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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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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淮舟的背很宽,他背着自己毫不费力,手都不需要竭力贴着自己,手腕松松的拢着扣着她就不会叫人掉下来。
加之他的步伐矫健而平稳,两人顷刻间就出了老宅的范围。
“不必紧张。”李淮舟能感觉到林娑的凝神屏息,呼吸深浅失度。
可话说出来又不免对自己冷笑,除了不仁不义自己现在又多了一项信口雌黄的罪。
“好……”林娑缓慢地放松,头微微侧靠在他脖颈下,其实也可以搁在他肩头,但太近。
“在破庙附近的山坡,我怕人捡去,就找了一处地埋着,没想到剑鞘脱开伤了脚。”林娑声如蚊呐,但这个距离他绝对听得到。
“还杀了鸡。”
“恩人怎么知道?!哦不,李郎君。”林娑忙中出错,又把李淮舟同自己的关系忘记了。
“下回不可拿剑去杀鸡。”李淮舟微微闭眼,虽然鸡汤是他喝的,但宝剑杀鸡不妥。
“情急,不会了。”背后人好像有些唯唯诺诺。
她似乎很擅长委屈,只是平常的交谈也如此。李淮舟微微皱眉补了句:“军中粗人说话糙直,小姐勿怪。”
小姐?林娑撇撇嘴,怎么愈发生疏了,之前还叫自己“娘子”的。
“李郎君喊我影娘便好。”
“嗯。”看似答应又不叫出声,看来这糙人不肯。
林娑知道他的军士做派也不再挑理随他去,反正自己也喊不出“郎君”,至多一句李郎君,加了个“李”字估计他听起来也觉得生疏。
如果喊郎君的话……
林娑想着的视线落在他的侧脸,这个人心事重重的,不见半分开心。
她只知文人墨客会寄情山水,对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大感兴趣,他呢?想要什么,自己总得知道才能报答。
“再往哪去?”李淮舟走到一条分岔路口,往上是要去树林山坡,往下是一片待侍弄的稻田,田埂上开满了紫云英,底下白边缘紫,微微翘起像蝶翅。
“往那去,一直逆流去找那河水的源头,那是一处瀑布蓄的池,还有鱼。”她手指伸出来,戳一戳山坡那边的那片绿。
说到鱼的时候林娑语气特别雀跃,这可是免费的泉水鱼,炖汤红烧或是火炙都是极好的。
前两种她都试过,唯独火炙还没尝试,若是那天没有伤了脚她肯定要下水摸鱼,上京的河大多宽,这样溪要往终南山去寻。
李淮舟忽然开口:“喜欢吃胜春楼的鲂鱼鲙么?”
“不喜欢吃,它家做的牡丹酥、莲房包倒还不错,但要洛城来的那个厨子亲自做。古楼子和山煮羊就要另一位来自西北的做,这些对我胃口。等等,李郎君想吃鱼鲙了?我可以……”林娑停了报菜名,转去想他问话的用意。
“不劳烦,随便问问,曾经听李将军说过,上京的胜春楼的菜色不错。”
李淮舟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林娑在这种山野乡村实在太过安然根本不像上京贵女,故而拿胜春楼一问。
出入此楼的大多是京中望族与官员,既然她知道胜春楼,还知道得这么周全,或许只是情趣不同。
京中舞刀弄剑的贵女也不少,保不齐就有一个爱寄情山水研究吃喝的,想到此他哑然,自己常年于军中带兵,时常要派人侦查消息再做出判断,这些习惯居然都融到了这里,到底是谁防谁。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恩人,吃喝上满足是应当的。”反正下厨也是她喜欢的事,就是这李郎君看起来沉默寡言的,听说有些这样的人会在房事上别有癖好,若他要把那说成报恩应当有的忍让……那自己可受不了,还是直白清楚些的好。
林娑又想到阿苗跟她说的新鲜见闻,她说上京的事无奇不有,房中的事更是千奇百怪,听了痴笑的有,听了恶寒的有,听了太多必会叫人有防备心,还会觉得在那事上人就不是人,是禽兽。
想着想着她脸通红,胡思乱想的,把恩人也想成了禽兽。
“到了。”说话简明扼要的李郎君轻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两个人站立的地方树影随风晃动,碎散的日光也轻荡,靠近小池的生了一丛碧绿的竹,翠色上潋滟着波光。
流水潺潺,顺着声音,李淮舟看到了一条比下游宽阔许多的溪流,这就无怪乎能够蓄出这样一汪水色。
李淮舟将她轻轻放在树荫底下,那有块石头可以歇息,他破天荒地夸了句:“随意春芳歇,是个好地方。”
“剑在那,我拿落叶盖住了。”林娑指了指对岸的竹林。
李淮舟点点头,迈腿走了过去,但五感却不敢放松。
“对了,那有只雉鸡,不怕人的那种,小心些不要走进去。”林娑寻食材的时候被它叨了手,好在走出林子它就放弃了追逐。
李淮舟听她这么说更是小心提防,这是要把自己往固定处引。他随意捡起一根树杈,随意拨弄几下,那剑果然显露出来。
“小心!”
说是迟那时快,李淮舟脚尖猛然发力,精准地踢了一下剑鞘后侧,那半掩在烂叶子里的宝剑瞬间出鞘,割断了已经盘起身子准备攻击的长蛇。
之后剑就“噗通”一声落到了池水里,它摇晃着沉落下去看起来丝血未沾,沉底后在下面发出了夺目明亮的光彩。
“你知道这里有蛇?”李淮舟把剑柄也扔到了水里,沾了泥土的手伸进清水仔细清洗。
“才见到的,没事吧?!”
“……没事。”就算这蛇真咬了也便咬了,无毒。
“你等下要下水捞剑么?”
“嗯。”
“那……能不能捉两尾鱼上来,日头也正好高起来,该午食了。”林娑又念叨起吃来,末了还补了句“对你身体也好”。
“蛇要不要?”
林娑看着他肃穆着眉眼问得很认真,她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吃!若是你……”
“我也不吃。”李淮舟摇摇头,从前军中有自岭南以南来的,看她对吃食颇有兴趣所以也问了问。
林娑看着他笑,眼里瞧见有月晕似的水波在他面上徜徉,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微微眯起,却有莫名的憨气,抿着嘴把头低下,很快耳边传来涉水声。
是李淮舟脱鞋下了水,他的腿修长笔直,动静之间肌肉起伏得分明。
“李郎君会摸鱼么?”林娑惬意地靠在树干上问他,据说西域是茫茫沙漠,那边应该没有鱼可以摸吧?
“会。”回答干脆。
“下次讲讲李郎君在西域的事如何?我以前很想去瞧瞧。”林娑的语气充满向往。
在上京,谁不知道当今灵相曾孤身持节去往西域又随李家军共平了外乱,她回来写的那些风物记让京中纸的价格都翻了一倍,任职时的事则被百姓编成了话本子,如今勾栏瓦舍常演不歇,简直神乎其神!
“西域暂时平定,但某些商贩要道、不臣小国依旧免不了兵戈,没什么好去的。”李淮舟摇摇头。
烈日黄沙,长枪弯刀,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叫人厌恶,他也不会去西域,他一点也不喜欢打仗。
只是走到军营里太久也便无法舍下,当初父亲和姐姐想尽办法让他走,偏偏事与愿违。
这人总是拒人以千里之外,林娑鼓了一嘴的气。
“怎么了?”李淮舟捞起剑放在岸上晒干,转头瞧见她在做怪模样。
“在当河豚。”林娑说话破了气,声音难得有几分恼怒。
李淮舟一面觉得很对她就该这样,要恼怒自己,甚至最好恨自己。一面又忍不住笑了,虽然只是微微地牵扯一下嘴唇,但心里撕开的那点口子里却冒出源源不断的愉悦,像潺潺不绝的泉水,濯洗了这一路狂奔的风土尘埃。
可一觉得自己开心他又生气,自己怎么配,要痛苦要万劫不复才对。
林娑托着下巴沉思,他是喜欢看自己生他的气?
那即便是恩人她也要大胆地在心里评一句:有病!
“几天了,头一回见李郎君笑,难不成喜欢看我生气吗?”气出不去难受,林娑索性问出来。
被她点破,李淮舟立刻收拢了那点破绽,恢复到之前模样。
“没。”他否认。
自己不是喜欢看她生气,其实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大概有点像现在的融了满目绿意的日光,清澈明朗叫人忍不住靠近。
他是没有资格走过去触碰,一团密布的阴云注定和她不相容。如果他当初后者脸皮留在上京或许……
罢了,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他都是已经死过两回的人。
林娑看他表情逐渐又变成闷石头,心里有点郁闷。
“这条鱼如何?”李淮舟修长有力的手忽然从水里拎出一条带花色的,它鱼鳍此刻愤然竖起带这些斑点,嘴巴则微尖,居然是条难得的鳜鱼!
“当心呀被它刺了!”林娑高兴得直拍手,鳜鱼肉质肥美又少刺,虽然小了些但有一条已是幸运至极。
捉了这一条鱼李淮舟回到了岸上。
“是伤口痛了吧?都怪我,快些回来!”他身上那可怖的伤口一用力就会痛,偏偏这人和石头一样不会叫痛,只能让自己猜。
李淮舟拿着剑回来,剑上还有水珠,他走得很快,水珠被震落下来。
忽然,他把长剑横在林娑身前,寒光逼人,叫她睁不开眼,她用手遮了遮光,自己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使的宝剑。
原来剑身中间是微微隆起的,上面还有些花纹,这应当是反复锻打而成。
她曾经听说宝剑淬火看运气凭经验,有时一切顺利只是最后浸水时发生意外,想必这一把剑不论运气还是实力都很相当。
林娑认真地观赏这把剑,甚至伸出了手,可剑立刻就被他收走,像是至宝不肯给人轻易触碰的模样。
“这把剑真好看!”
李淮舟“嗯”了一声,有些颓败地坐在她身边,尽量背对她。
废物,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方才明明就差一点点!
这人笨得不知道跑,自己轻而易举就可以完事,可不知怎么的手却无法移动分毫,剑也如有千钧之重。
对峙的时候他还看到了林娑的伤口,自己剑割出来的伤口,可怜的猎物,还不知道自己正在圈套里。
再等等,李淮舟对自己说,日光之下行凶她一定惊恐万分,让她带着愤恨离开也实在残忍,等她睡去没有知觉的时候多好。
他说服了自己再晚一些动手,等到她熟睡时候,选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来做这项龌龊的事。
“你的耳环掉了一只。”李淮舟提醒道。
林娑面色涨红,慌忙去取,拿下来发现倒不是掉了一只,是残缺了。
“你……信佛吗?”前后两个问题毫不相关,不知道他是如何关联的。
林娑听了一愣,那张脸立刻被一些情绪模糊,她看着草叶上跳动的日光,吐出长长的浊气后回答:“我母亲生前信,我或许也信。”
其实是李淮舟想到完成杀人以后的事,比如要怎么安葬她,是葬去家乡还是如何,若是信佛或许要大火烧了再带走,没想到又触及人家的痛处。
“抱歉。”李淮舟真心实意向她道歉。
林娑摇摇头,只说:“无妨,其实我们该多说说话的。”
这件事李淮舟深以为然,她以后要死在自己手里,甚至香火还要他来烧,多说几句,以后她就能收到喜欢的祭品。
她实在善良,为了报那无所谓的恩情还要忍受这样的乡野环境,可惜遇到了他这样的禽兽。
想到这里李淮舟不由牙关紧咬,她真的需要凶手去悼念吗?
真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