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慕语辰

3、试探

　　（三）试探
　　韦葳经常在有意无意地观察林海岳。有的时候她会看得忘记在她目光注视下的人是他的患者。当她的眼神对上林海岳偶尔不经意看过来的眼神时，她才会猛然被林海岳眼神中的探究所惊醒。就像一场绵长而悠久的梦，她在这场梦中找不到归途，看不到来路。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会观察林海岳，是她自己固执地要去想象那个被她辜负的人会以另一种方式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就在她每天看得到的地方。但从另一个角度说，她的观察也好，想象也罢，甚至是她控制不住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所有关于这一切的情绪，对一无所知的林海岳来说，是不公平的。

　　林海岳失眠了，一闭上眼睛就是韦葳那张带着光，天使一样可爱温暖的脸，但那张脸在看向他会有迷茫、慌乱，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有太多被隐藏的情绪。他笃定那绝不是韦葳表现出来的对他的喜欢，尽管他足够优秀，足够帅气，足够拥有让适龄女青年一见倾心的魅力，但他就是笃定，韦葳对他，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暗藏了小心翼翼的失而复得的那种释怀。

　　但韦葳不是因为喜欢才去注视他，那他又是为什么要去回应那种注视？还要因为那种注视而失眠，甚至产生了要试探的想法呢？他只是为了要一个答案吗？

　　30年，他第一次失眠，第一次在失眠的时候去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
　　他想，他对韦葳，应该不仅仅是感激，是欣赏，尤其是在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他应该就暗藏了一点喜悦和喜欢。就是突然感觉到，啊！原来让我重见光明的真的是个天使！就是那种感觉。

　　如果不出意外，五天以后他即将出院，回特种大队办理相关手续后，就要回到另一个城市的家，开始真正的休假和休养。而韦医生，只能是定期复查的时候才能见面，即使是过一两个月回到大队，也不可能翻起什么波浪，他和韦葳的关系就像所有的医生和病患的关系一样，林海岳想，难道就这样了吗？

　　他其实不想就这样。
　　他按了床头的铃。
　　小王护士进来了：“林队，怎么了？有什么不舒服吗？”
　　应该所有的女孩子都有一种英雄情结，小王也不例外。她对林海岳格外细心，格外温柔。
　　“嗯，眼睛有点不舒服。能帮我请韦医生来吗？我详细跟她说说。”
　　“您别着急，估计是术后反应，稍等！我这就去请韦医生。”小王着急忙慌跑了出去。

　　韦葳很快进了病房。
　　“林队，是哪儿不舒服？”韦葳很关切，但林海岳感觉得到那种关切不是对他，而是对她抢救回来的眼睛。

　　“我从窗户隔着玻璃看外面的景物时，眼睛会有光影，然后会有短暂的刺痛。你能带我去楼下的花园里看看吗？我想看看不用隔着玻璃的风景。”林海岳说。

　　这是事实，不算撒谎。如果不想试探，他打算再忍忍，再观察一下。但此刻他觉得他忍不了，30年的感情是一片空白，突然有人闯进了他的心，却还是以这样突兀的意外的方式，他觉得他需要一个明白。

　　韦葳想了想，陪他下了楼。

　　午后的风轻轻地吹着，正是紫藤花开的季节，风吹落了一阵花瓣雨，落在两个人的肩头。阳光从藤蔓的间隙里漏下来，地上有凌乱斑驳的光影。

　　韦葳静默着想：啊，竟错过了海棠花开的时节。

　　一片花瓣轻巧地落在韦葳的头发上，恰好带着一缕阳光，照得花瓣成了透明的紫。林海岳也静默着，他看着韦葳。
　　韦葳在出神，看着飘落的紫藤出神。

　　林海岳的心竟有些疼。他看到韦葳看花的眼里有泪水滑落，她不自觉，依然保持同一个姿势，入定一般。他看得出，那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眼里有一丝比以往明显的刺痛感，与风景无关，他想，应该是韦医生眼中汹涌暴涨的潮水出发了他眼睛里的某一个开关。
　　他走近了一些，把手伸出去，想要去触碰她脸上的泪水。可是手举在半空，竟没法再向前一点点。

　　他高大的身体遮住了藤蔓间的光，却把自己被叶隙和风搅乱的影子投到了她的脸上。

　　韦葳醒过神来。

　　她看到了林海岳举在半空中离她的脸近在咫尺的手，手指干净而修长。

　　林海岳觉得自己太唐突，惊醒了韦葳自我隔离自我沉浸的世界，那难言的心疼之外，他还有些慌乱，明明想试探，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像是闯入了别人领地的盗贼，有些心虚的慌乱。

　　他收回手，有些尴尬地说：“对不起，我忘了带纸巾。”

　　韦葳脸上还有泪痕，但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

　　她也不好意思地说：“哦，是我失态了。”说完赶紧用白大褂的袖子蹭了蹭脸上的泪痕。那一瞬间，林海岳看到的似乎只是一个突然受了委屈的小女孩。

　　“我是不是很快可以出院了？”林海岳问。

　　“如果今天你没告诉我眼睛有刺痛感，那的确再过五天就可以出院。但是按目前的情况，可能还需要重新评估。”韦葳迅速回到工作中的状态，又成了那个得体严谨的韦医生，唯有那略显稚嫩的脸庞提醒着林海岳，这就是个天使般的女孩。

　　“我其实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哪里唐突了你？”林海岳小心地试探。

　　“嗯？”韦葳看向他。

　　“我是说······”林海岳不知该怎么表达他想要表达的内容。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只是抱歉，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给我点时间。”

　　韦葳淡淡地说着，可是眼泪又没有任何预兆地落下来。

　　林海岳觉得心都揪起来了，他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他觉得他足够强大优秀，但是他此刻面对韦葳突然就悲伤的情绪，他束手无策。

　　“你不是要感受你的眼睛的刺痛感吗？怎么样？”韦葳想起来他们下楼的目的，但她自己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她正在流泪。

　　“刚才也疼了，但好像不是因为看到景物。是因为看见你突然泪流满面。”林海岳不想骗她，说了实话。

　　“但是在病房里对着玻璃确实偶尔会有那种一瞬而过的刺痛。”他接着说。

　　“明天上午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吧。尽管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但我想告诉你，谢谢你。我还想告诉你，我可能跟你一样重视你的眼睛。”韦葳吸了口气，用轻得像羽毛一样的声音说。

　　林海岳的心又被揪了一把。他想，不管怎么回事，什么原因，他愿意等韦葳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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