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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点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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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浅没睡多久,好不容易睡着了还被一个个的梦折磨。闹钟响了第二遍,他慌忙翻爬起来。走出房间到廊上装作不在意地瞥了一眼余沐的房间。房门开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来吃油炸饼,阿言。”阿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方浅走进厨房,阿婆已经开始忙前忙后了。方浅的阿公去世得早,现在这栋小楼的打理都是阿婆在做,老人家还算硬朗,闲不下来。养鸡养鸭,编篮子小框甚至凉席椅子。阿婆一双苍老得变了形的手却还灵巧得像个年轻人。
“阿浅,小孩子一起玩耍,莫要记仇。”阿婆把漓菜的竹簸箕挂到靠外坎的窗外面的钉子上,又指了临街的窗,“等下你带木弟一起去学校。”
方浅透过窗户,看见少年光着上身在屋外的水龙头边洗漱。昨天看起来乱糟糟的头发已经湿了大半,几绺耷拉在额头和脸侧,水珠从头发尖坠到脸上,又顺着脸颊滴落到身上。
少年大概总光着身子在日头下,虽然身材好得他挑剔不出任何毛病,但黝黑的皮肤还是让方浅一脸看不上,照方浅老娘的话说,我们就是挤破头也要做城里人,在厂子里上班,坐办公室,太阳晒不到,雨水淋不着,白白净净,别人都高看一眼,那些做苦力种田的,一辈子吃苦受累,一身黑皮,只是得别人白眼。
方浅并不嫌贫爱富,但是母亲的话总在耳边,耳濡目染,又自恃清高,所以内心深处已经扎了根——多少还是看不起乡下人。
方浅看看自己白净却肌肉均匀的胳膊,优越感油然而生,好似已经打压了余沐一头,心情欢快起来。
吃了早点,方浅乖乖领着余沐一起去上学,但他心里已经有了个好想法。
平时方浅要是住在阿婆家,一定从政府门口那条路去上学,起码能多看王汐几眼,这会遇到这祖宗,他全然把少年心事忘记了,只想着复仇计划。
方浅带着余沐走下长长的青石阶梯,这阶梯一直通到下街码头。
方浅害怕余沐没有跟上来,回头确认,方浅见那少年站在离自己几级高的阶梯上,头顶着浅蓝色天幕,额前的头发被这春夏之交的晨风时不时掀起,他的眼睛很亮,盯着方浅看。启明星还未隐去,天空下,这段阶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天地间显得孤立无援。
下街有个十字路口,往河边去是码头,再往下游去稀稀拉拉有一些商铺,尽头是小学,以前方浅在那儿上学,家也住在河边的小楼。与码头相反的方向是正街,大大小小的商店都开在正街,昨天方浅他们吃饭的地方就是在正街的饭店里。
正街虽然商店多,但最繁华的还是十字路口这一点点地方。特别是从码头往上进入十字路口的地段,熙熙攘攘摆摊的,打牌的,唱歌跳舞取乐的……这还不算热闹,最热闹是赶集天。
到了赶集这天,码头到正街一路的商贩贸易往来,摩肩接踵,水泄不通。人挨着人,只能顺着人流慢慢向前,而夹道两边的摊贩还时不时向行人推来一只鸡或鸭,抓着鸡鸭的翅膀喊着“要不要,这鸡是好鸡,喂得肥!便宜!”或者时不时推来一把菜“一角钱一把,买去吃!新鲜!”叫得最大声,声势最浩大的是卖耗子药的,吆喝声穿透力也很强,“耗子药!来一个死一个!耗子药!来一窝死一窝!”当然其他商贩也不愿被比下去,使出老劲来也要一争高下。“外国进口来的健美裤,5块钱一条!”,“镰刀、锄头、菜刀,一辈子不会坏!”“果果又甜又脆,好吃得很……”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且江尾的老百姓爱热闹,只要天茫茫亮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五天一次的仪式,不单单为了采购,就算什么都不买,来早市上转一圈,好像就完成了一项任务,而这一天就没有了遗憾。
江尾周边乡镇和河对面寨子里的村民不仅爱挤热闹,更会过日子。赶着天没有亮就从尾江大桥步行过来,再远些的地方就乘着渡船过来。背着背篓或者腰上挎着篓腰或者挑着箩筐,里面是昨天准备好的山货,洋芋、红薯、杨梅、樱桃、李子……跟着时令走,总是最受江尾城里人喜欢的吃食。
放声吆喝的都是些跑场的生意人,这些乡民卖山货是不吆喝的,只要两厢情愿,价格合意,就成交。早些卖完,时候还早自己也还是要逛一逛这城里的繁华的,买一条健美裤给屋里人,带几包糖给孩子,装在刚刚卖货的篓里,满载而归,心满意足。
要是赶场和大的节气相撞,那么就更热闹,对岸寨子里寨佬组织起一群群的妇女到码头歌舞庆祝,男孩儿负责擂鼓吹笙伴奏,女孩儿负责尽情歌舞。
对面寨子叫蒿寨,村民全是苗族人,苗族人全都是文艺家,他们能歌善舞,又会刺绣银艺,他们的工匠制作的服饰巧夺天工,哪个苗族妇女穿一身最高规格的苗银服饰,都会让汉人惊羡不已。
蒿寨的村民为庆祝节日都穿金戴银,妇女们挽着高高的发髻,姑娘们穿着的短裙到了大腿根。不管到了何时,他们都不受世界时尚潮流的影响,他们有自己奉为圭臬的时尚圣经。
节日里他们与江尾的汉人一起载歌载舞,他们民风豪放彪悍,妇女们都有些不羁的个性。有些轻浮浪子是冲着寨上姑娘去的,但是她若不喜欢你,你休敢动她一动,她要喜欢你,就劝你喝酒,你要是也有意了,就喝他个一醉方休,她连夜就能把你带回寨上当女婿。
下晚,死命挤进这市场凑热闹的和死命招呼人来凑热闹的都渐渐散了,腌趴趴的菜散落了一地,几只鸡鸭被收进了大笼中,码头的行船已送了几波人回了村寨上去,现在靠岸修整,夕阳给凌乱的落幕染上些落寂的颜色。跑场的小商贩开始在摊子后或坐或站,斜了身子挡一挡别人的视线好数钱。货消快的又有些规划的实诚小老板已经在街头的农村信用社把钱存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一天的疲惫不管收获多少,总归要喝几杯或是娱乐娱乐才能对得起自己。精明的老板在十字路口靠着码头投资搞起了酒店,招揽住家主顾、跑场商贩、行船伙计,生意异常火爆。
在江尾最好的建筑就算江尾县高中了,五层大厦。可去年被十字街建起来的七层酒店比下去了,到了晚上亮起彩灯来,明晃晃的门头招牌写着鑫豪国际大酒店,俨然要把江尾变成小香港。
这家酒店总能成为这小城的谈资,连方浅都有所耳闻,小灵通谢晓川是传播消息的主推手,几个同学脑袋凑在一起,就爱听他得到的江湖传言,某某的老爸有一天早上从酒店出来或者谁家的叔叔在外面发财了有一天搂着个穿短裙的女的进了酒店……他们说那里面卖小鸡的!什么小鸡?酒店卖什么小鸡?这大酒店还进小鸡来卖吗?到这时谢晓川就压低声音,“不是那个小鸡……是那种……”于是几人的脑袋凑得更紧,然后就是哄堂大笑。
明天才是赶场,并且现在太早,十字路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个扫街大妈挥动竹扫帚摩擦地板的声音,还有几家早晨摊贩锅碗碰撞的响动。
方浅招呼余沐道:“你看见那家酒店了吗?”他用手指着鑫豪国际大酒店,“你去说来要一只鸡。”方浅想了一下又细细交代。
“我告诉你,赶场的前一天呢,阿婆都要在这酒店订一只鸡,他这里有个厨师做菜很好吃的,下午放学了我们来拿。他们要问什么鸡,你就说你们酒店最好的那种,三天前张老板点的那个。”方浅可真没亲眼见过什么张老板点了鸡,不过他亲耳听到小灵通说起三天前谁的舅舅也就是张老板出入这家酒店。
“你不一起去?”余沐盯着方浅的眼睛。
“我去那边给小灵通买早晨,来不及了,劳烦你跑一下。”说着就朝早餐摊走去,“我买早餐等你。”
余沐初来乍到,没去过这种看起来很高档的地方,心里有些忐忑却又不想在方浅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方浅在早餐摊前假意买着早晨,看着余沐进了酒店拔腿就朝学校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