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慕语辰

9、云轻

　　（9）云轻

　　在纪云轻的第二封信中，韦葳记住了两个重点，一是她的字飘逸隽秀，这不是在说他自己吗？原来还有人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夸自己。二是她被有意无意的惦记了两年。当然，她还有两个疑惑，一是两年前，她只有13岁，如果照片是给初中同学的，年龄更小，而在她记忆中，她所有的照片看起来都只是个小学生的样子。这人是什么脑回路会把一个小学生的样子刻在脑子里的？二是究竟哪个同学把她的照片无意中给哥哥带去了西藏？后来又剧透了她的联系方式？

　　“关少爷，有事找你。”她轻轻对着隔壁的桌子说了句话。

　　“首长请指示！”关山没个正形，“是不是西藏又来骚扰信息啦？哥哥给你挡回去！”

　　“正经点。能不能帮我查查94年那批西藏兵里有没有谁的兄弟姐妹跟我们一起上初中的。”

　　“啊？信是那批兵里的某人写的？”

　　“不是，别八卦，查到了再告诉你。”韦葳一记眼刀。

　　“保证完成任务！”关山保证后麻溜闭嘴。

　　韦葳没有再做作业，抽出稿纸，开始回信。

　　纪云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你回第二封信，也许是需要给高三的生活增添点色彩吧！
　　不需要解释和道歉，我相信你对我没有恶意。可是我也许会令你感到失望，因为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自己有成
　　为光的潜质。但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鼓励自己考上军校，那也算是我日行一善的功德吧！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说太多话，所以可能言语间会有冒犯，请见谅。
　　韦葳
　　1996年11月18日

　　离开学校的时候，想了想，还是绕去了沈时君的办公室。

　　“沈老师，我来跟您报告一声，我给西藏回信了，两封都回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回信，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您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沈时君再次升起了想知道那和韦葳写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字里行间是什么内容，是不是一样文采斐然，妙语连珠。

　　“其实我很想让您知道他写了什么，可我又不能告诉您，毕竟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韦葳似乎总能看透她的老师在想什么。

　　“呃……我相信你能处理好。”沈时君竟然有些窘迫。但韦葳转身走得太快，他只能任相信后面的几个字飘在空气里。

　　韦葳又收到了西藏的信。算算时间，她的回信应该都还没寄到吧。但沈时君还是让关山把信交给韦葳。

　　“我上次让你问的事儿有消息了吗？”韦葳捏着信封没打开，心里一边琢磨着这似乎只是一张明信片，嘴里一边问着关山。

　　“我的祖宗，哪有那么快，要绕过我家老关，还得让查的人闭嘴，我容易吗？”关山抱怨。

　　“谢啦，难为你了。”韦葳难得这么客气跟关山说话。

　　“嗯……你该不会以为这信是那批兵里的某一个写的吧！可拉倒吧，这几年从我们这出去的兵，有素质那么优秀的？还全英文写信！”关山质疑。

　　韦葳一边拆着信封，一边说：“不是，我是怀疑某个人通过非正常渠道透露了我的信息。”

　　“那就更不能让我爸知道了，要是我爸知道有人给你写信，那你爸也就很快知道了。”关山想想都怕，也不知是哪个愣头青，要写信表白也不看看对象，就一个15岁的小姑娘，他也不怕别人说诱拐未成年少女。这样一想，关山又有些生气，觉得非要把这个人扒拉出来，并狠狠地警告他：珍爱生命，远离韦葳！

　　的确，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照片，金色的光芒从布达拉宫的金顶上流泻下来，在红色的宫墙外，有一片小小的金色的落叶，正在坠落，也许是正在飞扬。照片的背面写着：追光。

　　韦葳声色未动，把照片收好，戴上耳机，开始听英语。高老师期中后找了她两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差点把自己都感动哭了。韦葳答应她，愿意试着和英语和解。

　　耳机里叽里呱啦在读着，韦葳的眼前却是那道金色的光芒。校园歌手大赛她打破常规唱了《青藏高原》，已经让她自己倍感吃惊。而此时，她不知道她还会和西藏有什么样的因缘际会。总之，在她前15年的生命里，西藏是一个没有任何概念的地方。而纪云轻照片里的金顶，似乎有某种灵性的指引。

　　西藏的天色很美。

　　纪云轻没有想到，他因一张照片惦记了两年的女孩，在离他2000公里的地方，写着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字。拿到信的第一秒，他以为是信被退回了。

　　其实如果不是靳悦斩钉截铁告诉他，这女孩确实是弟弟靳愉的同班同学，了解到她连跳三级的传奇故事，并拿到确切的地址，他绝对不可能写那封信。

　　他是真的自卑自暴自弃。当兵是逃避不是救赎。

　　他曾经也是学霸，也可以成为天之骄子。他的父母都是老师，素质高，教养好。父母爱他，也尊重他，从不给他任何压力。母亲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每年在他生日的时候给他做一双亲手纳底的布鞋，高考前一周是他18岁的生日，他的父母为了给他送那双母亲亲手做的鞋，在路途中与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相撞，当场丧生。他在18岁生日那天变成了孤儿。巨大的打击击垮了他，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的考场又是如何从考场里出来的。高考结束，他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征兵信息一出，他就来当兵了。那个时候，他只想离开家，离开那个睁眼闭眼就有父母音容笑貌的地方。

　　他第一次来到拉萨，看到西藏的天空，天很蓝，云很轻，他突然觉得这里应该就是他的归宿。

　　新兵连，他表现异常优秀，但他从不多说一句话，多露出一个表情。没有人知道他优秀背后沉重的忧伤，高考以后，他再没哭过，当然，也没有笑过。

　　看到韦葳的照片，是偶然中的偶然。

　　靳悦是城市兵，家里的大爷，新兵连的刺头。第一周就因为内务不合格被扔了好几次东西。那天是排长让纪云轻去扔靳悦柜子里随意摆放的物品，里面有一本相册。第一页是靳悦的全家福，父母亲，他和弟弟。

　　那满满的幸福刺得纪云轻心痛，他把相册递给靳悦，“收好吧！被扔了怪可惜的。”

　　靳悦手还没伸出去接，相册里就飘出一张照片，照片没落地，纪云轻接住了。

　　那是一个女孩的照片，背景是一片星空，女孩穿着白色的裙子，戴着一顶满天星编成的花冠，笑意盈然，眼睛里有细碎的光芒，就像黑色天幕里璀璨的星光。

　　纪云轻呆住了。他听到心里有一声似冰裂开声音。

　　靳悦也愣了。照片是从他相册里飘出来的，但是他不认识这个女孩。

　　纪云轻大概忘记了他是来执行扔靳悦杂物的任务的，转身出去了。他忘记了把照片还给靳悦，他还拿着，不，是攥着。

　　训练场上的阳光突然有点晃眼，纪云轻差点没站稳。胸腔里炸裂般的压抑像是突然开了一个口子，仿佛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泄出来。他轻轻的扯了扯嘴角，应该是笑，但许久没笑过，他已经忘记了这个表情。

　　纪云轻回过神，把照片送回去给靳悦时，靳悦已经把内务收拾好了。

　　“不好意思，我太唐突了。这是你妹妹的照片吧！”纪云轻把照片递给靳悦。

　　“我说我不认识她，你信吗？”靳悦说着，还是伸手接了照片。他也看到了照片里女孩灿如晨星的笑，很治愈。让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我真不认识她，也不知道我相册里为什么会有这张照片。”靳悦竟有些无措。

　　“我……”纪云轻忍住了要照片的冲动，他其实想说，既然你不认识她，把照片送给我吧！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在确定这个女孩是谁之前，他的每一个想法都有可能是冒犯。

　　“我问问家里吧！”靳悦似乎看出来他的欲言又止，第一次很真诚地对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说了一句真诚满分的话。

　　“纪云轻，你出来一下。”熄灯前，靳悦叫出了纪云轻。“我打电话回家问了，是我弟弟初中的同班同学，毕业时贴在纪念册上的。”

　　纪云轻没有说话，靳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不傻，他知道有个人走进自己心里的感觉。

　　“应该是我走的时候不小心带走的，如果你……”靳悦斟酌着说。

　　“不需要！”纪云轻好像怕靳悦窥探到他内心的隐秘，立刻打断了靳悦接下来要说的话。可打断了又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沉默着，心像被揉皱的纸，有点钝钝的痛。

　　“谢谢你，昨天不是你把相册给我，我这相册都快被扔坏了。”靳悦看出他的窘迫，岔开话题。

　　“……”

　　“那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训练，总之以后有事说话！”靳悦转身进了宿舍，那一刻，他有了一种想要成为一名好兵的觉悟。

　　纪云轻再也没有睡意，他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坐着，拉萨的夜凉如水，他看见了那双星辰大海般的眼睛里纯真的笑意，他的心更暖了，仿佛有了点沉甸甸的依托。他想：就让这双眼这弯笑成为心底封存的记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纪云轻的故事很短，因为他一直的角色都是陪伴，而且是遥远的陪伴，单向的陪伴。
但纪云轻的故事又很长，因为十年，他的生命中只有韦葳。
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一个好像背负着全世界的苦难的人，他所有的寄托都在一个人身上，即使他和韦葳有可能在一起，但他们会幸福吗？
还是那句话，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