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定落花[风声玉梦]》九生莲

11、第十一章 欲盖弥彰

　　李宁玉打开方形的塑料盒，里面躺着两小块雪白软糯的米糕。捻起一块咬一口，舌尖滋生淡淡的甜味，唇齿间都盈满谷物的香气。

　　刑侦口一旦遇上命案，假期取消，加班熬夜是少不了的。

　　许多刑警因为黑白颠倒的作息导致三餐不规律，过劳肥是其次，得胃病才是真受罪。但通宵工作之后，李宁玉很难有胃口，常常因忙碌直接忽略早餐，后来累到胃痛，为了健康勉强进食，顶多也就凑合两口。

　　这份早餐口味清爽，肠道被温热的食物抚慰，隐隐的不适感很快消退。

　　秀气的雾眉舒展开流畅的曲线。她细嚼慢咽，吃完两块米糕，还好奇地打开纸杯的盖子看看，里头的小料好像是燕麦。牛奶燕麦粥吗？倒是没尝试过的搭配。

　　视线挪开，落在沙发的毛毯上。

　　原来睡着时闻到的淡香是顾晓梦衣服上的。可是，她怎么知道毛毯存放的位置，自己之前拿毯子的时候被她看到过吗？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顾晓梦似乎了解自己的一些习惯。

　　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同样是个善于感知的人。李宁玉能感觉到顾晓梦的热情、关切和亲近，可她们满打满算也只认识了不到个把月而已，哪有多深厚的情谊呢？

　　亲近是有目的性的吗？了解是因为自己也在被观察吗？莫非她在卧底行动中被策反了，带着任务又回了柠江分局？

　　透过窗户看顾晓梦，她正与白小年说话，单手成拳放松地抵着下颌，即便眼角眉梢染着倦色，后背仍是挺直的，显得极有规矩，不像白小年，几乎化在椅子里。

　　李宁玉收回目光，不禁失笑。

　　自己一个刑侦队长，有什么利好可图，套线索该去禁毒大队，想捞油水该去经侦大队。相信顾晓梦是黑警，倒不如相信她是害怕考核不过关才来套近乎。

　　擦擦手指，李宁玉拿起手机先翻了翻几个公共社交平台，没搜到与案件有关的信息，放下心来。她转了五百块钱给顾晓梦，告诉她队里的餐费津贴有王佳慧负责，以后不必麻烦。顾晓梦老实收下，并转回了多余的钱。

　　朝向大楼外的窗帘被掀开一角，远处的天界线逐渐亮起，闪耀的金色落入李宁玉的眼睛。

　　一个念头跟着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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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慢吞吞爬上天幕，齐国栋和卢涛早早到岗，给队员们发放资料、分组，准备今天的走访任务。白小年想跟着，再三保证万事听指挥绝不擅自行动后，齐国栋松了口。

　　刑事技术室传来新消息，现场提取的十多份血样经DNA检验，除了一组抛甩血痕另有其主，其余均属于死者，目前还在与DNA数据库匹配中。

　　最好的消息是，他们从包裹血衣的塑料袋上成功提取指纹样本，输入指纹库比对之后比中了结果。

　　魏必军，本市人，早年曾犯盗窃罪、寻衅滋事罪，因而在指纹库中留下记录。他今年五十七岁，身高一米六，是凉河村的村民。

　　消息一出，年轻的实习警和新来的辅警先坐不住了。昨晚讨论后推断的嫌疑人画像之一是身高体型与死者差不多的男性，非垃圾场附近的居民，难不成大家都判断错了？

　　“这也差太多了吧，是对比错了还是侦查方向错了？”

　　“难道是另外一名凶手？”

　　“我去，昨天看热闹的人多，怕是鸟‘惊’了！”

　　......

　　李宁玉略微沉思，打给十里河派出所，让协助办案的副所长侧面打听一下魏必军在哪儿，有无异常行为。没十分钟，副所长回复说魏必军昨天出了家门就没再回来，推测他可能去了妹妹家。

　　这老头是个鳏夫，年轻时手脚不干净，抓了放，放了抓，是派出所的常客。现在年纪大了，似乎改邪归正，学别人做些拾荒卖废品的活，唯一的儿子却走了他的老路，前年因盗窃罪被判入狱服刑一年，出来以后一直没有正经工作，父子俩就靠拾荒和唯一的亲戚接济过日子。

　　技侦追踪了魏必军的手机信号，最后锁定在林福区111号春天花园小区，正是他的妹妹家。李宁玉安排王宽带人传唤魏必军，如果遇到他的儿子，一并请来。

　　下午3点，魏必军被架着送到办公区，他的儿子魏全则是被抬进来的，浑身湿透，大汗淋漓，脸颊红润得像刚出桑拿房。

　　董超大惊失色，“王宽？！怎么回事啊，动手了？可不敢违反纪律！”

　　“你当我傻啊？”

　　王宽背着外套走在最后面，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满不在乎。

　　“这小子撞翻了一个辅警冲出门，他想跑，我陪他跑，结果才3公里就累趴下了，菜鸡！哥哥我在部队拉练的时候，3公里都不够我热身的！”

　　董超无语地拱起手，“你真豹，你真牛，你真驴！”

　　“去你的！”

　　四面贴满防撞软包的讯问室内，同步录音录像设备打开，顾晓梦坐在李宁玉的身边操作电脑，负责此次讯问的记录工作。

　　才按规定走完流程起了个开头，魏必军就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地喊冤，大概还觉得自己演技挺好。

　　他没将这两个年轻女警放在眼里，嘴上求饶，实则伸着脖子看审讯桌上的纸质材料厚度，揣测对方掌握了多少信息。

　　李宁玉沉声发问：“魏必军，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喊什么冤？”

　　魏必军一愣，抬手拍拍桌子，“都安排我坐‘老虎凳了’，我能不冤枉吗！”

　　他所谓的‘老虎凳’其实是带桌面和下围挡的审讯束缚椅，有固定的卡锁，必要时可固定嫌疑人的四肢，既能防止嫌疑人逃脱和自残，也给办案人员提供了安全的审讯环境，确保顺利进行。

　　“距离凉河村两公里远的那处垃圾场，你是否去过？”

　　他的面部肌肉有瞬间的放松，被李宁玉精准捕捉。

　　“去过怎么了？我知道你们在那儿发现了尸体，不会是想栽赃到我头上吧！”

　　“你去那儿做什么？”

　　“淘垃圾，捡破烂。怎么，这也犯法？”

　　李宁玉不理会他的狡辩，继续问：“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说具体的时间。”

　　“不清楚，不记得。我住得近，经常去，谁没事干还要算日子？”

　　“在现场有无发现过特殊的物品？”

　　“垃圾场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多，谁注意它特殊不特殊？”

　　在讯问室，常能遇到各种类型的嫌疑人，魏必军就是那种跟警方有多次打交道经验的老油条型，东拉西扯，装傻充愣，使其良心有愧主动坦白基本不可能，必须给他足够压力，才能击破他的侥幸心理。

　　话锋一转，李宁玉突然问：“你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指侧的伤是怎么弄的？”

　　魏必军猝不及防，用左手盖住右手还未掉痂的旧伤，含混着回答：“呃......前几天不小心划伤的。”

　　“在哪儿划伤的，被什么划伤的？”

　　“就就......前几天吧，在家里——”

　　“说具体时间。”李宁玉紧追不舍。

　　“应该是1号，对，我在家做饭呢不小心弄破点皮，啧，十指连心呢。”

　　“你1号有去垃圾场吗？”

　　“没去。”

　　“那怎么有邻居说看到你了？”

　　“他肯定看错了，受伤了我得休息呀，垃圾场那么脏，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那可巧了，我们在现场提取到死者之外的血迹，抛尸者可能也不小心受了点伤，你确定没去？”

　　“什么意思，你想说是我的吗？警察办案得讲证据，没有就是诬陷！”

　　李宁玉轻笑一声，面色转冷，直接出示物证照片和检验报告，语气依旧沉稳，目光锐利如刀。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死者的随身物品，包裹它的塑料袋上提取到了几枚你的指纹，怎么解释？”

　　即便是隐约有了预感，魏必军还是惊讶地睁大了眼，谁能想到一个破塑料袋上还能提取到指纹？

　　“就算有指纹又能证明什么，我捡破烂没戴手套，碰到过也很正常——”

　　“有一枚指纹是在袋子内侧提取到的，如果你只是触碰，为什么里面也有你的指纹？还说抛尸案不是你做的？”

　　“不是，我根本就没看到尸体！”

　　魏必军提高音量，无奈改口，“我就是捡到那个袋子，结果看见里面有很多血，吓我一大跳，然后我就赶紧跑了，别的什么也没干！”

　　“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报警？”

　　“那不是害怕吗！我有前科，你们肯定先怀疑我，万一抓不到凶手拿我顶罪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突然提高音量，拉拽衣领，抓挠耳朵，典型的心虚表现。

　　心理学家认为，微表情能泄露人内心的真实意图，它不仅指面部表情，还包含肢体微表情和行为微表情，常发生于潜意识或者无意识下的反应。经科学研究发现，这种微表情是根本无法掩盖的，最少能停留二十五分之一秒的时间。

　　顾晓梦的眼睛不自觉地转向李宁玉，唇角微微勾起。要说隐藏情绪，控制身体的本能反应，她不就是最少值么？

　　感觉到被注视，李宁玉的指尖点了点，但并未做出更多反应。

　　“魏必军，现在是给你提供行使辩护权的机会，不要小瞧警方的技术手段。想清楚，我们查出来和你自己坦白的性质可不一样。”

　　“至于你的儿子。”李宁玉紧盯着他的眼睛补充道：“不管他在这个案子中充当什么角色，他今天暴力抗法，妨害公务，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看看也犯法了？”魏必军继续嘴硬。

　　“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说谎？”

　　李宁玉又拿出一份报告，“现场除了指纹，还有一组血迹经DNA比对确定是你的。真皮层受损，几分钟内就能凝血，你不是在家里划破了手吗，血怎么会流到垃圾场？”

　　“那是，那可能我以前在垃圾场也伤过手......”

　　“记不清没关系，我现在就可以请法医来为你做个伤情鉴定，怎么伤的，伤了几天，保证清清楚楚。”

　　魏必军这下是真有点懵了，心知躲不过去，想了想再次改口，“我记错了，是在垃圾场弄伤的。垃圾堆里常有玻璃碴什么的，我不小心划破手流点血怎么了？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说我跟杀人案有关系，捡破烂的多了，受过伤的也不光我一个，凭什么就怀疑我？”

　　“行，那再说说袋子，你承认打开过对吗？”

　　“是......打开了。”

　　“当时袋子是什么状态？”

　　“打了个结扔在垃圾堆里。”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好奇里面装了什么，就打开看看啊。”

　　李宁玉顺着他的话继续追问：“仔细回忆袋子里有什么？”

　　“就染血的衣服、一块破表、一双鞋还有——”

　　“没了。”魏必军突然闭嘴。

　　“你现在是杀人抛尸案的嫌疑人，拖延时间的意义只是等到更多的证据出现，别以为还来得及回家跟你妹妹吃晚饭。”李宁玉的眼神凛若秋霜，“魏必军，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还有要交代的吗？”

　　魏必军忐忑地摸了摸脖子，最后还是咬牙说：“没有了。”

　　李宁玉点点头，“先到这儿吧。顾晓梦，口供笔录给他签字。”

　　“是，李队。”

　　“你不问了？”魏必军很意外，按经验警察不得跟他耗十几个回合？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顾晓梦不动声色，打印好笔录，让他确认好内容后在末尾签字按手印，并写明“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

　　魏必军慢吞吞写完，还频频瞟向李宁玉，有些不敢确认她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

　　二人走出讯问室，跟出来的王宽迫不及待地问：“李队，接下来怎么办？”

　　“董超那边问出什么了吗？”

　　“没，那小子一言不发，玩沉默是金呐。”

　　“没说为什么逃跑？”

　　“说是条件反射，冲动了。”

　　“嗯。我去申请搜查令，王宽，辛苦你再跑一趟。”

　　“好！”王宽干劲十足，“是不是搜查魏必军家？”

　　“不，是魏必军的妹妹家。”

　　“啊？为什么？”

　　王宽看着两位女士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顾晓梦点了点头，李宁玉便直径离开，他茫然之下就更茫然了。

　　“你说，杀人、盗窃、袭警，哪个严重？”顾晓梦知道他的疑惑，主动开口。

　　“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人啊！”

　　“那就是了。”

　　顾晓梦指指屋里，“常进局子的老油条，经验丰富，怎会不知道轻重？和人命案牵扯上关系，要么索性直接坦白，争取宽大处理，要么竭力自证，努力撇清关系，但他在确认警方传唤他是为了垃圾场抛尸案时，有个下意识放松的表情，提到他妹妹的时候又紧张了一下，这就很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他跟抛尸案没关系？”王宽不认同，“塑料袋上有他的指纹，现场有他的血迹，这可是铁证。”

　　“不是说没关系。”顾晓梦淡淡一笑，“他确实做过什么，但是他做的事情，比他现在想隐瞒的事所受刑罚要轻，他是在用一件事掩盖另一件事，这父子俩在拖延时间。你仔细回忆下魏全当时是怎么反应的？”

　　王宽沉思几秒，恍然大悟。

　　“靠，我以为他是慌不择路，原来他是想调虎离山啊！”

　　傍晚时分。

　　案情有了新进展，却令董超又一次感到错愕。

　　“？？？怎么是活物？”

　　执法记录摄像里，四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挤在纸箱里面，转动着脑袋到处看。如果他没认错的话，这是猫头鹰的幼崽，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还有三张豹猫皮，一只穿山甲呢，够他多提几年牢饭了！”

　　王宽跑得口渴，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缓了口气才说：“幸好我们赶到他姑姑家的时候，买家还没到。那边森林公安和林福分局接手了，等着抓捕。趁他们还没来交接，咱们赶紧审！”

　　人证物证俱在，魏家父子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将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

　　魏全去年经人介绍搭上野生动物买卖的生意，魏必军从旁协助，为了不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平日里照旧出去淘货卖废品。

　　早在4月1日，魏必军就在垃圾场看到了那个包裹血衣的塑料袋。他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个三折钱包和智能手机，财迷心窍之下据为己有，又将塑料袋埋入垃圾堆中。

　　钱包里足有两千元现金，魏必军掏了钱后将钱包也扔了，因为动作太急，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挂破了手指，因而才会在现场留下血迹。至于手机，被魏全刷机后留下自用，现在它不仅是一件物证，还存留了魏全的非法交易记录。

　　昨天抛尸案发，父子俩听邻居说警方在垃圾堆里翻找了几个钟头，还要在周围展开大范围走访调查，隐约意识到那包血衣与案子有所关联。

　　他们认为捡拾死者的物品不算犯法，但家里刚巧还有一批“货”没送走，被警察发现才是大麻烦——危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罪已是重罪，魏全是累犯，更会从重处罚。

　　父子俩自作聪明去亲戚家暂避风头，想着躲开警方盘问，等今晚卖家到了赶紧出手就安全了，谁料警方行动神速，将他们逮个正着。魏必军的妹妹一分钱没得，只是听侄子的吩咐等人提货，这下肠子悔青也难撇清干系。

　　案中案是常有的事，拯救动物也算功德一件，可尸源的搜寻进展缓慢，就让大家颇感头大了。

　　“这混蛋要是早点报警，咱们早就破案了！”王宽气得牙痒痒，“死者的钱都敢拿，饕餮转世！”

　　“起码证明我们之前的推断是对的。”董超一向淡定，“凶手的杀人动机不是为财，熟人作案。”

　　“李队！我申请现在就带魏必军去现场找钱包，那里头肯定有死者的个人信息！”

　　“别发癫了，昨天下午大家一起搜都没找到，现在马上天黑了，你打手电筒也难寻啊......”

　　“李队。”顾晓梦托着下巴看她，“是不是有点怪，即便死者的名牌表是假货，从穿着和身体发育看也是生活条件不错的人。这个年纪不是在上学就是在上班，失踪了八九天，父母朋友难道没一个人报失踪？莫非是从外地来的？”

　　李宁玉点头，这也是她觉得诧异的地方。若是从外地来的，那搜查范围就更大了。

　　就在大家商讨下一步行动时，白月区英一路派出所传来消息，死者信息与他们接到过的一踪失踪人口报案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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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有点忙，继续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