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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栎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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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拜过年后,冬日里横竖无事,一家子聚在寒梅居里,放足了炭盆,窝在窗前赏雪温酒,好不自得。
晨儿扔了颗桂圆进嘴里,跟坐在对面的阿姐说着话:“都放假了还要读书,我瞧别家都聚着打叶子牌,只有咱们家不让。”
“你说什么?”欧阳羽刚走到檐下就听见这一声抱怨,随即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晨儿一下慌了神,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连连摇头:“没……没说。”
欧阳羽懒得追究,脱了披风,搓了搓手,脱鞋上了榻,挨着晨儿坐下。
晨儿只觉得背后一阵凉嗖嗖,本能缩了缩脖子。
“继续啊!”欧阳羽看了一眼晨儿的书说道。
明雪应了一声,继续当起小先生:“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
明雪还要再读,就被父亲打断:“晨儿,你来读。”
正在发愣的晨儿立马挺直腰背,定睛找了一会儿,才开口读:“匠石之齐……”
“接着姐姐的读!”父亲语气微愠。
刚顾着发呆,哪里记得读到哪了?正往书上乱瞟的时候,听到姐姐清嗓子的声音。
抬头看去,果然姐姐指着中间一行字,手指不住地点,眼神看向窗外。
晨儿拉过书本,手指头指着一个字一个字认:“其大……蔽数……千牛……呃……”
晨儿把书往父亲跟前挪了挪,不敢直视,声音也没底气:“父亲,这个字……”
“怎么了?说话!”
“不认得,什么之百围。”
“絜(xié),絜之百围,用绳子量有百丈。”欧阳羽单手撑着头在桌子上,神情淡淡看着孩子解释道。
“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加上提醒,磕磕巴巴总算是读完一段,晨儿和阿姐同时都松了口气。
不过父亲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什么意思?”
这话可把晨儿问哑住了,他要知道什么意思还用窝在这里学?老老实实回道:“不会。”
父亲轻啧一声:“不会你还挺理直气壮,雪儿,你来讲给他听。”
“就是说,从前有个木匠,看见一棵被当作土地神供奉的栎(lì)树。树冠大到能遮住几千头牛,树干足足有几百尺粗,人们都跑去瞧稀奇,只有这个木匠一眼不稀罕瞧。”
“为啥啊?”晨儿歪着头问。
“木匠觉得这树没用,只因它活得够久,若是有用早被砍了做菜板了。”
“呃……”晨儿觉得这个故事好无聊啊,还不如《岳飞传》有意思呢,不过还是继续耐心听着。
“这颗栎树就不服了,半夜给木匠托梦,质问凭什么拿我跟那些所谓有用的木头比?”
“木头还会说话?”
明雪扶额,继续说道:“就是因为没用,才能保全自身,若是像枣树那般有用,早就被当柴火烧了。”
“啊?”晨儿不解地挠挠头:“到底有用没用啊?”
“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以无用为大用,这才是栎树的智慧。”
“嗯?”晨儿越听越疑惑,直接问出来:“这真的是我这个年纪该学的吗?”
父亲回道:“不论什么年纪,都该细读,《庄子》藏着大智慧,尤其是这篇《人世间》,把这世事都看透了。”
阿姐继续柔声问道:“还要继续往下念吗?”
晨儿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本能转头看向父亲。
欧阳羽靠在软枕上,见孩子看他,直接手一伸:“学会了?书拿过来我考你。”
“没。”晨儿身子一抖,连忙拿起书来看,越看头越大。
总感觉父亲盯着他,晨儿不敢直接说不会,只能装模作样问道:“姐姐,这句什么意思?我忘记了。”
阿姐十分耐心又逐句讲了一遍。
“学两遍了,还不理解?”
晨儿不敢应话,心里却想:前脚学,后脚忘,才两遍,我能记住啥。
“背吧,没用的栎木?”
晨儿没忍住嘀咕了一句:“没用的栎木好歹有本事保全自己,免了世俗摧残,我呢?”
“顶嘴是吧?”父亲把腿一横,拦住晨儿出去的路:“栎社这段,背不下来,连茅厕也别想去!”
晨儿欲哭无泪,不过好歹是知道意思,远比死背好多了。可这拗口的文字,还是让晨儿差点把头皮挠破。
好几次不是丢了大片句子,就是连字都读不对。
“再不认真,我就让你跪外面背!”
晨儿听了这话,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外面冰天雪地,别说跪着,站着都受不了。
“栎社什么梦曰?”欧阳羽忍无可忍,直接打断。
“见jian梦。”
“什么东西?那是见xian梦,在梦里出现,不是看见梦。”
晨儿被这么一打断,一下子忘了大半,扭过头去,抱着脑袋想了好半天。
见父亲不催他,晨儿大着胆子往身前凑了凑:“父亲,我不小心忘了,给我看一眼,就一眼。”
欧阳羽瞥他一眼:“考场上忘了,也给你瞧?”
晨儿悻悻挪回来,不过父亲随后便提醒了一句,继续往下背。
又提醒了三五次,终于是顺下来第一遍,晨儿赶紧从父亲身上爬过去,准备穿鞋出去。
欧阳羽抓住他的胳膊,晨儿不耐烦道:“哎呀,别考了,我快憋不住了。”说完,连外袄都顾不上,只穿个单衣就跑了出去,叫都叫不住。
果然,如厕完刚进门,就被父亲连踹了三脚,斥责他不顾身体,比方才考书时候骂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