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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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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竹点头说,“此人就是了,名叫素洛。”
我们跟着他走进这位素洛姑娘,她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又来了?上次你来,我师傅都骂我,让我少插手花贯寺的事情,除了能惹一顿不痛快,什么作为都没有!”
然后抽出旁边的一本书,翻开两遍,撕去了其中一页,然后在手心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净竹说,“我这次来,倒不是为了花贯寺,想要让你帮我找一个人。”
素洛将手中的书合上,放回原位,又走过两个书架,像在找另一本书,边走边问,“找谁?”
“在荒山的麒麟山,有位泉公子,他与地狱阎王做了交易,如今应该在人类历练,要找的是他。”
素洛哼了声说,“怎么你们都来找我,我不过一个写梦的,怎么替你们找人去了。这几千年的书如果乱了,还要不要管?”
我先问,“还有谁来找过?”
素洛回答得干脆,“素衣女魃前几天来过一次,也要找泉公子的梦,不过她要的不是人间的痕迹,而是他曾经在荒山上的梦。我看这泉公子可挂念着不少人的心。”
我问,“她找荒山的梦,这是为何?”
弟弟比我有觉悟,先说,“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想知道,泉公子曾经有没有梦到过他。”
女子轻轻一笑,“对了,就是这个目的。”
我问她,“你这些日子为人间写梦,可曾留意到关于泉公子的痕迹?”
她说,“等我忙我手头的事情,再说。”
说着又抽出一本书,撕了几页,又揉成一团扔掉。见她离开,我将纸团捡起来,展开看,里面的文字一见光,竟然瞬间就消失了。我问净竹,“你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净竹走在我前面说,“书是阅览几年前历史的唯一痕迹,她一定是得了巫山瑶姬的指示,要改一段历史,或是几句诗词,撕去几页文字,改变原来的脉络,或者干脆删去了一个人的人生过往。”
这女子盘算了一阵后,点头说,“好了,我带你们去清点下人间泉公子的梦吧。”
说着她轻轻推了下眼前的书架,那些书顷刻倒下,每个文字都成了一粒水滴,汇集成一片水流,笼成一片湖泊。然后侧过身,再推倒一片书架,文字扬起一片浪潮,和旁边的湖泊凝聚在一起。渐渐,看着她将原来的书籍园林变成了文字海洋。然后素洛手中拉扯起一根湛蓝的细线,将文字都牵连起来。说道,“上次素衣女魃来,我就找过泉公子的下落,他的梦五彩缤纷,果然名不虚传。”
“是什么梦?”
“你若是化作女身,去他梦里一遇,就知道我的意思。”
这话说得,好像我不是女的一样。我问,“那我怎么去他的梦中一遇呢?”
女子腾出手中的线,递给我牵着说,“你拿好了,等会儿就知道了。”
我牵起那根细线,刚碰上,我的手即可变成文字,记满我的过往,从雨轩嘴里的回忆,到我跪坐在雨夜的委屈,统统都用这双手去见证。渐渐我的身体好像浮了起来,在文字中荡漾。然后连双眼都被地狱一行的文字淹没。
然后是一片黑暗。
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充斥各色的霓虹灯,还有闹腾的音乐,已经拥挤的清凉人群。
我好像来到了人间,一个深夜的酒吧里。我正四处张望寻找这梦的踪迹,看到泉公子穿着一身庞克的皮衣走近,我跟他打个招呼,问道,“你这风尘扑扑,从哪里来?”
“我从叙利亚而来,在迪拜转的飞机。”
我说,“那里可还有战事?”
“那可不是!”他在身边坐下来,脱下皮外套,“好像从我成年后就在打仗,这都多少年了。”
我惊叹他的经历,“你今年多少岁?”
“三十七了。”
看他年轻的脸,胡须剃得干净,像个奶油小生。和我想象中他的样子都不一样,或者应该身穿英国订制的西服,站在舞台中间,字正腔圆,还带点留学口音;或者是亚麻衬衫带着定帽子,周游各国的模样,可以是记者,也可以是游学作家;再或者是位厨师,不喜欢抛头露面,不喜欢浓烈的味道烹饪,擅长改革尝新,厚厚的一叠菜单,都是他多年积攒的本事。
但眼前这个牛仔流浪客的模样,出乎我的意料。我说,“三十七岁,可成家立业了?”
“成了,后来离了。孩子八岁,一年见一次。”
“跟着妈妈更靠谱些?”
“等他成年了,再跟着我走南闯北吧。”
“叙利亚也太远了吧?”我问,“你为什么从叙利亚来,难道做的是战地记者?”
他笑了笑,“我在做一门生意,去那推销了。”
“什么生意?非要去那水生火热的地方。”
“汽车生意。这种不安定的地方,人人都要车,随时都要准备逃跑。这车不必豪华,只要四个轮子跑得飞快,就有市场。”
我不能理解,“那里没车吗?非要你千山万水地去卖车?”
他说,“那里通货膨胀的厉害,而我几年前贷款锁了汇率,这会儿最好赚。”
“你倒是有生意经。”
“这赚钱的法子,你要赚一行的钱,一定不要盯着这一行赚,不然只能越赚越亏,一定要借着这生意盯着其他地方,那才有门路。”
我说,“那你赚了不少吧。”
他有些自嘲,“人呀,总是在一方面聪明,在另一块就少了跟筋。就好比我,虽然赚了钱,可是都花在女人身上了,或是败在她们身上。”
“和女人花销,无非是吃饭喝酒住酒店,大不了送包送衣服。难不成你遇到的人都送钻石项链,害得你倾家荡产?”
“要都是用钱换了东西还好,我也不喊冤。只是有的女人非要我娶她,我没办法,只能送上一份彩礼,好当做我的愧疚,然后消失离开。有时过于信任别人,投资或担保,亏上好多钱。我对女人总多情,她们遇上事都爱找我,可天下的事都能用钱办妥,所以顾头不顾尾地,统统花掉了。”
“你也太多情,哪能轻易花了钱,如今还落个单,不亏死!”
“我这人奇怪,身边总围着各式各样的女人,我也愿意和她们打交道,可最不开窍的就是把握不住分寸,比如我见人有趣,和她聊天旅游,上床睡觉都不在话下,她非问我爱不爱她,要不要结婚?但爱究竟是什么呢?像是某种承诺,而结婚又是什么?像是某种契约。”
“你不爱,为什么要和别人睡觉?”
他理论,“这不就跟吃饭一样吗?今儿吃小葱拌豆腐,明天吃鱼香肉丝,过两日吃顿豪华的,波士顿龙虾,那我问你,我是爱上了肉丝还是波士顿龙虾?”
“这不一样。”他的话荒唐,可我竟不知道如何解释。“那我问你,如果离开了她们,你会不会思念,或不或顾盼回手,当时要和她们长相厮守就好了?”
他点头说,“会。就好像几年没吃一顿波士顿龙虾,也会嘴馋,总要见一见尝一口才好。”
好嘛,他竟然把女人比作一道菜肴。我问,“那你这些年一定经历过不少感情吧?”
他说,“数不清了,有的人名字还隐约记得住,有的已经早忘记了。”
说完他去吧台要了两杯酒,先是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再慢慢小酌剩下一杯。这时一个长发女子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轻一笑,他回了句玩笑话,惹得那女子像没了骨头一样,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全身软了,他马上用手扶上女子的腰,娴熟地如一位精妙厨师。
他在不同的女人身边周游,喝了一杯又一杯,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觉得天都快亮了,看到他端着高脚杯再次走到我身边,说起醉话,“我从过去而来,惦记着往日的繁华风流,这会儿看到你,像是曾经诗句中的一位站在梨树下的女子。”
这语句像是荒山上的泉公子,如假包换。
我说,“哦?那时候你同这位女子做过什么?”
他说,“我和她在梦中冒死去了趟地狱,只为在生死薄上划去一个名字。”
“划去谁的名字?”
“划去她的名字。孟婆记下的名字,都有轮回。她不愿再做人,所以要有所了解。”
这一出梦,就不是对我说的了。我问,“不做人,那就烟消云散了?”
“不是。”他似乎有点醉了,睡眼惺忪的模样,“只是将那名字腾挪到《花草集》上,做一多飘上空中的梨花。”
“不做人,去做一朵花?”
“对呀。”他晃了晃酒杯,“你或许不知道,这世间的万物都会变,上辈子是头猪,这辈子可以改做一个人,下辈子还能去做一朵花草。”
“这不是乱套了?”
“都是在规则中寻找破绽。天上有天上的规矩,人间有法律道德,地狱又有各层的刑罚,彼此相依相存。若是能上天入地,寻找规则间融会贯通的捷径,就有了挥洒想象力的空间。”
我问,“可是这其中的意义在哪里呢?”
他说,“比如我认识一位男人,一辈子受苦,熬了几十年矜矜业业都没有回报,快死了还遭遇骨肉分离,死之前他冥冥感觉到,这一切的根源都来源于童年时候误杀的一条狗,他七十岁以后的噩梦,都是那双无辜的眼睛,醒来全身大汗,认为他苦难人生的根源,就来自这只狗的报复,所以等到投胎的时候,就想去当一条狗,追寻曾经亏欠的那一份遗憾。”
我问,“怎么能做一条狗呢?”
“地狱里还有一本书叫《动物志》,你将《生死薄》上的名字换过去,就行了。”
我感叹,“原来这么简单。”
“对啊。所以人生短暂,遗憾的事情不必在此生找回,这天地间的公平,从来不局限在一生之中,而是看你的过去未来,在几千年的长河之中,才能勉强说得上因果相依。”
我心想,我见识过荒山和地狱,命运不过是神仙手中的把戏玩意,哪里有公平一说,不过看天上之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