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7、模样 ...
-
“老朋友,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人海茫茫,周边的一切被尽数虚化。在无数无名这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祂】逆着光直视所谓神明的威严。
熟悉的青年站在人群之巅,脸上的微笑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两手插兜,他以超脱世间的姿态俯瞰着他一手创造的世间,冷笑着等着【祂】艰难地穿过人群来找他。
“【莫晨】。”“这真是个不卑不亢的表情。”
【祂】定住脚步抬头望去。【祂】不熟悉这个人,但他知道这场交易至始至终都是不公平的,他永远会将天平向自己倾斜。而【我】,我们,只是他兴起时随意抛下的玩具。
可,真的不熟悉吗?
这话还不能说……
“【莫晨】,我们的约定,你应该还记得吧。”
青年点着头,目光游移似乎在回想。但根本不必如此,这百载千载的时间只不过是他那个【现实】里短短的三天。
“记得。”他歪头,脸上的笑意没有淡去半分,“所以你是要向我阐明结局的内涵吗?”
“【莫晨】,我们说好的,这里还不是【结局】!你就这么突然地要杀了他,这是你的毁约!”
“我一手创造的世界还需要你来告诉我结局的定义?”青年嗤笑着打断【祂】的话,“你未免有些过于狂妄自大了吧。”
是!结局!你是神!你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们,就如拔掉电源插头那样轻易地阻断我们的未来!若是【祂】来的再晚一点,莫晨的那把刀就会刺穿心房。【祂】来的也太晚,因为这结局终究还是一步步接近了。
【祂】攥紧拳头,良久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
“是因为,莫晨阻止你与安盛宇重逢,所以你如了他跳湖的愿望要他亲手杀了自己?我知道的,你不是那么容易冲动的人,除了这件事情。”
【祂】死死盯着他的表情,果然在那面具之下发现了微妙的异动。
“好,我姑且认为你是在赞扬我。”【莫晨】不装了,他的神情瞬间凝重,极地的寒风凛冽而愤怒。他牵着嘴角冷笑,控诉那所谓的罪行:“他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和盛宇见面?我连拥抱他都做不到!”
“是,我给他的程序里是没有让他爱上盛宇的选项,那是因为他不配。他是个冒牌货,一个虚假的人偶,他却要掀起反抗神明的旗帜,就为了另一个冒牌货?”
“所以,你也知道你无法重现真实的他了对吧。”【祂】噙着笑,“你心里也明白Astyre是只你创造的代替品对吧。”
时间一寸寸僵硬阻塞,身边的人和车像卡住的齿轮一般回闪跳动,起伏不定。这就话让他想到了什么?【祂】只清楚,真相对他是致命的。
青年的目光从遥远的某处收回,那潭水里浮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最后以迷茫收尾化为自欺欺人。他苦笑,摇头。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他说的悲哀,也没了刚刚的气场,“说这句话的时候。”
“你和莫晨都不会杀我。”【祂】自信而可悲地抬头,“就因为这张脸。”
【祂】现在的模样一定很像他所爱之人吧。
“那我告诉你,你猜对了。”
【莫晨】低着头,回忆着苦涩。他又摇头,又苦笑,那么可恨又可悲。
“你要谈什么来着,他吗?我不动他就是。”“谢了。”
“如果你是他,也会这么说吧……”他留恋地看着【祂】转身离开的影子,长叹一声。
“可你们终究不是他啊……”
阳光灿烂,他抬手挡住眼前挥之不去的记忆,眯着眼望向他逝去的太阳。
“我不想吃花糕了……你回来好不好……”
树影摇曳,一个影子孑孑独立。他在叶间阳光的星星点点里低着头,似人似鬼看不真切。
“嘿,看什么呢?”
【祂】绕过,看见了他挡住的那个小东西。那稍稍隆起的小土堆上象征性的立着块残破的石板,唯有那几只蓝色的小花还像模像样。
“你立了块碑?给谁的?”
【祂】有些诧异,因为这和【祂】映像里的特质不相符合。
“给我自己的。”
“哦……你的。”
【祂】盯着那双好看的蓝眼睛半天,终究还是没看出那里面有什么负面情绪。与之相反,这家伙似乎很满足。
满足是吧?【祂】的坏心思起来了,伸手推了他一把抬脚就要把那小墓碑踹倒。
还没碰到,手臂就被拽住。接着是一阵天旋地转,等他再看清时自己已经被反扭着摁倒在地上。
“疼疼疼疼……”“你是不是找死?”
死木头生气了,真是少见。【祂】还想回嘴一句,被绞住的手臂已经开始嘎嘎作响。
“错了错了……把我弄死你就回不去了!”
终于被放开,【祂】狼狈地爬起来捂着胳膊也有点生气了。
“至于吗?就为了一块碑?我这么大个人和你合作了这么久,你却为了一块破砖打我?今天我非得把这坟给……”
【祂】终究还是在威严的刀光下闭了嘴,蹲下来折了朵无名的花给他插上。
“你们说什么了?”Boreas立在他身后抱着胸立着,眼里只有那几朵可悲的野花。
“就那样,他说了他不动莫晨。”【祂】将手里的草叶碾碎,让绿色的汁水渗染指甲。
“不动是什么意思?”“哎呀,就是不会再伤害和干涉。还没到最后,莫晨大概没几天就能醒了。”
Boreas不语,现在到【祂】发问了。
“你怎么想的,”【祂】给石板往里插紧了些,“给自己整块地。”
Boreas的眼垂下,那片死海也未曾不可被撼动。
“只是……我想,或者说我希望,我死后还能留下痕迹。”
“你不怕自己会归于虚无?”【祂】回眸,明锐查觉到他的变化,“你以前不是无所谓吗?”
“我不知道。”他坦诚回答。【祂】知道他为什么无法回答,因为他那看似饱满的胸口之下是空的。
他已经把那颗来之不易的心挖出来,献给了忠诚之神。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Boreas被盯的难受,“为什么……那么……‘慈祥’?‘欣慰’?”
“没什么,你长大了。”
“……无语。”
Boreas把头扭开了,那海潮翻涌向了别处。【祂】也顺着望去那二楼的明窗,心下了然。
“其实也是因为你的莫先生吧。”【祂】站起身,玩笑着掩饰无奈,“他总得要留下什么,不能变成空巢老人对吧?”
Boreas闭眼,让清风卷去自己的叹息。
“是啊……”
沟火微光,却明显路。星河滚烫,寂静的草地上那棵大树盘根错节,只有零零鸟儿的叫声和柴火燃烧的轻响。
晚夜的风是温柔的,它压低草头,摇动枝桠,舞动火光,在随意间便可以裹挟一切飘然而去。
Boreas披着夜色站在火光的远处,眸子的蓝色也变得深沉,与夜空相融合。
树下,沉睡的Astyre眼底还挂着不知何时的泪。他不知自己靠着这样熟悉的肩,也不知道自己披着谁人的衣物。他只是睡着,带着悲伤和乞求,在一层又一层的梦里为心中人苦苦祈祷神明眷顾。
Boreas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上去。
“莫……”“嘘。”
莫晨做了个手势,指了指肩上的Astyre。他的眉眼温柔,捧着宝物般捧起Astyre的脑袋让他换了个位置靠在了自己膝上。
他抬眼,看向Boreas,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Boreas迟疑着,终究还是靠着篝火坐下了。
旷野是温和的,夜也是。一切都刚刚好,舒适而不过分,安静而不死寂。
“Boreas,最近……麻烦你了。”
火焰舔食着头顶架着的玉米棒,为它的糯美增添焦土的气息和味道。莫晨的声音很轻,动作也很柔。他拿起那根熟透的玉米剥去他的外层,将它的金灿展示出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又犯病了吧。”
他拿着苞米两头,啪嗒一声将它掰成两半。他望向Boreas,微笑着将大一些的那一半递了过去。
“拿着,犒劳。”
Boreas没有接。他垂着眼望着那柴火,突然嗤笑一声。
“不必了,冒牌货。”
夜风没有停,莫晨的眉眼依旧温柔。他似乎永远不会生气,永远会那样和善。
“不吃吗?好吧。”他收回去,拿着苞米叶垫着放好,低头去抚摸Astyre可人的睡颜。
“他很爱我,对吧。”
“你,”Boreas站起身,腰间的武器已经蓄势待发,“放开他。”
“嘘。”
莫晨摇摇头,如玉的手指点着唇。
“我们都不希望打扰他,对吧。”
他还是那么点点身边,要他坐下。Boreas没坐,但也没再出声。
“你是个好哥哥,Boreas。我曾经设想过,如果我也有一个哥哥,会不会活的痛快些。至少有人可以在我被欺负的时候帮助我。”
莫晨的话轻飘在空中,像是不存在的雾,晃荡在空中流转而不落。他的目光跨过旷野的边疆,注视着每一刻星星走在他们的轨迹。
“但,事实是我没有。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如来时一样,孤身一人。”
白虹贯月,Boreas也抬头看去,看着那转瞬既逝的光划过那段银河,又带着期许和愿望坠入黑暗无迹可寻。
“神明赐予我们思考的力量和创造力能力,宽恕我们的罪恶,洗涤我们的灵魂,给予我们登上天堂的权力。”
莫晨那黑眸就是夜空,没有光,却又都是光。
“神爱世人。”
“不,神不爱。神爱的,只是他自己。”Boreas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梦,反驳,“既然神明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既然神拥有那样怜悯的心,既然神明创造了我们,那他为什么要赐予我们灾厄,为什么要降下苦难,为什么我们生来便奔向死亡?”
“因为我们还不够虔诚。”
“所谓虔诚,只是取悦神明。神明终究只是因为一己悲欢才创造了人世,因为一时兴起才愿意为濒死着带来希望。”
Boreas收回目光,追加质问:“况且,你自己信吗?”
“你自己相信,神爱世人吗?”
“你爱神吗?”
“你虔诚吗?”
他的追问很紧,没有顾虑,像是狂奔的猎豹,用炽热将近爆裂的心脏和生命去追击着,即使明白再坚持下去的后果。
莫晨的表情没有变,温和,亲切,沉稳大气。可Boreas能够看见他一下下拂过Astyre发梢的指尖正在微微颤抖。
“我恨啊,”他笑着,轻描淡写,“所以我成为了神,也要让世人尝尝我的痛。虽然你们能够体会到的,不足我的万分之一。”
“Boreas,你很聪明。或者说,你很了解我。”
莫晨抿着唇,抬眼带着笑意:“神创造人,人创造物;人是神的所属,那人所创造的一切也都是神的。”
“Boreas,你愿不愿意,成为神的附属。”
果然。
“一把剑可从来不知道神是什么,他只知道现在拿着他的是谁,他就会为谁战死疆场。”他微微颔首,侃侃而谈,“我感激于神明记住我的名字,但不认为神明会低贱到和凡人夺取一把钝剑的地步。”
莫晨的黑眸眯了起来,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信号。他盯着Boreas,逐渐下移的视线来到了那根脆弱的脖颈上。
“嗯,你不仅是一位好哥哥,还是一只忠实的老狗。”他闭眼微笑,“不过也是,我如果要创造一把利剑,那在创造他的开头便会为他刻上主人的名字。”
他撑起头看着Boreas:“毕竟你的内核,只有忠诚二字。”
“是的。”
柴火依旧在燃烧,噼啪的脆响似乎没有枯竭的时候。Boreas与他相望,静静等待。
“你不杀我?”“神明不会刻意去折断一把钝剑。你不会挣扎,杀了你我也只会觉得无聊和受挫。况且……”
莫晨又低下头去看Astyre,这次是毫无保留地温柔。他托起他的头,小心地将他放平在地。
“况且,我不想让他害怕。”
他站起身,与Boreas擦身而过。他向前走去,没有带一丝灯,走向了旷野。
“他还可以更像。等那时候,我会把他带走。”
虚无是万世的寂灭,黑白勾勒出流转的漩涡,将一切实虚无声吞没于洞底。
那里是深渊的永底,是不该存在的终点。
置身其中,无感无念,反复意识与形体都在刹那间毁散,连你存在的事实都已经消散。
“你还不该来这。”
空洞的声音荡涤着黑洞,他在无形当中萌生出一个念头,而随之一切都由这个念头生发,如甘霖降下的荒漠,在一瞬便蔓延开无边的花海。
或许虚无,也只是上帝随手捏制的概念。它仍然是真实的。
而在那无人落笔之处,才是真正的虚无。
我得去……
去……
“请问,这个房间的病人呢?”
“哦,他出去了。”
“出去了?!他身体怎么样了?这就可以下床了?”
“是这样的,这是他的主治医师批准的,想着大概也是恢复的不错了。他的心理医生也来看过来,同意他独自出去在一定范围内活动了。”
“这样啊,怎么都不和我说……他去哪了?”
“您可以去后面的院子看看,就是急症和住院部之间……”
……
被修剪整齐的灌木上开着未名的花,香而不腻的味道正适合透气的人们。从故乡运来的树怀念着原来的世界,却也不得不迎合着现在的风摇曳。
路并不绕,石板很平,也不难走。偶然找到的椅子很干净,恰到好处的让人可以歇息。
林婉延着路想着小院的深处走,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背影和病号服。
她局促地停在几步远外,看着他蹲在路边,手下似乎在抚摸什么。
“莫晨……”
那只手停在了小猫的脑袋上,触动着那些柔软的毛发。他迎合着撒娇般的喵呜,轻笑着为它提供最温柔的服务。
这是林婉未曾想到的场面。
莫晨回头,看向林婉。
他温和地笑着,罕见的,几乎不是他的。
“师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