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在晨[古风父子]》云玿

62、咏雪

　　初五这日清晨，欧阳羽推门一瞧，院子里一片雪白，天上还飘着雪花。几条小径通向长廊和各处房间，被薄雪覆盖，明显是刚刚扫出来不久。
　　“晨儿，下雪了，不起来瞧瞧？”
　　晨儿还蒙在暖和的被窝里，伸头望了一眼，门被帘子挡的紧紧的，能看见什么，随即往里翻了个身继续睡。
　　“起来先把大字写了，再带你去西院，今日给你姐庆生辰。”
　　毫无回应……
　　“聋了？说话都不理？”欧阳羽见他不说话，还以为睡着了，只得走过去揪他被子。
　　晨儿瞬间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冷得直打哆嗦，直接开口说道：“别揪我被子，冷。”说完直接抢过父亲手里的被角，裹在身上。
　　欧阳羽霎时有些发愣，不过想着毕竟过年，生气不好，于是语气冷淡道：“现在巳时，写不完，晌午饭也别吃了。”
　　晨儿扭过头来，眼睛湿湿的瞪着父亲的背影，见没什么用，只能自己爬下床衣柜里找衣服穿。
　　洗漱好坐在窗前书桌的晨儿，挠着头看着今日要抄写并背诵的大字，总感觉父亲是故意的。
　　扭挪身子，两条腿一同往下一蹦，就稳稳站在地上，拿着书本，径直走向后边的大书桌，往窝在椅子里拿着账本打瞌睡的父亲面前一递，只有两句话：“不会，给我讲。”
　　欧阳羽被他吓了一跳，醒了神，接过书来，只看了一眼，便还给孩子。
　　第一句简单，欧阳羽有意考考他：“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什么意思？”
　　晨儿没翻开书，只听了这句，不确定回道：“谢太傅下雪天……内……内急？想尿尿？”
　　“嘶～”欧阳羽倒吸一口凉气，四处看看，在桌面上到处扒拉，看有没有趁手的工具。
　　看着父亲把戒尺给扒拉了出来，连忙跑过去要夺，手慢了一步只抓住一个尖尖，正拉扯的时候被父亲夺过来，照着屁股来了两下。
　　晨儿双手捂着后面使劲揉，可是怎么揉都疼。光顾着疼，再讲什么，都没听进去。
　　最可怕的是最后，还以为能离开魔爪了，谁知道父亲给他来了一句：“讲什么了？复述一遍。”
　　晨儿一脸难以置信，这这……从前也没让我自己讲呀！
　　见他不说话，父亲瞬间严厉起来，指着他说：“我再讲一遍，再敢不用心，把你拎院子里吊起来打！”
　　知道父亲向来说到做到，晨儿不敢赌，只能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
　　不管是“撒盐空中差可拟”，还是“未若柳絮因风起”，晨儿听着都不美了，只因为外面雪花飘飘，屋里还有个倒霉的小孩正在伏案写字，连大气也不敢出。
　　好一会儿，转头瞥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正好这时父亲也在看他。晨儿身子一抖，连忙别过身去，脑子里还在编理由。
　　忽然灵机一动，还没等父亲张口问他，先出声问道：“父亲，阿姐名字里也有‘雪’，是来自这篇文章吗？”
　　欧阳羽一顿：“或许吧，她亲生爹娘起的。”
　　晨儿大骇：“姐姐也不是父亲亲生的？”
　　欧阳羽真不想理他，随便应付道：“是亲生的，你们都是我亲生的，行了吧？”
　　晨儿仿佛嗅到了一丝故事味儿，于是走到父亲身边，硬要问姐姐的事。
　　欧阳羽被缠得厉害，况且明雪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便好心说给他听了。
　　“那是鼎庆三十五年隆冬，连日的暴雪冻死了塞外大片牲畜，北狄人拖家带口，整整二十多万人，来云州边境打秋风。”
　　“这跟姐姐有什么关系？”晨儿不解，迫不及待问道。
　　“你听我慢慢说。”欧阳羽往边上挪了挪，留下一小块位置，让孩子坐上来，搂着他娓娓道来。
　　“北狄那地方，一场大风雪就能让一个部落全埋了，连打猎的箭镞都是骨头做的，每年三五个一起，打劫几家边民，抢些吃食过冬，必不敢进城。”
　　“可是那一年，或许是实在没了活路，再加上有人里应外合，竟然把最为坚固的云州城给破开了。”
　　“破城前一晚，云州都督一家被灭门，只有都督府的公子……也就是你父亲我……”
　　父亲说到这里眼睛红红的，咬着牙继续说：“在外……贪玩……躲过一劫！”
　　“云州被……烧……杀……抢……掠……个干净！”
　　“那人领着异族，继续南下，到了朔州。朔州负责后方粮草，由镇国公亲自镇守。按理说，城不会破。”
　　“可是……那人有南黎的巫女，擅长置蛊下毒。她早早混入城中，先是国公病倒，后来各处将领，连看城门粮仓的都没放过，全部卧床不起，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敌人陈兵城下，城内却一片恐慌，不断有人倒下，军心涣散，只支撑了三次，便……”
　　晨儿听得迷住了，不过还是迷惑这跟阿姐有什么关系。
　　“镇国公满门，无一人投降，皆力尽被杀。”
　　听到这里，晨儿吞了一口口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那时躲在他家，萧家大少爷和少夫人临就义前，把两岁的女儿塞进我的怀里，让我们一行人从密道出城，继续南逃。”
　　“自此以后，没了阻挡，如蝗虫过境一般，他们在晋地抢了个痛快，甚至直逼京都！”
　　“京都败了？”晨儿眼睛睁老大。
　　“没有，宣州是我大昭防守最严密处，无人可破。守兵八万，城堡四处分散、一路绵延。因为时常被侵袭，那里的百姓拿起兵器便能作战。他们不敢走宣州，也是这个原因。”
　　“那就让八万兵把敌人打出去！”
　　欧阳羽一笑：“哪有那么容易？表面上是北狄来打秋风，可大昭积弊已久，不止外患，更有内忧。”
　　“先是几场天灾粮价飞涨，百姓濒死造反，四处盗匪横行。后以南黎为首的附属国意图趁机脱离，更在边境大起兵事。一时间，四分五裂！”
　　“然后呢？”
　　欧阳羽故作轻松道：“然后当然是你父亲我，跟着当今陛下，一路过关斩将，收复失地咯！”
　　故事讲完了，晨儿童言童语：“那个人和巫女好坏啊，害了好多人。要是没有他们，阿姐也不会没爹娘。”
　　父亲直接说道：“那人是你亲爹，巫女是你亲娘！”
　　“啊？”晨儿一脸惊讶，坏人竟然是自己亲爹娘？
　　“不……不可能，我娘才不坏……不坏的……”晨儿本能地反驳，却越说越声音小。
　　见父亲眼神没有躲闪，直直盯着他，晨儿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晨儿眼神呆呆的，低着头，跳下来走向自己的桌子，拿起笔继续抄写，这次连头都不敢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