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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这是一个奇怪的圈。我对于爷爷的恨,在人间探寻爸爸的路上,见证了一种漩涡般的迷茫。我站在屋檐,看着女护工根本不相信爸爸的话,只管悉心地给他喂药倒水。

      但我有种预感,他的梦是真的,那条说话的银蛇也是真的,我的爷爷,他即疼惜我又讨厌我,与我对他的感觉也一致。即便我再认同人性的复杂,也惊讶于知道,思怡和老杨,都是爷爷杀死的。为了我杀死的。

      这是一个转折,耄耋山那封信的转折,比我想象中更错愕。

      我有一种浓烈的思念,就是想见爷爷,摸一摸他苍白的胡须,抚平皱如抹布的皮肤,聊一聊当年抛弃我的心情,还有我累积的疑问,“如果是你杀了老杨,为何要逼我去他家干活?为何当年要抛弃我?”

      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管他已在人间投胎,或是躲藏在荒山之上,我要寻找到他的痕迹,抽丝剥茧般知道当年一切的真相。

      这种想法让我心潮澎湃。

      我在这个院子中送走了爸爸,像一个孝顺的女儿。那一日他正在吃一个通红的苹果,像冬日里我被冻伤的脸,他一口吞下去,正好对面楼上的夫妻正在为小三吵架,他被吸引看去,却不留神呛住,这让他难以呼吸,倒在地上拼命地拍着地。我和弟弟绕着他飞来飞去,却不能相助。

      我在屋中飞来飞去,看到女护工正在上厕所,正看着手机里的婆媳电视剧,笑得前仰后合,无论我怎么在她周围叫,甚至用尖嘴啄她,她只会拿苍蝇拍驱赶我,用拖鞋打我。我飞出屋子,想向路人求助,可是哪里会有人听一只鸟的乱叫,我对着一个又一个路人鸣叫,像一只流浪受伤的狗,可是没人理睬。等我听到护工从院中传来的一声尖叫,我知道爸爸走了。

      虽然死时狼狈,好歹他最后的日子平静悠然。我和弟弟栖息在那张藤椅上,看着夜幕降临后,黑影的影子撺掇他的身体,将他送往幽冥处审判。我与他此前此后,都不再相遇。而我,和弟弟回到潇晚山,却想着该怎么找到我爷爷。

      我将寻找爷爷的想法告诉雨轩,她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过去的事你想得再多,知道的再多也是无用,这些日子,我跟着茴烟,算是悟了。她过去的故事比你还难堪,你看她现在放下,过得无忧无虑。”

      茴烟说,“对呀,我有着误会的出生,家中第二个女儿,从小家里就穷,我被爸妈送给了乡下的亲戚当童养媳,各种杂活都干,放羊养牛种红薯。后来那亲戚家犯了事没钱,又将我卖给了人贩子,从此我开始乞讨,一路被打被迫去偷去抢,我实在受不了,就逃跑,结果被人贩子用摩托车撞得飞起,还好路上没什么车,不然肯定被撞死了。长大后我不识字,却一心想着要回家,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可是我早忘了家乡所在何方,还有那些亲人的姓名。也许是没读过书,没见过什么世面,我那孤苦伶仃的一生,只有一个执念,就是找到回家的路,我去过无数县城无数乡村,采了多少次血,上了多少次电视报纸,可是了无音讯。”

      我不解,“就这么找了一辈子?”

      茴烟点头说,“那时的我,眼界就是江南烟囱孔那么小的天地。在我看来,这一生的悲伤和痛苦,都源自我是一个孤儿。”

      我问,“那现在你如何开解的呢?”

      “死后有人带我来了荒山之上,找到了我的家乡和我人生的真相,还知道了一个笑话。”

      我问,“什么笑话?”

      茴烟说,“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有一次躺在桥边乞讨,我抓住了一个男人的腿,他和妻子低头看我,竟然认出了我是她们送走后丢失的女儿。只是他悄悄和妻子打量我,看我脸上长满了冻疮,双脚也没力气在地上拖着,认为我活不了多久,甚至可能有各种传染病,于是踢开了我乞讨的手,匆匆离去,甚至没有扔下一个硬币。”

      我说,“真是绝情。”

      “人的善良大多都是装给世人看的样子,当他们不必伪装的时候,基本都是自私的。”

      我说,“你没去报复他们吗?”

      茴烟说,“我将她们接来了荒山,然后送去病灶山,推下了山崖,被猛兽咬死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有种雀跃的快乐,“不然我现在能这么坦然?她们就是我人生的结,如今解开了,自然就都忘了。”

      雨轩看着我说,“对呀,只要你恨的人没个好下场,你就能自由自在。”

      这并不是解决我的困惑,我的固执让我必须要找到爷爷。我独自去麒麟山找了泉公子,问他借了一头灵鹿。乘着灵鹿,我飞去耄耋山,却没见到老者,我问湖边的白鹤,是否见过我的爷爷。

      它回答说,“我见过,但是他走了。”

      “他是不是变成了一条银蛇?”

      “我不知道,我记得他白发苍苍,还有点驼背。”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白鹤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然后向更远地湖面掠去。

      再绕过一座山,看到一只巨大的乌龟被浪潮掀翻,我上前将它翻回。它看着我说,“你又来了。此前你来耄耋山,读了爷爷留给你的信。”

      “你见过我爷爷?”

      “见过。他走了没多久,你就出现了。”

      “他是不是离开荒山了?”

      乌龟说,“听说他想要去钻石山偷一口泉水,结果被那里的银蛇给咬了。”

      “钻石山的泉水?”

      乌龟说,“钻石山有口泉水,喝下后可以将人间的事都忘记,所以格外珍贵。”

      “忘记?”我似乎听泉公子说过不同的传说,“难道那里不是找回记忆的地方吗?”

      乌龟说,“丢了才要找回。欠了才想到要还,就像失物招领处,遗失的东西出现在这里,等着物归原主。”

      原来如此,可是钻石山早已一片狼藉,还怎么寻找我爷爷的下落?但既然有这消息,我必然要再去一次。

      乘着灵鹿我来到钻石山,在废墟中走了一条上山之路,不像上一次还能遇到一两条银蛇,如今却空空如也,只有蜕去的蛇皮,被风吹地堆积在山石后。眼前有两条岔路,一条往下是幽暗山洞,另一条似乎是下坡去另一个山头。

      一定在隐蔽之处见真章。我选择幽暗之路,一路摸索往前,山洞中只有透凉的空气和阵阵风声,还有淡淡的臭味,越往下走这臭味越重,像是腐朽的味道,想来很多银蛇死在这路上。我别走边发出声响,提防随时可能遇到的风险。突然脚下扑通踩下,竟然是一片湖水。

      头顶突然传来声音,“你真是胆大,竟然又来了。”

      “你是谁?你躲在哪里?”

      “你都跑到我的肚子里来了,还问我是谁?”

      “这是你的肚子?”

      “嗯。很少人知道这个秘密。其实钻石山就是一条闪着银光的巨蛇,盘踞在云上。只是我懒得动,你们只当我是山罢了,我坚硬的鳞片,你们只当做宝贵的钻石。”

      “那些银蛇呢?”

      “他们是荒山之上的恨和贪婪,互相攀咬,渐渐都变成蛇。”

      我说,“如今这副颓废样子,听说是天上的神仙来取走蛇胆,好送回去炼药或是制毒。”

      “派来的小神仙将这里的毒蛇都杀了,但他们年轻,不知道老神仙派给他们的任务,其实是想取我的胆,或者干脆留着我的命,好日后再有毒蛇缠绕,养上百年千年,再来捕杀。”

      我问,“听说这里有让人遗忘的泉水?”

      这声音说道,“在我的嘴上有两颗牙,占据着两个山头,一颗是回忆,一颗是忘记,只是时间太久,连我也忘了哪一颗代表着遗忘。”

      “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个老人前来,要了遗忘的泉水。后来他被毒蛇咬了。”

      这声音说道,“我记得。他将那些泉水喂养了耄耋山的一群白鸽,让他们去云中扑向刚来荒山的一个女孩。”

      我想起我的来路,跌落上佩夕的船之前,就冲来一群鸽子。

      我问,“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知道。他去了枕寐山。他被咬了,也变成一条银蛇,有人告诉他应该前往病灶山,但他好像并没有听信那人的话。”

      “枕寐山。”我记得这个地方,“这是太阳和月亮降落的地方,可是该怎么找到这里呢?”

      这声音轻蔑地笑,“原来是个蠢人,既然是月亮降落的所在,你跟着月亮一路西移,不就能找到吗?”

      竟然如此简单。我走出钻石山的肚子,看到月亮正好就挂在山顶,我爬上山,喊来灵鹿,一路跟着月亮向西方奔去,踩在云朵,看着一会儿月亮绕过白马乐园的摩天轮顶,一会儿经过世俗山残存的宫殿之上,阅历荒山上无穷无尽的浪漫。

      我似乎听见月亮上有人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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