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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困轩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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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见宋迤的借口,唐蒄也没了早起的动力。她知道不能把一生的时光都耗在那家餐厅里等宋迤。起来第一件事是把头发梳好,再才是挪到盥洗室的镜子前。
毛巾压着额头滑下去,刷墙一样。唐蒄始终觉得这样的日子陌生,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打一盆水然后蹲在房间门口洗脸,这样的日子持续到跟林雪梅搬进城里。
林雪梅,好久没见这个人。但唐蒄没有去见她的勇气,唯恐被那些看守认出这张脸。她听金萱嘉说宋迤有时回去看林雪梅,这两人说了些什么她无从得知。
鸟叫声真有点像在唱歌,听起来很自在。唐蒄也跟着哼歌,今天是金龙瀚和小彩云去给李环露上香的日子,过了今天灵堂就要撤了,他们不许唐蒄跟着去。
所以今天是空闲出来的。唐蒄把床头柜上躺着的木偶拿起来,漫不经心地在袒露的白肚皮上加一根针。她想像所有扎小人的人那样满腔怨念地说“去死吧”,但她却感觉到嘴角是翘起来的,她明白自己在笑。
想叫他死太容易了,比刻一个木偶还简单。唐蒄坐在木马上晃两下,突然站起来捏着木偶飞跑下楼,恰见金龙瀚的车停在路边,小彩云在门口换着鞋准备出门。
“这个,”唐蒄在她面前停下,把木偶塞给小彩云,用拜托她帮忙送情书的表情说,“把这个带给宋迤。”
靠在门外的金龙瀚转过头来,小彩云捏着那木偶头上的一撮杂毛,不太确定地说:“给谁?”
“宋迤。”唐蒄答得堂而皇之,“给金先生最好。”
“这个怕是不能给金先生,”金龙瀚从外面伸头进来,说,“他刚料理了李环露,你还敢往他面前亮相?”
“有什么,你不是也敢出现在他面前吗?”唐蒄看着小彩云把那个木偶递给他检查,随口说,“他杀的是苏缃派去的卧底,你是苏缃的儿子,他更不想看见你。”
“最好还是给宋迤,遇不到宋迤再给金先生。”他从那木偶身上取下一根针来,唐蒄又怂恿似的说,“还有,你把这个给宋迤的时候记得跟她说,我肯定会杀了你爹,记住她的表情回来好告诉我。”
金龙瀚把那根针插回去:“我理解不了,我尽量。”
他和小彩云准备上车,唐蒄倚在门边看着。她也想去,她恨不能现在就跑到金先生家捣乱。她看不清苏缃的真实意图,只知道苏缃想借她把宋迤挖回来。
要叫宋迤知道金先生是个多不好的人,唐蒄甚至想把金萱嘉也抢回来——只有她心里明白李环露不是不在乎金萱嘉的,是金先生把这一切都毁了,他像是书上一条画在文字上的横线,从头祸害到尾。
苏缃在楼上看着抓着门框的唐蒄,又看着车子载着小彩云和金龙瀚开走。大概是真觉得对不住李环露才叫他们两个去露一面,在金萱嘉面前表表哀思也好。
金龙瀚掐着那木偶的脖子,迎着阳光笑道:“第一次见唐蒄就知道她是个不讲常理的人。”
“前几天电话里我听见她被宋迤打了一下,她必定是不想宋迤好过的。”小彩云担忧地看着那几根长针,说,“这东西不能留着,进门前得找个地方丢了。”
“别,就按唐蒄说的做。”金龙瀚掐紧手里的东西,望着后视镜说,“不知她和我爸鹿死谁手,气一气也好。”
当然不能盼着金先生被这种小东西气得吐血身亡,他看见这个只会更恼恨唐蒄的目中无人。人越生气就越容易出错,小彩云利索地应道:“知道了。”
她答完这句,忽然觉得唐蒄像四面楚歌的故事里第一个在项羽的军营里听到楚声的士兵。或许唐蒄知道苏缃也不是全心全意待她好的,光凭她说她和宋迤相熟还不足以让苏缃力排众议把她请到南京来。
苏缃看中的是她对金先生的不满,这个早先年被金先生当做工具除掉侯亭照的人,现在被苏缃当做工具除掉金先生。苏缃放任她和金先生的关系一再恶化,等到这两人两败俱伤再顺手捞走宋迤和金萱嘉。
她想借金萱嘉来展现自己不计前嫌的美德,不知是源于多年前短暂的友谊还是对李环露的愧疚,把宋迤收入囊中的同时加上附赠品金萱嘉才最令她满意。
唐蒄只是用来点燃金先生的引线,金先生气得对唐蒄动手,苏缃就能得到名正言顺打击他的理由。她不怕唐蒄背叛她,因为唐蒄每天都因为宋迤在金先生家而四处跳脚,金芍雪也说过,唐蒄和金先生非常不和。
金先生家门前摆着白花,对外口径一致说李太是病死的。宁鸳站在花圈旁抹眼泪,乔太跟她儿子一起坐在灵堂里,金鳞洪记着往来宾客的名字,不时交谈几句。
金龙瀚过去署名的时候,他故意瞪金龙瀚一眼。李太的死因在家里不是秘密,他压根不想看见苏家人,害死了人还好意思走进来,不怪金萱嘉骂他们家没脸没皮。
小彩云帮着递笔,听见身后有个极小的声音压在来往人群的缝隙里:“小彩云小彩云,快来这边。”
似乎是金芍雪。金龙瀚也听见了,他悄悄在身后把木偶递给小彩云,给她个眼神告诉她闻声过去。小彩云心领神会,转头跟着挤进吊唁的人群里。
金芍雪蹲在楼梯口,打扮得非常不起眼。她站起来,第一句话跟特务一样专捡有用的说:“听说没啊?大傻要把他娘接走,搬到他家里住。”
她站在台阶上,小彩云仰头看她:“为什么?”
“李太死了嘛,他怕他妈也要玩完。”金芍雪呿一声,“你瞧那个宁鸳在门口站着,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宁太是照管丧事最认真的,她站在那里当之无愧。”小彩云跟个最普通的小丫鬟似的,她谨慎地看着厅里的宾客,问,“小姐,你有什么事要叫我?”
“我姐找你呀。”金芍雪招手让小彩云跟她往楼上走,闲聊道,“我们通过那么多次电话,你还这么生分?”
“李太因为我们遇害,你更该和我们保持距离。金先生没捅破窗户纸你就还是他家的人,”小彩云匆匆跟上她,低声说,“这种时候萱嘉小姐不可能有事找我。”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金芍雪一手搭在门把手上,一手在门框上草草摩挲几下,门一推开便露出里头坐着的金萱嘉和宋迤,“就因为你们家害死了她妈?”
金萱嘉抬头看过来,小彩云觉得她看起来比以往憔悴许多。宋迤在她身后站着,表情不咸不淡。
小彩云打心眼里感谢金芍雪那句话把她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来,她望着自己,大概率没有注意到金芍雪画的那个图案。她走过去,有礼有节地问好:“金小姐。”
“该知道的你们已经知道了,不用我多说。”金萱嘉盯着她,看着是十足十的愤恨,“苏缃到底想要什么?以为我们看不出她想把宋迤从我家挖走吗?”
图案在左边门上,左边靠墙的位置有架屏风。小彩云缓慢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木偶来,放到宋迤面前:“这是唐蒄叫我给你的东西。”
金芍雪先自个儿拿过来,问:“这是什么?”
小彩云没理睬她,继续对宋迤说:“她告诉我给金先生更好,不过这样的东西拿给金先生看,只会让两家的关系更加势同水火,何必要这样做?”
宋迤问:“那她又为什么给我?”
小彩云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道。金芍雪突然夸张地叫起来:“哎呀,这写着爸的名字,她在诅咒爸。”
“给我。”金萱嘉劈手把那个木偶从她手里抢过来,越看越生气,索性扬手丢开了,“我不想知道苏缃是几个意思,蒄姐为什么要跟着她?是我爸发现的唐蒄。”
“是啊,发现了她却没有守好她,从而导致她跟着更好的人走了。”小彩云平静无波地说,“如果金先生最初没有利用唐蒄杀害侯亭照,或是没有在唐蒄无用的时候将她弃如敝履,想来她也不会被小姐带走。”
金先生的声音屏风后传过来:“侯亭照有几次违背我的意思私自对唐蒄动手,这也是我指使的吗?”
“是小姐指使的,唐蒄不是没有猜到。”小彩云没露出半分惊讶,她像根木桩似的站着,说,“真可怜,只能在两个害过她的人之间选一个不那么讨厌的。”
金先生话家常般问:“小彩云,怪我把你留在奉天吗?”
“不怪。”小彩云冲他笑了笑,说,“金先生不愿意让我来,但我还是来了,这才是真正对不住您的。”
金先生又问:“你们要宋迤?”
“是督军要宋迤。”多亏来之前在车上思考过,小彩云才能像现在这样应对得宜,“金先生当年不应该收留金二少,若不是他金先生怎么会被排挤到离开北京?”
金先生笑出来,宋迤远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看着他,倒觉得小彩云像一拳打在他脸上。金先生说:“是你们想赶尽杀绝,我不抓住最后一个能救我的人还能抓住谁?按照他们家的罪,放到有皇帝的时候就是要被株连的。”
“金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或许有更简单的解决办法,只是督军没有多少时间了。”小彩云看一眼宋迤,直白地说,“三少就在楼下,我今天能带宋迤走吗?”
她没有动手把宋迤拖走的意思,金萱嘉却立即伸手拉住宋迤。她太担心宋迤一走,这个家就什么都不剩。
宋迤像是被她这个动作攥住一样,她不想去苏缃家里,也不想被金先生关着。她侧目看向金先生,金先生是一副不可否定的表情:“你们要记住,宋迤只能留在我手里。”
这话像刽子手的刀一样落下来,宋迤听他继续说:“还有那个唐蒄,叫她在苏缃面前当心些,别被人当成刀使了还不知道自己是帮了谁做事。”
那个唐蒄交给她的木偶她摸都没摸,就被金萱嘉摔远了。这是唐蒄的开战宣言?她更觉得像是一番胡闹。她感觉到小彩云的视线从她身上滑过去,小彩云说:“金先生不愿意人前讨论,人后的话我也不会同旁人提起。”
她更觉得房里的站位给她带来无尽好处,这是个暴露在宋迤、金萱嘉和金先生目光下的地方。她深深地鞠一躬,话是说给每一个人听的:“金先生,今天是李太最后一天留在家里的日子,我会一直留在这里,请您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