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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上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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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寞不知从前欢漪是如何替沈璟宸描妆的,对着眼前这张白皙如玉的脸庞,她举着描笔却迟迟落不下手去。
沈璟宸就在这时睁开了双眸,眸光冷凝,静深似海。
妫寞不敢直视他的眉眼,低垂着头,静静地跪了下去。
“你不会抹胭脂?”
妫寞心神俱颤着摇了摇头。
沈璟宸凝视她许久,似讥诮般冷嗤一声,“原来这世上还有你不会之事。”
他眸光扫过香木盘中那两盒留香坊特制的胭脂,似有几分不耐,而后伸出纤细手指,在小瓷碗中蘸了露水,将胭脂在掌心徐徐化开。
妫寞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学着他的样子将胭脂晕在掌心。
待到靠近沈璟宸时,他身上浅淡的冷松香味钻入她鼻中,明明是能令人醒神的松香,却叫她心神颤得越发厉害。
“不过是上个妆,看来你侍候人的本事还没学……”
话音未落,就见这哑婢取出巾帕,将掌心晕红的胭脂徐徐抹上他的脸颊。此刻她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能一眼瞧清楚她面上那暗沉而又微微冒着油汗的肌肤。
这长相果真是平凡极了,唯有一双眼眸算得清澈明亮。望着他的脸颊时神色万分专注,似乎在对待什么世间至宝,恭谨而又卑怯。
若不是曾见识过她亦有伶牙俐齿的一面,他几乎会被她这副恭良温顺的表相蒙混过去。
日久见人心。
这进宫侍候之人,无论位份尊卑,心中皆有所求。
她所求的是什么?安稳度日?
沈璟宸眸光微敛,擒住她的手腕,声音寒凉道,“既学会了,就退下吧。”
果真是喜怒无常。
妫寞眸底闪过一瞬惶惑,倏然间收回了手,低眉顺眼地福了身子,迈着小步静悄地离开了寝殿。
离去时的背影,如释重负。
沈璟宸收回目光,紧抿着的唇角松弛了几分。还当这哑婢有多大胆量,不过是在勉力强撑罢了。
她与欢漪不同,对上没有半分谄媚之态,反倒更添几分趣致。
沈璟宸余光瞥见妆台铜镜中那张靥升飞霞的明艳容颜,心中却涌上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纵他再聪慧玲珑又如何,只要身在掖庭,终究会成为母皇随时可弃的一枚棋子,嬉笑怒骂半点由不得己。
寻常人家女子,为母父不容,尚能进宫避祸。
可他出生既为皇子,又能避往何处?
何其不幸,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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妫寞一刻不歇地跑回舍屋,紧紧阖上屋门,浑身适才懈了气般长长一吁。
似乎在这偌大的臻国掖庭之中,唯有眼前这片瓦只檐之下能容得她有片刻喘息。
她嘴角缓缓地溢出一抹苦笑,在沈璟宸身边侍候,真不知会磨去她多少岁数。
暗鉴司血无影,擅刺杀,不擅久战。
可她若不入臻庭,又有谁能与沈璟宸这般莫测难料的对手费心周旋。
幸好,他的疑心渐消,不枉她真真假假几番遮掩,连她都快记不得自己的本来性情。
直到深夜,沈璟宸未再有传唤。
妫寞宿在宸欢宫内殿的第一夜,到了后半夜,窗外忽然下起缠绵悱恻的细雨来。
月茕临雨而至,方推开屋门就不免抱怨,“主子几时进到内殿,属下真是一番好找。”
妫寞在屋外留了印迹,只有暗鉴司中人才能识得。
“往后这内殿不可常来。”她递给月茕干净的巾帕,让她擦拭身上雨水,“我会想法子联络常乐,令她向你禀报。”
月茕不以为意,以为妫寞是看轻她的武艺,不由轻声辨道,“这臻国掖庭之中能有何处是属下来去不得的?”
“你不明白。”妫寞难得地沉下脸色,端起统领的架子,“沈璟宸心思多疑,如今我进得内殿,他必有各种法子试探,指不定日后就将这间舍屋也严加看管起来。”
月茕眸底压抑住不情愿,低声应道,“属下领命。”
见她服从,妫寞这才话起正事,“昨夜我候你一夜,你未进宫回禀,想必是四皇子此趟出宫并无异动。”
月茕轻轻颔首,“四皇子果真是去了玄华寺烧香,九皇女不知为何也跟着一道。他们烧香过后,在寺中用了斋饭,而后就起驾回宫了。这一趟出宫,四皇子未有私下去过什么旁的地方,也未有见过什么旁的人。”
妫寞听完禀报,神色淡淡道,“你还有事瞒了我。”
月茕抬眸,见她眼神肃凝,不由心下一紧,低低开口问道,“不知寞主指的是?”
“出宫之时,九皇女的马官暗中给御马下药。回宫以后,九皇女所乘车舆骤然惊马,险些就伤及性命。”
妫寞紧紧盯着月茕面容,似怅叹般低语,“九皇女不过六岁稚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纵着?”
月茕静默片刻,并不分辩,“臻国掖庭内斗,属下拦得住一次,也会有后面的千千万万次。”
虽然妫寞心底里也清楚,月茕的话不无道理。可她还是心意烦乱,只因过往虽杀人如麻,却也非是滥杀无辜。身为暗探,心肠却未冷得彻底,只怕将来会是她的弱点。
月茕比她淡漠,这是暗探的优点,她不能责她怪她。
妫寞眼眸一暗,低声说道,“我无意间救下九皇女,引得四皇子注意。沈璟宸为了与四皇子作对,故意将我升为内殿宫婢。”
月茕拧起了眉,“寞主今后打算怎么做?”
“今后?”妫寞的眼神渐渐清明坚定,“原本进到内殿取得沈璟宸的信任也是谋划的一部分,如今自然顺应机缘,守在他身边寻隙观望内庭局势,想法子摸查妫誉下落。”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扰人心扉。屋内微弱烛光下,妫寞一双眼眸之中映着决然,将她平淡无奇的面容都衬出令人移不开目光的光彩。
月茕低垂眼眸,欲言却止,只得暗暗攥紧了掌心。
妫寞见她沉默,又开口问道,“鄢国近日可还安生?”
她只是想知晓父君的消息,月茕低低应道,“暗鉴司中未有异报,想来应是无虞。”
“如此便好。”
妫寞放下心来,与她闲话道,“留香坊的胭脂,入了沈璟宸的眼。往后若在掖庭之中起了势,要暗传消息就更便捷了。”
月茕留意到她掌心一抹红痕,成色是极品的芙蓉含芳脂,留香坊当年正是因其胭脂含芳而闻名。
妫寞当着月茕,心下悠然自在,不疾不徐地拿布帕将掌心胭脂抹个干净,而后又从包袱之中取出一个小罐,倒出微末绵白药粉化进水里。她懒得细细擦拭,便将这化粉之水尽数敷于面上。
不多时,那水盆中的清水洗出暗黄浑浊,而妫寞的面上却洁净白皙一如春日枝头初绽粉樱。
不淡不浓的柳叶细眉之下,一双漆黑湛亮的眼眸,朱唇上翘,琼鼻挺拔,竟是比儿郎还要秀色绝伦的一张芙蓉美人面。
她父君年轻时貌美殊丽,于掖庭诸般绝色之中生生入了母皇的眼。
如今她顶着这张脸孔,就是要行风流艳杀都不在话下。
“我说……”
柳眉轻蹙,回转过身之时,屋内早就空空荡荡,哪里还有月茕身影。
暗鉴司雪无踪,本就急性,习得这无踪身法以后,更是神出鬼没。
妫寞舒展眉眼,摇了摇头。
原本还想提点她几句,臻庭局势暗潮涌动,就如这夜的急雨,渐迷人眼。
她却私心想着全身而退,自是要与来时人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