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小麦花的漫漫生死》宋樊姑娘

29、第 29 章

　　素衣女魃进一步撒娇说，“你不答应的话，我今儿就不走了！”

　　这可是尊活菩萨。泉公子马上求饶说，“你先回去，我这会儿先去大人国看看，总得知道这雨水的根源在哪吧。”

　　素衣女魃爽快起身说，“那我可等你的消息，只是你可要快，不然人间再死上一倍的人，大伙儿都得承担责任！出来半日了，我得赶紧回去修修眉毛，都被荒山的风给吹散了！”

　　看她娇柔且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殿，想不出她曾经也是位骁勇征战的女英雄，看来神仙清闲的日子待久了，就算是金子也会生锈。

　　泉公子喊我们一同前往，雨轩不愿意，可架不住欠过大多人情，只能列成一队，乘着灵鹿，立马赶去。

　　这大人国果然飘在一片汪洋大海的云朵之上，像是一望无际的游泳池，被风卷起巨浪。白茫茫的一片不知是云朵还是弥漫的水汽。

　　我问泉公子，“这里以前就是一片汪洋吗？”

　　泉公子摇头，“大人国是神仙们下派为人间的第一份司职，在那之前荒山不过是人间的旧货场，神仙们偶尔来逛，修养生息。这里成了神仙们的世外桃源，颇有数代皇家园林的气质，选最好的天气，照拂天上人们的心情，原本神仙们调配气候的差事交给了大人国的人，从此之后，越来越多神仙们不愿干的活都扔来了荒山之上。”

　　我说，“看来这活还得神仙们自己掌管才能风调雨顺。”

　　泉公子说，“算了吧，就这天气的事，神仙们干得更糊涂。”

　　泉公子将灵鹿化作轻舟，飘在云海上，乘风破浪地寻找些蛛丝马迹。用力将轻舟往最高的浪送去，我们这些无用之辈，只能死死抓住船沿，不然一个翻身，恐怕要卷进海浪之中。

　　雨轩嘀咕抱怨，“泉公子！你让我们跟来，万一摔进水中，你不还要费功夫将我们救出来，何必多此一举呢！”

　　泉公子说，“女人最精明，眼神也最毒辣，能看到我不曾注意的细节。”

　　于是雨轩、茴烟和我认真起来，洞察天地万物的一切，要找到这水从何而来。

　　我说，“会不会像在清平岛的幻境一样，这答案就在水中？”

　　泉公子说，“我也考虑过，可是怕一跳下去就覆水难收，而且我记得大人国是个妖精掌管的地界，怎么不见它出来呢？”

　　我问，“什么妖精？”

　　茴烟说，“我知道，那是水狐狸，长着一条如风筝般的尾巴，在水里能搅起千层浪，脸上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是透过云朵查看人间的。它是养在水里的狐狸，擅长做些挑拨离间的事情。”

　　泉公子问，“可是怎么找到它呢？”

　　茴烟说，“有次在白马乐园跳楼机的人提到，这水狐狸只出现在通天的水柱中。”

　　“果然乐园里八卦最多，连妖精的都有！”

　　雨轩问，“可是怎么卷起这水柱呢？”

　　我看眼前声势浩大的海浪，用手指牵引着浪的方向往天空冲去，然后快速绕动，果然这海浪听话地向上盘旋，卷起通天的水柱，将轻舟下的水都抽走。

　　这时，一只丹色皮毛的狐狸从水底窜出，果然有条长长的尾巴跟着。它跳出水柱，飘在我们面前问，“没想到荒山之中，也有能人到访。”

　　泉公子问，“这大人国的水究竟从何处来？”

　　水狐狸三只眼睛陆续转动，说道，“你们都找到了其中的关窍，还来问我？”

　　我们眼盯盯看着水狐狸跳进水柱中，往上看去，这水柱从头顶的云中而来，并未有任何启示，倒是雨轩喊出来，“这水是从那云中而来，眼前的水，是从云中倾泻而下！”

　　我一时看呆眼前的盛况，所谓飞流直下三千尺，人间的诗人肯定没有眼前的壮观。

　　泉公子看出其中关窍，立马驾起轻舟，比直地往头顶的云中冲去，一跃而上，闯出另一片空旷地带。

　　原来水上藏着一座苍白的山，先是一片诡异的幽静，那水狐狸不知所踪，脚下是一片废弃的瓦砾，里面混杂各种嶙峋白骨，堆成的一座山。越往上走，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越是可怕。

　　我问，“这断断续续的哭声，怎么不像是一个人？”

　　雨轩有些害怕，“对啊，像是三四个人，不对，像是有七八个人甚至十来个人同时在哭。从来就没来过大人国，更别提这山上之山，不知这里到底有何故事。”

　　湍急地水流从白骨和瓦砾间漫过，再往上走，看到一片被雨打湿的竹林，上面一片斑驳，我走上前详看说，“呀！这上面尽是斑斑泪痕！”

　　雨轩顺着哭泣的女声绕着竹林走去，竟然看到两个女人正对着一棵古树哭泣，泉公子上前问，“敢问二位都是唐尧帝的女儿吗？”

　　两个女人并不回答。

　　我悄悄问雨轩，“这是谁？”

　　雨轩说，“看着这一片泪痕斑斑的竹林，估计她俩便是娥皇和女英。”

　　我看着她们的泪水洒在地上，汇成一条溪流。身上也淌着水，像在水里洗过。泉公子问她们，“两位不是跳湘江了吗？”

　　其中一位女人转头说，“我们被河里的一只水狐狸送上这里。”

　　泉公子问，“大舜已经死了几千年，为何你们还在哭泣？”

　　另一位女人转头，掩面哭泣，“因为水狐狸告诉我们，他就在此处等我们，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看她们泪流不止，沉浸在过往繁复的思念中，将面前的墓碑都淋得湿漉漉，但此处水势并不大。雨轩指着山上流下的河流说，“我看这水的症结还要往上走。”

　　继续往上走出竹林，无数的小溪互相纠缠，汇成倾泻的水流，映入眼帘是一处江南院落，上面题有“沈氏园”三字，走进去，路过石碑坊，走过琴台，看到一个瘦弱女子的背影，正对着水池顾影自怜，听不见哭声，倒是身上都流淌着水，再近些，只有些抽泣的声响。

　　她一身孱弱，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自言自语说，“你若不作那诗，我那三四年的时光算是白费了，你作了那诗，我这此后的几千年，都在眼泪中度过。到底是值还是不值？”

　　我问泉公子，“你可知此人是谁？”

　　泉公子说，“她是唐婉，南宋的诗人。嫁给过陆游几年，两人琴瑟和谐，可却有个厉害婆婆，看她久久不曾生育，再加上一心盼望儿子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于是断定她是狐狸精，将儿子困于情爱而不求仕途，便命陆游休了她。”

　　我说，“想来这陆游也是优柔寡断之人，或者心底也没那么珍惜她。不然怎么就这么听母亲的话？”

　　泉公子不予置评，微笑着说，“这我就不知道。只知道后来唐婉嫁给了赵士程，多年后，游览沈园的时候，正巧遇见了陆游，征得丈夫同意后，她给前夫敬了一杯酒，好告别这些年的恩仇。后来再过几年，唐婉再次到访这里的时候，看到当日陆游写下的《钗头凤·红酥手》，一时间感慨万千，流泪满面，回复了一阕《钗头凤·世情薄》，便抑郁此生，追随过往的思念去了。”

　　果然在回廊的墙上，陆续看到这相映成趣的两首诗词，颇有感慨，还是古人的相思更长久，现在的人间，三五月的情谊将几十年的缘分演尽，手机一摔，一则则春梦了无痕。

　　雨轩问道，“这都怪陆游。听说他后来听了母亲的话，另娶了王氏，四年有了三子。若要说他还惦记着唐婉，不就辜负了两个女人嘛？只不过碍于他诗人的名声，世人将这些故事把他都说得委屈些。依我看，他正是最负心的男人！”

　　泉公子看那忧愁的女子一动不动，再问，“你为何还在哭泣？”

　　茴烟说，“不哭个上千年，怎么对得起她的才华呢？”

　　雨轩说，“真是迷了心窍了！”

　　泉公子再问她，“这里可有上山的路？”

　　女子半晌抬起手，像东边的偏门指去，我们一路走去，依旧是瓦砾和白骨铺成的路，路过一个烟雨楼台，里面三个多情的戏子在哭，再经过一处避暑山庄，一座假山上，一为妃子举着一束茉莉花，也在哭。

　　雨轩说，“看来这大人国的水，都是这几千年的女人哭出来的。”

　　我问，“那怎么没看到林黛玉？”

　　泉公子说，“一看就知道你读书不多，这林黛玉是书上的人物，哪里就存在呢？”

　　我说，“要真见到了你就哑巴了吧！”

　　也许是哭声太多，连我的神经也跟着脆弱，似乎要找一处地方，倚着春风明月，要将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如意都哭一哭，童年被抛弃，少年被欺凌，但好像那些人间日子我都哭尽了，这会儿尽力想，也没什么好流眼泪的冲动。

　　雨轩轻拍了我胳膊问，“你怎么了？这就出神了？”

　　泉公子走在前头喊道，“再往上走吧，上面的哭声更让人魂牵梦萦。”

　　雨轩埋汰道，“瞧瞧，这哭声还听出个高低贵贱来！”

　　再往上走，路越来越窄，视野却越来越开阔。只看到一个农妇一手挽着篮筐，一手拨着地上的白骨，还将手指咬破，滴血看那骨头的反应。泪眼婆娑地边走边喊一个名字。

　　我问雨轩，“你听见她在喊什么吗？”

　　雨轩说，“听不见，大抵不过是他丈夫的名字。”

　　我再看身后的路，那些瓦砾根本就是破碎的砖石，而这脚下，正是推倒的城墙和皑皑白骨。而我似乎也猜到这个女人的名字。

　　我猜测，“她是孟姜女吧？”

　　泉公子上前问，“你还没找到你的丈夫吗？”

　　孟姜女蹲下来，摸着脚下的白骨说，“找到了，可是又怎么样，他不还是一具白骨吗？”

　　我看她全身流淌着泪水，将整座山都浸泡在水中。我明白过来，这大人国的雨水源自女人无穷的泪水，而哭的祖先，正是将长城都哭倒的孟姜女。如果相思没有尽头，那泪水就永无止境。

　　我不禁感慨，“果然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要将整个人间都给淹了。”

　　茴烟说，“这位孟姜女，哭倒了长城，又跳进大海中殉情，得龙王庇佑，卷起万丈海啸。这山可不都是她流下来的泪水？”

　　可是问题来了，要停止人间连绵的雨水，就一定要这山上的女人们悉数停止哭泣，但这怎么可能呢？又不能将女娲娘娘请出山，将他们的丈夫都捏出来，各归各位永享太平？还能有什么办法？

　　似乎泉公子也困惑于这个问题，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