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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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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青水镇白桑街附近的居民有些难眠的慌乱,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说镇上来了土匪,于是原本熄下的灯火顷刻间又亮起来。
急雨沙沙,有些胆子大的也跟着带刀官差的脚步,从五人到十人再到二十余人,大家都紧赶着来到顾娘子的客栈门前。
进去一看,果然有凶险!
利刃都出了鞘,冷光闪得人不得不遮住眼睛,一时间大伙儿心惊担颤,顾娘子更直接喊出了声。
刚出声,拿剑的贼匪和被他高大身影遮覆的年轻娘子都双双转过身来,两人瞧见一堆的人脸上表情似乎不太符合劫匪与人质的身份。
“凶手”没有凶相,“人质”没有恐惧,反倒两人面上都有几分疑惑。
“顾娘子?”林娑有些不明所以。
“过来,先过来。”顾娘子心提到嗓子眼,看到那把锋利的宝剑还没搭上林娑的脖子朝她不停招手,出声都害怕语气太急,又害怕声音太轻。
林娑懵懂得点头,冒着雨小跑过去。
“没事吧?”顾娘子先问她安危。
“没事,这是怎么了,官差怎么来了,贼匪说的是……他?”
旁边公差先是拿出令牌以证身份,然后握着刀义正言辞道:“匪贼,放下武器尚可从轻发落,若你不知好歹,哼哼,我等手上快刀可不是吃素的!”
林娑面上仍旧有些呆滞,顾娘子以为是吓的,轻轻拍拍她的背脊。其实她在想如果他是匪贼那为什么那天救自己呢?
李淮舟的剑在公差一番话毕后重新入鞘,他眼睛微斜着敲了眼衙差,迈开步子朝众人方向走来。
“放下手中凶器!”身后公差大声叫喊,可对方并不理睬,几位还算是练家子的差爷立刻拔出手中快刀,寒光在院里闪现。
林娑被顾娘子拉至身后又劝其他人快走。
可李淮舟跟鬼似得,一眨眼就到了跟前,刀快要扎在他身上也丝毫不惧,他不紧不慢地开口:“何以认定我就是匪贼?”
灯影下他慢条斯理地问,表情甚至称得上气定神闲。官差们听了此话面面相觑,眼前男子确实不像匪徒,反倒是气度不凡兼有些官家子,除了只蒙住的眼睛减损了些风度。
顾娘子上来抢白:“你身上有异样的血腥气味,看步伐是练过武的,还是个中好手,最重要的是你方才就要对我家小婢不利,大家伙都看到了,可不是你空口白牙能反驳得了的!”
“嗯,店主句句属实,看来某确有嫌疑。”李淮舟点点头,有些漫不经心地转起了手中剑。
明明动作优雅,可那剑鞘上晶莹雨水好似利箭突然就向官差们溅射而去,几人纷纷扭头躲避,雨声里马上响起了兵刃落地声,没人看到李淮舟怎么出的手,只见差役们手中的快刀像梨花一般落了个满地,雨水滴在刃上,冷光幽幽,叮当作响。
众人战战兢兢,这人带着点冷笑开口:“可惜,都错了。某姓李,名淮舟,上月从军中卸甲归乡来迎我未过门的妻子,前几日才打听到她沦落于此。这宝剑是父母之命后互留的信物,方才是以求相认。”
顾玉珍问林娑是否当真如此,林娑只好点头。
“然,店主为我妻安危着想实在可感,多谢。”李淮舟宝剑入鞘,向人行礼,又从袖中拿出一枚银相酬。
官差们对这莫名其妙的变化都摸不着头脑,顾玉珍倒是很快接受了,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换了笑脸道:“我的不是,各位官爷,夜雨尚凉,在我店里吃一顿热乎的再走吧。”
一听有顾娘子的犒劳,官差们纷纷捡起落在地上的刀,抖去雨水后窃窃私语一阵,又带着不好意思向李淮舟提问:“确实有听咱县令说李家军放了一批军士还乡,您真是李家军?”
李淮舟此时已脱去蓑衣斗笠,两手拢在红泥暖炉附近,听了话他默然从怀中拿出解甲放还的军牌递予众人。
官差们仔细去看,果然同大人画的牌一模一样。
早就听闻李家军的赫赫威名,如今终于见到。其中一位年轻的捕快难掩兴奋神色问:“传说有位李将军是个女子,此事可当真?”
言语一出,同僚纷纷指着他笑,说此人遥想人家风华太久,但总求不到一个真,现在有机会果然是要问的。说完大家也纷纷注视着李淮舟,都是一副好奇模样,本朝国祚得续全靠这李家军。
“确实如此。李素心将军二八年华便随镇北元帅去了西域,百步穿杨一枪入云也用兵如神,老将军薨后便是她在带兵……”
说起李家军,李淮舟的话多了起来,林娑为他们倒酒,李淮舟中断了言语,握住她的手中的陶壶柄说:“我来。”
林娑按捺住心神才没被他的动作吓掉了手中壶,被他这么一握脸上不由泛红,他指间的老茧摩挲她的皮肤,将粗糙的冷都传给她,也不知道是剑的冷还是雨的冷,但靠近掌心的地方倒是热的。
见新人如此,屋子里的人纷纷哄笑,顾玉珍也笑,“李家军”三个字就像是定心丸。林娑心肠如她姓名似得柔软又活泼天真,嫁给这样的人有个依靠也算好归宿,虽然对方瞎了一只眼睛,但人生哪有完满的,顾玉珍仰头喝下一杯酒,酒劲烧得眼泛红。
第二日,李淮舟早早牵马在门口等。
林娑的行李没多少只一个包袱,出门时顶着春日下他垂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林娑鬼使神差地同他说了个谎。
“此行不顺,与送亲的队伍失散,嫁妆……也不见了。”林娑说完干笑两声,这个谎好像有点拙劣,那嫁妆估计才出京城就绕回了林府,父亲压根没想送。
“我此行也不顺,只剩信物与碎银几两,望娘子勿怪。”他好像信了,没有说出叫自己难堪的话,连眼神都没有半分的调笑揶揄。
林娑低头抿抿嘴,没接话。
上路前顾玉珍和王奎都出来相送,拿了些路上可吃的干粮,顾玉珍一直觉得与林娑投缘,送了她一对嵌了红豆的耳环。旁边王奎不语,只低头作陪。
分别的日子是个晴天,昨日阴雨仿若如幻,今日大树下的泥坑也已干涸,草木鲜亮,日光澄澈,是个赶路的好时候。
两个人并肩离开,但走到一半林娑回头看顾娘子,她还在朝自己挥手,短短半月余却好像认识了很久,她也努力回应。看她感怀李淮舟忽然安慰:“若是想念以后再来,你落难不易,都是我的过错。”
“不,那日要不是郎君救我,我已经命丧歹徒之手了。”林娑摆摆手,把两人之间的缘分挑出来说明。
谁知李淮舟听了却一愣神,神情之间似乎在说他不记得这件事。
“妆发散乱,郎君没认出我也难怪。”林娑喃喃。
李淮舟摆摆手解释:“我记得,只是追风赶月实在疲惫,加之路上遇到的贼匪也都一并惩治了,因此劳累过度以至修整多日方好,。”
“无怪乎店主说你身上有血腥味,是那时候受了伤吧?”林娑恍然大悟。
“确是如此,请娘子上马,让我牵马执镫。”李淮舟如此提议。
林娑看看他,自己比他矮一个头,步子也是小了许多,可能军中出身的他走得不自在,嫌慢。
于是她由这位素未谋面的夫君扶着上了马,其实马背上能瞧见更远的地方,道路两旁水田已整备完毕,更远处细风斜柳映在远山的淡影里,美不胜收。
林娑心情轻快想到从前溜出去看话本子,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那自己四舍五入也与这个桥段相似。
其实自己的人生是糊里糊涂就到了今天,也没办法,就这样继续吧,还了恩情她就想办法离开。
这么左右几句安抚自己的心,林娑继续欣赏春日图景,偶尔也看看李淮舟的背影,他还是戴着斗笠,不知道是怕晒还是不喜欢在人前露出自己那只眼睛。其实看了他眼睛的人只会怜惜,毕竟露出的那只眼很漂亮,瞳色乌黑沉静,春光落进去的时候像精雕细琢的黑色宝石。
自她上马后,李淮舟就不再开口,直到两个人在破庙里升起火他才吐出一句:“吃些就睡,太劳累。”
林娑想说不累,但官宦人家的小姐如此颠簸应该觉得累,所以顺从地点点头。火焰在两人之间猎猎,明亮的光在闭眼后还留有光影,林娑转个身背对火焰准备入眠。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春夜喜雨又与佳人同室,哪怕是破庙也应当愉悦,李淮舟却只看着自己手中剑,看到双眼有些发酸后又去盯林娑的背影。
她那对自己来说过分纤细的脖颈一手便可掐断,他有很多种方式杀了她,但现在却有了几分迟疑。
李淮舟与林侍郎女儿的婚约是真的,但这个名字真正的主人早就死了。名字的主人是个年轻又忠心的军士,是李素水将军,也就是姐姐最得力的副将,但两个人先后折去,如今只剩他这个人一样的鬼。
想到此,李淮舟心坚定了三分,自己必须要看到这次斗争的最后结果,他就是为此才苟且偷生的。
战场上自己结果人性命的事情干了不知多少,他已经熟练,她在自己的剑下不会有痛苦的,只是一点落雨似的凉就再也不知天地人间。
李淮舟按剑定心,宝剑毫不犹豫地铮然出鞘,霎时间寒芒就将破庙里盈盈暖光一分为二,再向下就她脆弱而纤细的脖颈。
他一步步走过去,虽然知道前方也是他自己的地狱。
“战,是为百姓和乐。”父亲的话忽然出现在耳边,他脚步不由一顿。
父亲曾反复对阿姊和自己说带兵打仗是为“和”字,也是士兵与士兵的交接,不应累及家人。
父亲死后姐姐也牢记此话不曾忘记,她为百姓为万民而战,所以所到之处有百姓有万民支持,可如今自己却要手刃一个没有半点反抗之力的妇人,可耻。
李淮舟开始头疼,脑海里像有兵器在激烈交锋,耳朵也嗡鸣不止。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自己违背父亲与阿姊的话是不孝,脱离军队向君主寻仇是不忠,现在又要杀妻投诚,这是不仁。至于义……不管是李小将军还是演过的李将军,每一次他都冲锋在前悍不畏死,那时候或许真的拥有过义。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从前。
母亲、父亲还有阿姊,九泉之下你们还愿意认我吗?李淮舟垂手,剑锋在火光中颤抖,只是很快又猛然绷紧。
他愿堕无间狱,只求能见到那个人许诺的那天,看到皇位上的人滚下去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