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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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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灰色道袍的弟子眉飞色舞,脸上浮起阵阵红晕,漂浮在空中,伸手抽出纤纤腰带,甩在空中,像风月场中的酒醉客人。在他招示的法术下,一朵朵罂粟花在腰带上柔情开放,先是硕大的花苞,然后烈红地花瓣褪去,留下结实饱满的果实,像一颗颗翠绿的杏仁,绕着锯齿的边,诱人而丰满。这弟子倒下去躺在花上,像是沉迷在梦中般滚在滚去。
弟弟说,“你倒是把忘俗山都搬来,把神仙的弟子都迷惑了。”
我说,“此药烧出来的不是毒,而是浓情蜜意的香。”
看到这位弟子浮起的腰带,旁的人也拽起来,飘到空中,竟然掏出一支笔,写下来这些年在花贯寺做的事,洋洋洒洒,不像是记事,而是忏悔。
比如莲拆十八年,师傅见嫦娥路过花贯寺,心里惦记许久,却不敢造次,心中郁结,于是去了人间投身为人,在风流场中沉醉缠绵,找了多少替身,却惹来官司,坏了投身之人的命数,于是派我前去地狱销案,从钻石山的巨蛇肚子中,挖了块蛇胆送去孟婆,好改得人不知鬼不觉,这才隐瞒了他的错事。
再有莲拆五十九年,莲引道人在人间寻得的一匹千里马,师傅嫉妒,一面骂我们无用,一面派我在马的饲料中混入了巴豆,这下马驮着莲引道人在天上跑得晃晃悠悠,偏偏那日师傅灌了他不少酒,这下把莲引道人摔到病灶山中,竟在大象粪中睡了一天一夜。这把莲引道人气得够呛,后来病灶山有位叫清浅的小徒弟来拜山门,被莲引道人遇到,故意为难她,让她也要在大象粪中痴睡。弟子们都嘀咕,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肯做这样羞耻之事,可是她竟然答应了,还感谢莲引道人给她这个机会。果然人笨遭欺负,再有几分下贱,就要更受委屈。
清浅本来和净竹扭打在一起,看到行书在寺庙的柱子上这等往事,宜嗔宜喜地过来,拽起这位弟子的领口,飞到天上说,“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弟子们看不起我,又要戏弄我,可是我没办法,若不低贱些,我可能早死在泉公子,这位天下第一虚伪之人手上。只要人够低贱,就能获得旁人碰不到的机会,也能获得重生的机会,甚至可以在碌碌无为时,来到这里和你们做师兄弟。”
净竹这会儿也飞到她身边,又召集了其他师兄弟,围着她质问,“如今莲引道人来了,你是不是早就悄悄投诚,爬进了他的被窝?”
清浅微微一笑,像是喝多了酒,“我倒是想咯,只是他的被窝,早有其他人占着了。”
净竹问,“谁呀。”
清浅的手摇摇晃晃,像寺庙另一个角落,正飘在空中的抚琴的女弟子说,“就是她。”
净竹虽醉了,但是被清浅一指认,还是吓得一激灵,“笑话,怎么可能?你别诬陷她了,她可是神仙们眼中的第一琴师,光靠那时促时缓的音调,就能改变人一生的魔力。哪里需要你这样的手段?”
我看向那位抚琴的女子,正闭着眼挥洒手指间的琴艺,闭眼念道,“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果然有才情,堪为女人中的豪杰。我嘀咕,“这般惆怅和洒脱,怎么会进别人的被窝?”
净竹拽起清浅,飞到那女子身边,质问她,“你好好听听她弹的琴,念的诗。就知道人家的境界远高于你遥不可及的天空。”
清浅讥笑道,“遥不可及?要不是追求世俗和神仙的那点权力,她为何要拜在准提道人的师门下,又为何马上获得莲引道人的偏爱?才华?你去人间看看吧,天下的人那么多,弹得比她好,念得比她更忧郁的大有人在,还有多少埋没在世俗的变迁中不得志向。实在不信的话,你们偷偷去莲引道人的被窝里闻闻,说不定她的香气还没散呢。”
道理没人愿听,但最后一句的摊牌,让净竹失魂落魄,像是理想泡沫统统消弥。他满目狰狞,全身竟然还发着抖,在空中晃来晃去,一会儿撞翻了那位在墙壁上写字的弟子,一会儿踩到位喝酒的弟子,跌入对着镜子浓妆艳抹的弟子怀里,然后全身疼痛般滚出来,在大殿里发疯般跑来跑去。
清浅看着一阵欢笑,“也不知中了什么让我如意的毒,最后滚到人间去,连我报复的机会都不用了!”
可是她眼睛一闭,似乎双脚剧烈疼痛,跪在地上仰天长啸。五味杂陈,最终流落痛苦。而周围的其他弟子,有的从欢笑跌入痛苦深渊,有的沉溺回忆流泪,又突然如梦初醒,飞出花贯楼,不知冲去哪里。
我看这一切混乱的场面,知道这下我彻底要得罪莲引道人。我看着神仙的弟子们在我的掌控下变得失态荒唐,甚是可笑,像一幅胡乱涂抹的壁画,出现在神仙的坟墓之中,巨大宏伟,惹人发笑。
弟弟说,“你要再加重净竹的痛苦才行。”
看他滚在空中,在弟子们撞来撞去,还未意识到他痛苦的根源来自大殿中的香气。我轻轻绕动指尖,一阵短风卷起,飞去净竹身边,他马上双手捂着额头,用力敲打,然后撞上佛像,一只握着净瓶的手就被折断,摔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这引起壁画上弟子们短暂的关注和担心,他们纷纷看去这眼前的失态,可是在我的指挥下,他们继续演出,卷入了更放荡的快乐,或者更深渊的痛苦。我看着他们相互缠绵,用毛笔拨动着琴弦,用头发在脊背上书写着故事,有舌头代替声音,交换着彼此的秘密和乐事,而痛苦像地震或是暴风雨,卷来了一阵惊心动魄,又悄无声息地缓慢退场。
净竹撞断佛像的头颅的时候,才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而是被荒山上的平平女子操纵,他飞到我面,命令我说,“你快停下这一切!不然千刀万剐你都是幸运的!”
我说,“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哪有资格和我谈条件?要不是落入你的圈套,你能这样站在我面前?”
我说,“我不愿听这样的废话。”然后继续绕动手指,飞得更快些,他跪在地上挣扎,满面通红,几乎要爆炸,骨子里的骄傲自满终于倒塌,他拉着我的裙角说,“我答应你,你想要我去找巫山瑶姬的弟子对吧?”
正是我变本加厉的时候,“光找到人还不算,我要你出面帮我问来泉公子的下落。”
净竹似乎有些犹豫,可我的手指不会让这段纠结太长,终于,他跪在地上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停下这一切,我马上就启程出发,一定问到泉公子的下落。”
我看着这大殿中的眼花缭乱,说道,“我若是恢复一切太平,你们一定会联合起来治我于死地,相比于这花贯寺内部的恩怨,当要对付荒山之人的时候,就变得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还没等净竹说话,弟弟伸手一变,一条项圈就绕去了净竹的脖子,然后一条长长的牵引绳拽在手中,递给我说,“这不就好了?看他还怎么跑掉。”
我佩服地看着他,“你怎么有这么道法术?”
弟弟说,“在人间的时候,我就会饲养动物,流浪猫流浪狗。前阵子在病灶山,我又熟练了这项技能,磨炼成一道魔法。”
我渐渐松开手,正好大殿中的香已烧尽,原本浮在大殿之上的弟子们纷纷落下,摔成一片。一个个倒着,还未清醒。戏终散场,可还有人意尽阑珊。净竹渐渐神智明白,看着我,又看着脖子上的项圈,说,“若是戴着这个行走在天界上,岂不是要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弟弟轻轻一摇手,那项圈变成一朵柔软的云朵,像是一片披上的大毛,虽然不合时节,却能掩人耳目。我对他说,“好了,这下你的面子都顾及了吧?”
他再没有拖延的借口,召出两朵云就带我们一路前行,漂浮在浩荡的虚空中。
我知道从花贯寺出发的路,比荒山更高更远,我们浸在一片碧蓝的苍穹和缥缈的云朵之中,没有荒山的阵阵喧闹,这里的平静是长久的寂寞。
我们一路无话,直到云朵中飘出了一座长长的木桥,宽约三丈,净竹先走上去,我和弟弟跟上,只见这座木桥直通云霄,像是我第一次去耄耋山踏上的长长胡须。
不知走了多久,才听见桥下似乎有流水通过,我问,“原来天上也有河流。”
净竹说,“山川和河流从来都相伴相依。”
我扶着桥栏杆看下去,只有漂浮的云朵,却看不到天上的河流。我问,“这里就是巫山瑶姬的所在吧?”
“这里有她的书院,天下浩瀚的书籍都藏在这里。”
我问,“哦?这种杂事居然不放在荒山?”
净竹说,“你见过荒山的战事,若放在那里,早被地狱之火烧光了,人类的历史不都白费了吗?”
再往前走,果然看到一望无际的园林,却不是茂密的灌木树林,而是一排排陈列的书籍,竟然不放在屋子里,而直接展陈在空中,像一片文字的迷宫,和人间不一样,并不害怕日晒雨淋。
我知道文字的博大精深,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我注意到一位女子行走在书架之间,像一朵漂浮的茉莉花,驰游在春意之中,这不像书院,更像盛大的园林。我问净竹,“那位就是巫山瑶姬座下写梦的弟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