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麦花的漫漫生死》宋樊姑娘

40、第 40 章

　　雨轩在塔的角落找到了爷爷的名字，大喊出来，“呀！他的名字在这里！”

　　我朝着她指去的方向看去，看到苏书平的名字，还有背后矜矜碌碌的一生。他从小跟着下乡的爸妈，在知青生产队的车间长大。十九岁参加工作，第一年不慎被机床切断了小拇指，发烧后整个人就笨了，直到三十岁经介绍娶了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七年有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从此被柴米油盐占据。孩子们陆续长大，分别成家立业，又开始带起了孙子孙女，众多晚辈中，我成为他后半辈子犯难的关爱和烦恼，他时常看着我的背影思考，到底应该怎么对待我，是放任我独自成长，或是呵护备至，他试过各种方式，却只能激起我的反叛和顶撞。

　　这一趟匆忙的人间和我无数次的猜测差异不到，不过是另一种视角。我急于看爷爷此生之后的记录，却是一片空白。我问雨轩，“这是没有，还是被抹去了？”

　　雨轩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上下求索，像是痴情之人在三生石上寻找辜负一生的名字，可是始终没有任何痕迹。我张皇迷茫，不知爷爷到底在哪里？他不在荒山，如今不在地狱，消失在哪里更是无从得知。

　　正当犹豫之时，那根系着我和雨轩的发光绳索一下拉起我们，将我们从生死塔的迷茫中拽出去，我刚要张口询问究竟是何要紧事。却看到一位天高恶面的红脸将军驾着威猛的贪尸犬正追着逃跑的泉公子，他一手拽着弟弟，一手牵着绳索，将我和雨轩像风筝一样飘荡在地狱上空。

　　雨轩问，“那不会就是地狱阎王吧？”

　　我心惊胆战地说，“这副可怕的模样，可能就是了。”

　　泉公子使出浑身解数，将那灯笼变幻出十八般武艺，时而一把举天的大刀，或者灵巧的细针，纷纷向身后飞去，可是阎王将军的一声狮子吼，就将万种技艺烧得精光。

　　地狱本就率属于毁灭，更别提这些幻术之事。

　　地狱阎王徒手飞出手中的剑，瞬间幻化作千万把冲去，将泉公子的去路斩得七零八碎，成了遍布陷阱的深渊。泉公子将双眼照出火炬的光，好洞察潜伏的每一个危险。

　　地狱阎王大喊，“你眼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做我的忠臣，和我一同向天上神仙发起最强势的攻击，当然不光有你，还有无数同样不忍神仙无用的肱股之才，一路勇往直前；另一条就是败在我的脚下，做地狱最委屈的亡魂，从此不再任性，做诗人、勇士、哪怕平民统统不成，只能在十八层地狱中轮回受刑。”

　　泉公子浑身大汗，甚至在诸香沼泽中摔倒，灼烧半身狼狈，他赶紧跳起来，继续逃跑。虽然我与他相识的时间不长，却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张皇失措。

　　地狱阎王试图在其他人身上寻找破绽，看到我和雨轩被牵在空中，赶紧朝我们飞出一条烧红的铁链，我和雨轩赶紧一闪，结果我的脚被抽上一下，嗞的一下烧起来，疼得我几乎要掉下来，还好雨轩用力拉住我，不然就得掉下来。

　　我和雨轩身无长物，毫无招架之力，成了泉公子对抗地狱的累赘。

　　地狱阎王将铁链化作一个圈，再次向我们抛来，泉公子眼见不妙，马上将手中灯笼化作一艘闪着白光的轻舟，一下飞起，将弟弟和我、雨轩一同带上，远远飞起，如同我曾经去往荒山的行程。

　　泉公子大喊，“你们先逃！我来对付他！”

　　这轻舟像是在地狱中找到一个捷径，带着我们逃离，而我们却成了泉公子的叛徒，在他最无助的时刻离开他。

　　雨轩说，“我们留下反而拖累了他，不如回到荒山，想想办法，如何救他于囹圄。”

　　我想到荒山急匆匆的时光，说道，“可是地狱时间漫长，只怕他等不到我们！”

　　雨轩说，“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只能祈祷他能多熬些时间。”

　　回到荒山，浮云翩翩，安详平和的一切，好似过眼云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还需要抽丝剥茧般仔细回忆，而我的信念从找寻爷爷的下落变成将一个人救出地狱。我像是从天上到地狱中最无用的人，只会一贯索取，接受每一个人的馈赠和帮助，但当别人深陷泥潭之时，我就变得毫无用处。

　　我想起最后战胜刚毛猪的关窍，来自杨不玉带来的贵妃娘娘的锦囊妙计。和雨轩商量，“我们要不要去清平岛找一找贵妃娘娘，说不定她有办法将泉公子救出来。”

　　雨轩的建议是，“要是我们能找到素衣女魃，她好歹一个神仙，况且与泉公子又有交情，一定能想到良策，就他于囹圄。”

　　我说，“不如我们分头去找！说不定能找到其中的法门。”

　　雨轩赞同，我们随即兵分两路，我和弟弟前往清平岛。绕过迷雾，穿过丝竹管乐的靡靡之音，在凝香门中找到了正在池中清洗发钗的杨不玉，我直接问，“现在泉公子被地狱阎王追杀，可有解救之法？”

　　她站起身，抖了抖发钗上的水，用细布擦净，“像泉公子这样的人才，连神仙都不忍心杀他，何况是难得遇到人才的地狱阎王。”

　　我将地狱阎王给出的选择告诉她，她笑了笑说，“果然如此，那泉公子就一定有办法，脱身出来，或者干脆委曲求全。先有一则缓兵之计，再有拖延之法，只等我们前去救援。就算地狱阎王再恨他，也不会立马要了他性命的，哪怕关一关，软的硬的各式一遍，有漫长的时间在，怎么就立马让他成了亡魂？”

　　我明白她的意思，地狱阎王的话不过是下马威，他们之间本就没有深仇大恨，不可能治泉公子于死地。杨不玉的话让我有五分宽慰，还有三分是泉公子将我们送出地狱的理解。

　　我说，“就算他一时服从，好蛰伏些时日，我们也得想办法，前往地狱救助呀。”

　　杨不玉浅浅一笑，对我说，“我去问问贵妃娘娘，你们稍坐一坐。”

　　然后从侧门走了。剩我和弟弟留在院中，看到一颗颗荔枝树，上面都是饱满红润的荔枝，弟弟问，“这清平岛住着的，可是杨贵妃？”

　　我将此前的故事告诉他，他听得起劲，笑道，“这荒山的兴致，都是将过去后悔之事反复查看，就像书的意义。”

　　“书的意义？”

　　“对呀。”弟弟说，“自古孤独善良且不爱言语之人最爱作文写书，写的都是未尽之事，后悔的过往以及无法抵达的远方，就算是过去回忆的纪实，也一定要有灵巧的文字圆润几遍，将那些头疼的伤痛，以及反复折磨的不堪，统统雕琢掉，圆润如一块美玉。等多年后再翻阅，一切都没有瑕疵，好像书上的文字本身就是真实的记忆。”

　　我们坐在院中，看着唐风晚韵的精致，好像两个从现代穿越古代的旅行者，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奇闻异事，看千古美人与一代帝王的传奇，却比不过一阵风，随便吹过数页纸，就是一百年经过。

　　等来杨不玉的答复，她说，“果然贵妃娘娘有一则办法。”

　　“什么办法？”

　　杨不玉说，“上古时代，还是荒山出现之前，连嫦娥还没登天的时候，地狱阎王曾经向天上的神仙发起宣战，多少神仙不能抵抗，只有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神仙摆平了这一切，也带了从之后人间和天界的太平，不如你们去找他，可能有办法去找到现任地狱阎王的破绽。”

　　我问，“那这位神仙如今在何处呢？”

　　“就在耄耋山上。”

　　我记得耄耋山上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便问，“你刚刚说，这是位年轻神仙，怎么会在耄耋山上？”

　　杨不玉看出我的困惑，笑道，“怎么了？神仙就不会老吗？只是比凡人老得慢而已，慢到你发现不到他已经活了几千年。”

　　有了这条线索，我和弟弟便向耄耋山前去，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山门入口。最终几只仙鹤在山的四周盘旋，看到我们询问，“你们要找谁？”

　　我记得杨不玉说过耄耋山这位长者的名字，名曰不惊先生。

　　我说，“我们要找不惊先生。”

　　白鹤婉转而来，弯下纤细的脊背，示意我们坐上，便载我们前去。

　　回到曾经那个地方，这位巨大的不惊先生正闭着眼正睡觉，无论我怎么开口，试图不经意间让他醒来，都无动于衷。

　　我只能等。

　　等到围绕他周围的仙鹤、乌龟不知睡醒过几个来回，他终于睁开眼睛，好似知道我们的来意，婉言拒绝，“我不愿醒来，就是不想答应你此行的诉求。”

　　“神仙可知我所问何事？”

　　“你在清平岛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不惊先生说，“我知道泉公子是天地间一位人才，只是我没必要帮他。往年他时常孝敬我几颗难得的仙桃，但我不想为了他再去和地狱阎王对抗。”

　　我说，“可你战胜过地狱阎王。”

　　他飘然一笑，长长的胡须从地上轻轻扬起，“那件事，久远到我都要彻底忘了。而且我打败的地狱阎王正在轮回受刑，我可没把握能战胜这一任地狱阎王。”

　　我几乎用恳求的语句说话，“可是只有你能帮他了！”

　　他再次闭上眼睛，嘴角轻轻一勾，微微笑说，“能帮他的只有他自己，既然地狱阎王要依靠他的能力，本身就是他的弱点，就像曾经大战神仙们的贪尸犬一样。”

　　不惊先生此话的意思，难道泉公子也将成为贪尸犬，来到荒山之上，同神仙们做起交易？他的话有道理，但解不了我当下的疑惑和焦急。我讨厌他眼中对一切事物的无常，那是沉淀后的轻描淡写，不属于年轻的灵魂。

　　可是他再次睡着，无论我如何追问，都无动于衷。

　　弟弟拉着我说，“不如等等雨轩的消息吧，说不定素衣女魃能有办法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