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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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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锋骤然飘动,只低几寸就要取她性命,李淮舟却听到一声嗤笑,他轻而易举地反手抵住从缝隙之间飞过来的那片影子。
“李将军不舍得了?”来人一口标准的汉话,金色长发在光焰里明亮,眼睛是碧色的,竟是个西域胡人。
李淮舟冷笑,剑锋直刺,将影子硬生生逼出了破庙,父亲不累家人却也养虎为患,此人就是最好证明,他咬紧牙关恨不能将他生啖!
“李将军是不是忘了自己为什么没能准时赴新娘的约?”对方不疾不徐后撤,步法轻盈不生一丝慌乱。
李淮舟沉着脸,利剑直刺到底,脸被竹尖划伤也混不在意,只不要命得前刺,不停缩短剑与对方喉咙的距离。
若是自己全盛时他已经死了,偏偏前些日子这个胡人摸清了自己的行踪又于半路暗算于他,顾店主闻到的血腥味确实是来源于他自己的伤口,被败类暗算的伤口。
他如此架势终于逼出了来人的萨珊宝刀,红蓝宝石嵌在刀柄,两只雄鹰扬翅衔着,显示刀主人非同一般的王室身份。
“现在就杀了她,叫我看看。”赫连越露出自己那颗尖锐的齿,像荒原上的狼。
两人兵器相交,火花轻溅,李淮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护腕一片温热,是自己招式太凌厉反倒牵扯了那还没好全的伤。
赫连越闻到里竹林里那抹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笑得愈发畅快,笑问:“李将军,手刃自家人的感觉滋味如何?反正你妻的人头是迟早要被你提来送我的,不如现在动手,还能得我叫个好字。否则我就要去复主人的命了,瞧不见这等美戏。”
“不如你,败军之将。”李淮舟冷声,“如今还要拜在麟国人脚下卖命。”
赫连越狐狸似得眼睛听此言变得阴鸷冰凉,但马上又恢复笑眯眯的神态,他无所谓地说:“可你还不是要向我主人摇尾乞怜?我最乐得见你们李姓子孙如此,现在你们家就只剩你一个了吧?”
李淮舟双目欲裂,瞪着他怒喝:“找死!!”
“找死,是要我杀了你?李将军难道不知道这最折磨人的就是不能生,也不能死么?一了百了多痛快,上不去下不来才最有意思。”
赫连越的官话说得清晰,咬字断句具是上京人的语调,谁能想到他对汉人最恨。
偏偏这人做了那位灵相的手下,明明她就是当年出使西域,间接造成赫连越国破家亡的麟国使者,而父亲正是当年那把灭国的利剑。
四面竹叶窸窸又窣窣,月影下阴沉沉冷飕飕,李淮舟灵犀忽至,他气定神闲地说:“看来你比我受的折磨多,不知这位灵相到底有什么通天本事。”
“呵。”提到灵相,赫连越几乎要竖起的瞳孔有些松懈,气势也削去一些。
他比谁都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于是如鬼一般飘然飞离,金色的发没入黑夜只剩一句冰冷的祝福:“祝李将军早堕地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李淮舟对此不生反应,若是两年前他会恨不能拿刀砍杀此獠,现在只能被迫平静,又或许是绝望,他感觉自己的步伐愈发沉重,却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
谁叫那次他中了赫连越投下的曼火沙华。那毒药他知道,是赫连越家族独有的宝贝,最后几枚被姐姐献给了灵相。据说吃下去的人将不知不觉活一年甚至更久,而后某天突然开始流血,骨头与肉缓缓分离,皮肤也一点点腐烂,人会在活着的时候就发出恶臭。
现今赫连越拿到了药,就说明灵相确有此意……
他开始后悔自己一路上的泄愤,如若不去救那被抢新娘,自己或许还有些余力,那天就可以一剑结果此獠,送他先见阎王!
可这也变相叫她死了。
老天啊老天,何至于如此戏耍自己,不如死了痛快!
竹林的枯叶层柔软,李淮舟每一步都觉得陷在沼泽之地,要花极大力气才能使脚离地,所幸前面有一道隐约的光,幽微地闪烁,指引他向前。
林娑执炬在庙门口等待,看到他回来松了一口气,“是贼匪吗?”
她的眼睛闪烁,像天上的星星,李淮舟点点头,心里念头也闪烁不定。她生了一双杏眼,仰望自己的时候有些无辜,笑起来却如沐春风,叫人贪图。
李淮舟直直得看着她,仿佛她也是那些下一秒就要崩塌的幻觉。
“你受伤了!”来回的风将火苗吹得四处乱飞,林娑眯着眼震声。
她的声音把自己拉回此刻,火苗燎过她散开的发丝,黑夜里立刻浮起些星星点点的金红色,李淮舟忽然发现她是真实存在的,是活着的,似乎还以为自己托付了良人,真可笑,心里不由浮起一丝悲凉。
“旧伤复发,不打紧。”李淮舟有长时间的军旅经验,这种伤他习以为常,每次头阵时总避不开。
林娑帮他脱下衣裳时捂住嘴,这伤口狰狞像一条巨大的蜈蚣从他肩膀爬到小臂,现在正从新生的痂里不断渗血。
她握住金疮药的手颤抖,药粉洒下李淮舟没有躲避,被他的镇定安抚,林娑咽下了多余的害怕,开始认真按照李淮舟所说的方式包扎。
“多谢。”
李淮舟自己包扎的时候难免不顺手,林娑一层层仔细地缠绕,仿佛密密藤蔓又像是竹节,竟然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意味。
林娑摆摆手,这哪里用说谢,举手之劳。
火苗噼啪作响,时间好像忽然漫长,两人神思漫出。
这份沉默忽然被饥饿打破。
破庙里的两人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眼睛。
“我去寻些吃的?”林娑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鞋子摩挲地面,烧火飘来的黑灰也被她均匀抹开。
“荒郊野岭不安全,明天再说。”李淮舟摇摇头,可肚子发出的声音却偏要与他唱反调。
这怪自己,他根本没有想过带林娑回到家乡,甚至他都不知道那地方的具体位置,毕竟荒凉才方便他行凶。
李淮舟想起此事去看她的脖颈,她的衣领上有血迹,虽然现在已经结了痂,所以她真的受骗了吗?就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对伤口问也不问?
他觉得这位官家女也真是有些奇怪,胆子比寻常宅院女儿大很多不说,似乎还皮糙肉厚,伤了竟然不察觉。
“过来。”李淮舟向她招招手。
林娑走过去跪坐在他身边,自己站着太高不方便给他看伤,可跪坐下来又太矮。于是对方的身影气味再一次覆盖住自己,她小心地按捺住下意识要逃跑的冲动。
他丝毫不觉离太近,并且还一步步缩短与自己的距离,呼吸落在脖颈之间,林娑“嘶”了一下。
“痛么?”李淮舟问。
“不痛。”林娑咬唇回答。
只是她莫名想起在街上听过的故事,是平康坊的一些风花雪月,说是痴男怨女会给彼此要留下个印迹,有时就是那样咬一口,因为极致欢愉后的疼痛最能叫人记住。
咬在哪里呢,就是脖颈那块软肉,她听阿苗绘声绘色地讲过。
“刚才歹人的凶器伤了你的脖颈。”李淮舟解释。
他用清水打湿的布巾擦拭她皮肉微翻的伤口,明明那些起伏细微几不可见,但在眼前是如此清晰,几乎要泛起什么波澜,陌生的冲动在自己身体里跃跃。
林娑觉得他的呼吸越来越热,手紧紧握紧衣摆,直到伤口被他呼吸热得快要灼伤时,她失力用手撑在地上说:“这里不行!”
“什么?”李淮舟的面孔也发红,沾着金疮药的手指停在半空有些不明所以。
“没,没什么。”林娑尴尬地笑笑,重新恢复了姿势,等他把药涂完。涂抹时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个人的指尖也在发热呢?直到再分开对坐林娑才后知后觉,这个人是受伤太多又太累,以至于现在有了热症。
深呼吸,她用力深呼吸,如此热症她是知道怎么处理的,她听过大夫的讲解,这次不会有事的,林娑平复心中慌乱,开始为他敷浸透冷水的布巾。
此刻李淮舟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想努力挣扎出来,想要握住那一丝清明,但它若隐若现,最后完全失去踪迹。
林娑看看昏睡过去的李淮舟,又望望黑漆漆的夜终于下定决心。她蹑手蹑脚爬到他身侧,解下他那柄宝剑,剑拿在手里发沉,但在他手上却轻盈如同一片飘入的月色。
伴随着两声门的开合,她离开了破庙。
月还挂在天上,四周草丛深处不知什么在作响,林娑吞下一口唾沫,拿着剑继续行走。
李淮舟在她离去后不久睁开了眼,轻轻喊她的名字却无人应答,身侧的宝剑也不见了踪影,他唇边挂上冷笑,心里滋味交杂。她离开是对的,自己一定会杀了她,但心中又蔓延出孤寂,冷得不知所措。
这一夜他昏沉与清醒交替了几回,天终于露出一线鱼肚白,在草堆上的李淮舟猛地睁开眼。
他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一个脚受了伤的人在向他靠近。对方很快就找到了破庙的门,打开以后把什么东西架在火堆上,李淮舟背着身,眉毛不掩饰地皱起。
血腥味,对方身上有血腥味,是人的血。
当对方的手往李淮舟怀里摸的时候,他一翻身轻松将对方擒拿住,袖中短刀也已抵在对方的脖间,这个位置只要对方再敢动,他就会像杀猪一样把她的血放干。
“是……是我!”
熟悉的声音,李淮舟立刻松了手,他努力眨了几下眼睛,那个有些恍惚的影子终于在眼底重合。
是她,林娑。
“怎么了?”他收回刀,语气冰冷。
“我想用一用你的金疮药,伤了脚。”林娑的委屈简直像这里的气候,时时刻刻要滴水出来。
“药在这里。”李淮舟把药拿出来,松开她,又下意识看看自己的胳膊,血居然没有渗出来,不知道是包扎得太好还是她刚才没有挣扎。
林娑掀开自己的衣裙,伤口她处理过,只是伤得太深,现在还没止住血。
李淮舟袖手旁观没有动作,这个人没有把自己的剑带回来,不知道是否已经知晓了什么。
他心提起来,想到姐姐李素心说过,京中的官家女也都不是吃素的,莫要小瞧了女人,光是细心这一点就足以致命。李淮舟相信她说的话,每次行军布阵她的脑海里的计划就是细致而周密的,敌军根本破不开她的围攻,而自己最擅长的只有冲锋在前,那点孤勇不值一提,所以现在小心为上。
“你好点了吗?”林娑询问他,眼神楚楚动人。
李淮舟别过头,又躲过她的手,不回答。
“抱歉,我忘了,我手上还有血。”
“剑呢?”李淮舟直接戳穿她。她肯定是故意把自己的剑藏起来了,脚伤得也不是很重,或许是自己给自己割的来博他同情,他仔细看那伤口,越看越确信。
“藏起来了。对了,我已经把汤炖上,等下就可以吃鸡汤,你得吃点好的才能缓过来!”林娑不敢把自己拿剑杀鸡的事情告诉他,但说起收获她语气却是那样雀跃。
火堆前两人各怀心思,破瓦罐里的水已经沸腾,闻着渐浓的鸡肉香,两个人心思各异。
林娑在心里默默计算,这或许可以还一半又一半的恩。她拿了根木棍在地上涂抹,觉得这事有点难算清楚,但姑且就这样记着。
对面的李淮舟却防备着,看似垂着头实际余光牢牢锁住了对面那个看似无害的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