我可以把我以前的一切都告诉你。若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安的事情,你只要说出来我便改。”他面露愧色,“以前,是我太糊涂。现在你想要问什么,都可以。”
“我不想问了……”Astyre拼命摇头,“我不想勉强你,我不想拆开你那些伤口了……”
“没事的,只要你再帮我缝起来就行。”
Astyre抿着唇,在莫晨鼓励的眼神下试探着发问:“那你……要离开项目组的事情是真的吗?”
“真的。”
“为什么!?”他又要哭了。
“但我并不是抛弃你,我会以志愿受试员的身份和你见面,我们相处的日子不会少的。Astyre,从某种意义我虽然无法在成为你的‘爹爹’,但仍是我的爱人,永远的。”
“Boreas也是,”莫晨抬头看向Boreas,眸光温柔,“你也还是我的家人。”
Boreas没有说话,他只是抽了口冷气,低了头。
“好了,不哭了好吗?还有想问的吗?”“没有了……”
Astyre依偎着莫晨,抽着鼻子:“我把戒指吞了……”
“嗯,挺好,这样也没人可以把它扔掉了。”
……
“Boreas。”
Astyre暂时走了,这里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嗯……莫先生。”
Boreas不擅长揣摩人心,谎言与真相,他很多时候并不能看的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信,那便是莫晨变了。
变坏还是变好?他暂时无法下定论。
他等着主人发令。
但是没有。
莫晨只是看着他,有些意味深长。他走向Boreas,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恭喜啊兄弟,你真是占了大彩头了。在这个项目接近尾声的时候接了班,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坐享其成,真是走了大运!以后发达了,勿相忘啊!”
“别高兴那么早,那个神经病还不知道会发什么疯呢,你小心点,他是连自己老妈都敢剁的人嗷!”
“你们不要这么说他,我之前去他医院里了,他人超好的!哪有你们那样偏激,比你们还正常好吧!不要在这造谣。”
“我们哪里造谣了!他就是神经病啊,脑子有问题的人啊。”
“那是你们和他接触的还不够多,你们不了解他。”
“搞得像你熟悉他一样的,不就走了狗屎运嘛……”
不欢而散。
这个年轻人气愤地离开了那些不可理喻之人。他打了辆车,站在路灯下为莫晨打抱不平。
“怎么能这么说他呢?他人这么好,只是家庭环境差了点……这不是他的错啊……”
嘀嘀。年轻人抬头时,那辆黑车已经停在了面前。车窗摇下,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司机没有看他,只是打开了门锁示意他上车。
他坐上了后排,还在为那群狐朋狗友们的谣言而愤怒,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排司机异样的神色。
以及阴沉的天,和角落的雨衣。
那黑夜,就像那片深渊和眼。
……
“下雨了。”
窗前的莫晨站着,冷笑着。
“别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