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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有穷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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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片上只有地址没有日期,宋迤在家里坐了两天也没收到唐蒄的消息。唯一的好消息是金萱嘉自从上次目睹金芳菲被带走开始就学会整理情绪,这几天虽然为李环露的逝世难过,却也没有闭门不出跟人冲突。
宋迤总觉得她的情绪是千钧一发,稍有不慎就会彻底爆发。她宁可金萱嘉消沉几个月痛痛快快地难过,像现在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比大声哀哭更压抑。
树叶被北风吹得沙沙响,宋迤没去问会面的日期就自己走到那家餐厅,当做暖身活动。店里稀稀落落坐着几个人,眼睛随便扫过去就能看清所有客人的脸。
角落里靠墙眯着眼睛的男人,两个相对而坐的学生,一对带着孩子出来过生日的夫妇。每看过一个人悬起的心就落下一分,没看见唐蒄,有种失落的踏实感。
宋迤走到柜台边放两个硬币:“借一下电话。”
店员欢欢喜喜地收了钱,打开侧边的小门让她走进柜台。她拨出一串数字,拨号的声音像珠落玉盘,又像是一串玛瑙项链缠着从耳边滑过去。金先生书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记得苏缃家的号码,她经过时无意记下。
忙音像在叩门。接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苏缃家佣人的年纪普遍不大,说话也带着童稚:“您好,找哪位?”
宋迤还陷在接听前的一串忙音里,听见询问的声音才找回神志,惜字如金地说:“找唐蒄。”
对方说:“她不在家,有急事请让我代为转告。”
竟然不在。宋迤顿了一会儿说:“小彩云在吗?”
对方这回倒是应了:“在,我去叫她来。”
竟然在。宋迤萌生怯意,连忙说:“不用了。”说完这三个字又换了个主意,改口道,“去叫吧。”
对面像是觉得她奇怪,怕得不敢多问。过了一会儿小彩云接了电话,宋迤回头粗略看着餐厅里的客人,说:“我到了留信上的地方,麻烦下次约个准确的时间。”
“你到餐馆了?”小彩云讶异地问,“唐蒄也在啊。”
宋迤心下一惊,还未转头细看就被人突然从身后扑过来抱住。宋迤抬起手肘往身后捅过去,唐蒄像秋天里最后一片绿叶,被她撞得在枝头颤动,险些从树上跌落。
没来得及跟小彩云道别,宋迤挂了电话才转身,店员被她和唐蒄吓得不轻,踟蹰着过来扶唐蒄,唐蒄抓着柜台站起来说:“还好这里没几个客人,不然我就要被人笑话。”
现在唐蒄每说话一次宋迤就往她嘴里看一次。唐蒄曾叫金芍雪把自己的舌头送给宋迤,宋迤总是不自觉地去确认那截东西还在不在,像一条缩在窝里的嫣红的蛇。
宋迤没接话茬,唐蒄颤颤巍巍地挡开店员的手,表示她可以自己行走。她恢复过来,拉着宋迤回到她坐的位置,背对店门的座位上放着报纸和脱下来的外套。
背对着门,所以没看见唐蒄的东西,没看见提前躲起来的唐蒄。那个来过生日的小孩还在往这边看,宋迤不想引人瞩目,如常坐下问:“你有什么事?”
“肚子痛啊,还能有什么事。”唐蒄捂着被她捅到的地方,她把垂在身前的辫子拨到身后,故意腻着声音说,“之前我在你房间里抱你你都不是这样的。”
“是,后来你就被我用枪打死了。”宋迤毫无愧色,甚至威逼道,“倘若这里没有旁人,我就又会掏枪。”
唐蒄看着就是没被吓到的样子,她失笑道:“别这样好吗,怪吓人的。这里很安静,很适合聊私事吧?”
现实比幻觉耀眼,于是畏惧现实的光芒般退避了。宋迤定了定神,从手袋里拿出唐蒄跟卡片一起装着的照片来:“你给我李太的照片是什么意思?”
“想让你代我转交给金小姐。”唐蒄对答如流,她加上附加问题再丢回给宋迤,“她这两天心情还好吗?”
“大抵好不到哪去,姑且算是平和。”宋迤中断回想,又接着问,“照片是你从哪弄来的?”
“那天我离开金先生家,出门就看到有人抱着个箱子,我以为是小偷。”唐蒄悠闲地回答,“问了才知道金先生要丢掉李太的东西,我就只救下这一样。”
宋迤没想到有这件事,问:“别的呢?”
“被丢了。那个负责丢东西的女孩子不认识我,不知道我会杀了她把东西抢走。”唐蒄转着杯子里的茶匙,垂下头很小声地说,“想骂我要三思,我没对她做什么。”
宋迤在这个瞬间里开始放松,她知道不能对唐蒄心软,于是又把话题引到别人身上:“不用多此一举找我帮忙,你可以把这东西亲手当面交给金小姐,她更感谢你。”
“我知道。这个照片是把你叫出来的借口。”唐蒄毫不遮掩地说完,又掩饰表情似的招手叫店员,她转过头用不大关心的表情说,“这位是金小姐的母亲?”
宋迤点头,她觉得唐蒄的表情不对,问:“怎么了?”
“没怎么,有点眼熟。”唐蒄迎来菜单,推到宋迤面前,“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们一起喝点热的东西吧。”
宋迤扭头说:“我不想喝。”
“来嘛,我请客。”唐蒄不屈不挠,说,“木雕是我叫蒋毓雕的,不知道造价几何,我想改天把钱还给你。”
宋迤道:“她把我所有的钱全拿走了。”
“所有是多少?我会攒够的。”唐蒄说着,在菜单上指了个东西,抬头跟店员说,“要两个这个和这个。”
“五百块,一千块。”宋迤故意提高声音说,“这几年汇价也不一样了,你知道一块银子放在今天有多值钱。”
“我会还给你的,”店员瞟宋迤一眼,唐蒄笑道,“到时就像现在这样在餐厅里见,我把钱都还给你。”
宋迤说:“没约时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
“这几天我每天都来坐到打烊,所有人都认识我了,”唐蒄送走那个店员,转头说,“我知道你会来。”
宋迤看见唐蒄耳垂上扣着的银杏叶,真可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的唐蒄。宋迤还想说正事,她需要保持冷静,掏出那张写着地址的卡片道:“我想请教一下这个是什么。”
“一张写了字的纸。”唐蒄噙着笑答完,转成专门用来敷衍的委屈语调,“有什么嘛,我也给别人写过。”
宋迤执拗地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像这上面写的,你是我最喜欢的玩具啊。”唐蒄撑着下巴笑眯眯的,“看见你就觉得很好玩,收到这个的时候怕不怕?是不是马上就想起我了?”
宋迤无所谓地说:“你准备像杀了她们那样杀了我?”
“不是。”唐蒄抬眼瞥着周围,漫不经心地用鞋面抵着宋迤的小腿,“单纯地喜欢你,跟你在一起像在看电影,是我喜欢的情节。”
宋迤跟她保持距离:“牙齿和指甲也是你喜欢的情节?”
“提别人干什么?难得只有我们两个。”唐蒄悻悻地收回把戏,“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说我是她喜欢的玩具。听到这个的时候我很生气,把我当成什么了?”
宋迤冷笑道:“那你又把我当成什么了?”
“没有人和你说这样的话?”唐蒄像是惊讶于她的答案,又了然地说,“哦,一定是嫌你太无聊。”
宋迤被这上扬的语气挑住,她有点烦闷,顺着唐蒄的话讥讽道:“因为这句话生气,又怪没得到这句话的人太无聊?看来你没有你说得那么讨厌。”
“每个人都是平平无奇的玩具,配合着几个名声响的角儿演出。”店员把唐蒄要的东西送过来,唐蒄说,“你配合金先生,我配合苏缃,金先生和苏缃配合督军。”
她把宋迤那盘移到宋迤面前,挤出笑来:“你看我够不够格去当电影明星?我可以叫苏缃拿钱捧红我。”
她上半身隔着桌子往这边靠,想把勺子递给宋迤。宋迤在她缩回去之前用铁柄划她脸上的伤口:“不够。”
唐蒄故意苦着脸说:“怎么办,要当永远不值钱的玩具了。”
她说完就觉得好笑,但宋迤没笑。她又说:“蒋毓要了多少钱?等我把钱凑够给你,你就来配合我吧。”
宋迤收拾东西站起来道:“你一辈子都还不起。”
她撂下这句话就走,唐蒄坐在位置上,声音却追上她:“一辈子还长着,万一苏缃把我捧红了呢?”
没有回话,店门在短暂的时间里打开关闭,宋迤走到玻璃窗外。不知道下次要用什么借口才能约她出来,唐蒄把宋迤没动的布丁和自己的放在一起,不能浪费。
她抬起勺子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循着视线望向来处,只看见宋迤混在人群的背影。是宋迤就好了,想叫她看见这一幕。刚才就该让她喝东西,唐蒄想,弄到白瓷杯上宋迤的唇印,比没被碰过的食物和勺子划算。
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消气?唐蒄用勺子将盘中的东西碾碎了,她自信待在宋迤身边的时间会比金先生和苏缃都长,宋迤更该把感情倾注在她身上。
值得放在心上的只有唐蒄,她得教会宋迤这一课。时日还长,唐蒄心情大好,迈着飘飘荡荡的步子走回家。
门口滴着水的花像在点头问好,唐蒄也高高兴兴地鞠躬。她飘进屋里,宣布道:“我今天蹲到宋迤了!”
客厅的沙发上只有小彩云。她说:“听完那个电话我就猜到了。”她仿佛很为此高兴,“为了把她哄过来你还真卖力,我以为你会因为李环露的事不帮小姐。”
“等下我就去给她送好消息,职业操守可以超过你了吧?”她是在帮自己,唐蒄笑眯眯地说着,心里却泾渭分明地划分出区域,“叫宋迤回来是我的功劳。”
“是,除了你再没别人。”唐蒄另一边靠着扶手坐下,小彩云挪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笑脸说,“真傻。”
唐蒄不忿地抬起头来:“哪里傻?”
“你脸上的伤。”小彩云叹了口气,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宋迤装舌头的盒子砸不出这样的伤口。”
“我要伤口就得有伤口,”唐蒄摸几下脸上结痂的伤口,说,“过几天就好了,不妨事的。”
小彩云问:“宋迤看出来了吗?”
宋迤没说话,所以唐蒄也没说话。小彩云露出嘲她白用功的笑来:“没看出来就是没有用,小心长不好。”
“长不好就长不好。”唐蒄靠在扶手上,想着宋迤说,“大不了再死一遍,刷新一下脸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