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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奉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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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璟宸在宫里养伤三日,如今伤势痊愈了,自是得一早去昭明殿同国主请安的。
他今日穿一身月牙白的锦缎宫装,墨发高束白玉冠,衬得身形颀长削瘦。白皙胜雪的肌肤薄施脂粉,可却掩不住伤病初愈后的柔弱苍白。
若是不张口,倒是清灵秀雅中又隐隐透出一种难得的矜贵气度。
妫寞深谙衣饰装点之道,见他扮得如此素净,必定是存心要在国主面前示弱博怜。
九皇女惊马坠车一事还未查明缘由,他又是令青溪去送养心丸,又是装得柔弱乏力,为的就是将自己与此事撇清干系。
这些都是掖庭斗争惯用的伎俩。
作为宫婢的妫寞只待他离开寝殿以后,便由青溪姑姑领着去到新的舍屋。
大宫婢自有一间独立的寝屋,里头甚至连笔墨纸砚都一应俱全。
司织局的绣郎此时已候在屋外,要按照她的身量,重新裁制大宫婢所着的青衣服饰。
妫寞见青溪姑姑颔首肯定,才惴惴地展开双臂,任由两名绣郎上前量体。
御医院的医女也来到寝屋,待到绣郎离去以后,青溪姑姑便让她褪去衣裳,由医女诊治疗伤。
“你这背上伤势不重,只是双手要恢复如初,恐怕须得养上一段时日。”
妫寞望向青溪的眼神越发惶恐,后者低声安抚她道,“这也是殿下的意思。你如今已是宸欢宫中大宫婢,日后不但要服侍殿下,还要照管宫中诸多事宜,这双手可千万不能落下什么毛病。”
妫寞遂柔顺地垂下眼眸,任由医女为她细致地清创上药。
青溪姑姑在她上药的时候,耐性地同她说起该如何服侍殿下的日常起居。宫婢毕竟是女子,实则许多近身细活儿都是由殿下的侍童来做。
两名侍童中稍年长一些,看着神色冷淡的名为听涛,而另一面容稚气,笑起来有两颗虎牙的名为观潮。
妫寞在心中暗暗记下青溪姑姑的提点,待她要起身离去时,从怀里摸出昨日柳贵侍赏赐的金钗,静默着塞进青溪掌心。
青溪神色诧异地望向她,“云泠,你这是做什么?”
妫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处的这间屋子,眼神哀求地紧紧攥住青溪的手掌。
她自入宫以来,受青溪照拂颇多,如今身无长物,只能拿贵人的赏赐报答。
青溪却坚决不肯收下,“这是柳贵侍赏予你的,怎好随意转赠他人。为殿下教养宫婢本就是我应尽之责,来日你若在内殿犯了过错,我也不会对你留有情面。”
妫寞惶然垂下手,遮掩住眸底一瞬即逝的深长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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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之前,沈璟宸与尉迟沉澜一道回到内殿。
青溪姑姑交代过,殿下用膳之时,大宫婢须得在旁侍候。说是侍候,实则是替主子传菜与试菜。
尉迟沉澜走进殿内,见到侍立在旁的青衣哑婢很是一怔。
青衣乃是大宫婢的服饰。李云灵身量瘦小,从前宫婢的旧衣穿在她身上显得十足空荡。
沈璟宸神色自若地抬手使唤她,“云泠,过来替本宫同尉迟大人沏盏茶。”
妫寞眸光微动,盈盈福了身,径自走到桌案旁,不急不缓地沏上两盏茶,先是躬下身子用双手将茶盏奉给沈璟宸,接着回转过身来又将另一盏茶奉给尉迟沉澜。
她做起这些琐碎活计来,自有一种悠然自得的娴静。以一个随侍宫婢而言,她恭顺乖巧又不多话,竟是出人意料地合适。
尉迟沉澜目光沉静地扫过她这一双手上斑斑驳驳的新旧伤痕,微微迟疑了片刻,还是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茶盏。
沈璟宸见状,眸底笑意更深,“说来云泠能有今日伺候本宫的福分,还是多亏了沉澜有慧眼识人的功夫。如今掖庭上下人人皆羡慕本宫得了一个忠心义胆的丫头,就连母皇今日在殿上也有问起。”
妫寞掩在宽松衣袖之下的双手微颤,就听尉迟沉澜低声回道,“殿下是吉人,自然福泽深厚。”
沈璟宸捧着茶盏,撇去浮沫,浅啜一口。此茶正是浓淡合宜,齿颊留香。他放下茶盏,目光若有似无地略过妫寞静巧的面容,轻淡低柔地开口说道,“柳贵侍今日去含光殿同皇贵君讨个公道,司正司的侍官已经查出那御马曾被人下过猛药。马官供认是受侍君朱氏指使,那朱氏与柳贵侍同年进宫,多年来却无所出,是以一直对柳贵侍心存嫉恨。皇贵君秉公处置,赐了那马官与朱侍君当庭杖毙。”
妫寞双手掐住掌心,她不明白为何沈璟宸要让她知晓这些。
沈璟宸轻浅一笑,明艳至极的面容瞬时变得越发生动起来,“云泠,你说这掖庭中人的心思是不是很可怕呢?”
这朱侍君将谋害皇嗣之事做得这样明显,哪里及得上眼前这沈璟宸心思深沉手段毒辣。
妫寞惶然点头,余光瞥见尉迟沉澜眉头紧锁。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他低声慢问,“云泠,你从前身为员外嫡女,又怎会懂得驭马之术?”
妫寞自天曜宫回来,早就想好应对说辞。
她轻轻咬了下唇,恭谨地跪于桌案之前,拿手指沾着茶水在桌案上写道。
【受继父家罚,常清洗马厩,是以懂得如何唤马。】
尉迟沉澜又静默下来,倒是沈璟宸起了兴致,“你可比欢漪中用多了,难怪她过去如此针对于你。”
妫寞依旧垂手跪着。
沈璟宸平静唤道,“本宫与尉迟大人有事商议,你先退下吧。”
妫寞低着头离开内殿,仔细掩上屋门。
尉迟沉澜终于得以吐露心声,“殿下既然心中疑她,又为何令她进到内殿近身侍候?”
沈璟宸神色淡淡地反问他道,“沉澜,你不觉得这哑婢似乎有几分趣致?”
尉迟沉澜眉心微皱。
沈璟宸伸出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桌案上的茶盏,“是不是好茶,你总得饮过才知道。”
他眸光倏然一沉,桃花一瓣样的薄唇微微抿起,“朱氏向来性情怯懦,纵是借他十个胆子也是不敢谋害皇嗣的。”
尉迟沉澜低垂眼眸,“殿下是说他替人挡祸?”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这可是死罪。”
沈璟宸眸中寒凉一片,“这世上自有比死可更怕的事。”
妫寞虽假意离去,却也并未真正走远。此时她正伏在屋顶,手里攥着薄薄一片屋瓦。方才在屋内表现出来的紧张惶恐,其实全是做戏。
听着底下沈璟宸的凉薄之言,妫寞心中也隐隐有了猜测。
“那日本宫不过随口同母皇提了一句四弟的婚配之事,娄氏就被戳中了痛处。其实他心中也明白,无论他在宫里多得宠,只要九妹一日安好,莫说是本宫与四弟,就是六弟与七弟有朝一日皆会沦为母皇稳固皇权的棋子。”
妫寞脊背一寒,将手中屋瓦轻轻放了回去,悄无声息地快步回到舍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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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青溪姑姑寻她一道去给沈璟宸送新衣。司织局已经将她为殿下精心选拣的霞色罗缎制成宫装,一道送来的还有司宝局新打的金玉钗环。
沈璟宸的寝殿内,十几名宫侍捧着琳琅满目的珠宝脂膏静静候在屏风之外。
见到青溪领着妫寞前来,倚在软榻上正在假寐的沈璟宸淡淡吩咐道,“云泠,你来替本宫选选衣饰妆粉。”
妫寞诧异地望向青溪,见她轻轻颔首,方知沈璟宸特意唤她一道过来,为的就是考校她在思光堂里学的本事。
她在思光堂受指点的时日不长,只记得青溪特意提点沈璟宸喜好素雅之色。
见那立在最前头的两名宫侍捧着银红色与天青色纱衣各一,她一时左顾右盼颇为踌躇。
若说是为了三月后的四国来仪,自然是这件银红色的霞罗更为惹眼出挑。而既然霞色衣衫明艳,就须得配金饰才能显得端方大气,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流连在那香木盘中的垂珠却月流金钗之上。
被她选中的两名宫侍恭顺地躬身上前,沈璟宸只淡淡扫了一眼,唇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妫寞又惴惴不安地回头,见青溪眸光清亮,含着肯定的意味,适才大着胆子走到端来胭脂膏粉的宫侍面前。
掖庭的胭脂颜色浓艳,质地虽是上乘,可却会盖过这件纱衣的风头。
妫寞转而看向香木盘中几片花钿,想到沈璟宸本就昳丽至极的容颜,神色为难地摇了摇头。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时,身后的沈璟宸又低低地开口,“去将上回永平候夫进宫奉上的两盒脂粉拿来。”
妫寞静静候着,待见到那胭脂盒上极为熟悉的花丝莲纹,她的心里猛地就是一颤。
这是留香坊的胭脂。
软榻上的沈璟宸神色如常,妫寞只得镇定了心神,上前手指笨拙地摆弄起来。
好不容易打开了胭脂盒,她装作好奇地捧在手心端详片刻,而后微微垂眸敛容,对着那宫侍轻轻颔首。
“你们放下东西都退下吧。”
沈璟宸冷淡的声音传来,妫寞亦垂手躬身行礼欲退。
“云泠留下,过来替本宫试试这妆。”
妫寞错愕瞠目,只得眼睁睁看着宫侍们鱼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