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风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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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很为难的告诉田翠河母子，当时学校职工宿舍交定金时，方一塘只交了一部分，现在需要再交尾款。田翠河错愕了一会，那时她确实听方一塘提起，可她也记得那天他是拿了钱去交的呀。校长和财务都说没有，田翠河眼神暗淡麻木，惨然说道：“我们没有那么多钱交尾款了，你们退了那部分定金吧，我们搬出去。”
搬家那天田翠河没有叫别人，但是谢浪父子，余沐和余老爹都来了。
田阿婆这几天明显苍老了很多，白发几乎已经占满了她的脑袋。但是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给田翠河提意见，这个应该先搬，那个要倒着放之类。
方浅走进父亲的书房，用一个麻布口袋把书架上的书都装起来，几乎装了三袋。
书架腾空了之后，谢浪父子把书柜抬下了楼，书柜后面掉出一个被夹得破烂的风筝，方浅看着那风筝怔了一下，便把那破烂得几乎只剩了架子的风筝收到了书包里。余沐在一旁看着，什么也没有说。
谢浪在书房里拿着方一塘那把二胡看了又看，最终放在了一堆杂物上，悄悄转身离开了。
东西全部搬到河街老屋后，收拾妥当后来帮忙的人都各自归了家，下着雨的黄昏很阴沉，屋里没有人说话显得落寞而死寂。之前来不及流露的悲伤有了喘息的机会，田翠河颓然斜在堂屋的椅子上，看着阿婆来来回回的收拾，暗暗留下眼泪来。
阿婆把洗脸水泼在外面水泥地上，哗啦一声，显得空旷刺耳。
她转回厨房开始切菜做饭，菜刀剁在砧板上发着孤独的咚咚声，她忽而低声吟唱起一首山歌。
人生难得有称意
黑发少年愁白头
等到白头再回首
多少同路已作古
方浅在房间里听着阿婆凄楚的歌声和母亲的抽泣，他似一刻都忍受不了，只能夺门而出。
他没有拿伞，任毛风细雨密密洒在头上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沿着河街一直走，街道两边的房屋渐渐后退着，他也听不见路边好心人劝慰他拿把伞的话。他走上台阶的最高处，又在台阶顶另一端沿长青苔的台阶往下走。天已经昏黑，星星点点的灯火亮起来，泥泞的石板路反射了灯光，乌黑油亮也色彩斑斓。
他只想这样一直走，远离堆满家具的屋子，远离哭泣的母亲，远离熟悉的一切……装作什么都未曾发生。
方浅独自来到河边，尾江水流淌着，浩浩荡荡流向群山外的天际，天边那一抹白彻底湮灭的时候，夜反而不那么黑了。
他在一块湿润的巨大鹅卵石上坐下，听着绵绵不绝的细雨前仆后继与河滩上的野草碰撞。
“你还要站在那里多久？”方浅看了一眼头上的黑伞无奈道，“你回去吧，不要跟着我。”
背后的人不说话，头上的雨伞也没有退开。方浅突然生出一股不合时宜的自尊，对撑伞的人发作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现在很多人都在看笑话，我妈下岗了，我爸没了……”方浅呵呵笑起来，“你以前在我们家受过很多委屈，现在是不是有点痛快？”方浅发现那人拿伞的手颤抖了一下，便道，“余沐，你不用看我笑话，你要想看我哭，大可不必，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他自顾自说着，余沐叹了口气。
“方浅……”余沐叹道，“你何必说这种话。”说完他俯下身，看着方浅的脸，方浅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余沐忍不住摸他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担忧。“我不是来看你哭的，你也不事同情你。”余沐用手摩挲着他的脸颊说道。方浅把脸转开，不去看他关切的脸。
“方浅，但你如果想哭就哭出来……”
“你还是想看我哭，”方浅正色道，“我偏偏就不会如你的意，不会如任何人的意！我很好，这算不了什么，我知道回到学校不知道多少人要背后议论我，要么看不起我，要么同情我，但是我不会哭给任何人看……”余沐忍不住把他拥进怀里，揉着他的头道：“方浅，你不必这样，你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你，那些都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那什么是重要的，我不要你教我什么是重要什么不重要！”方浅推开他，微怒道，“又不是你失去了一切，你根本体会不到我是现在是什么感受！”
余沐苦笑道：“我是体会不到，因为你得到的我没有得到过，但是……”余沐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你要这里痛，我也会和你一样。”方浅的心猛烈跳动，心里的酸楚和委屈使眼眶很热，汹涌的情绪马上要夺框而出。他忍住哭泣的冲动，转身匆匆奔回河街，反锁了房门把自己关起来，头埋进被子，无论谁叫都不应。
余沐久久站立在他房间外。
“阿浅，你看这是什么？”方浅从幼儿园回来，竟然看见父亲拿着一只蜻蜓风筝，蜻蜓的翅膀是明艳的红色和黄色，肚子上的花纹五彩斑斓。这就是他最想要的风筝！他经过尾江大桥的时候就看见好多人在放风筝，有威风凛凛的大王字风筝，有翩翩起舞的蝴蝶风筝，还有颜色绚丽的燕子风筝……他看得迈不动脚，结果一回家一个精致漂亮的风筝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了。他兴奋的拿起来，迫不及待的奔到街上，风筝因为他的助跑哗啦一下就飞起来了，他兴奋地奔跑着，看着风筝在自己身后升高，但后来他跑得满头大汗却发现这风筝只能飞三米来高，兴奋尽头过去，方浅有些失望。他看着别人高高飞起的风筝，干着急，有几个小孩围着他问：你这是什么风筝，我们从来没见过。方浅自豪的说：“这是我爸爸给我做的风筝，可以飞得很高！”那几个小孩说：你吹牛！他不服气，就开始奔跑着放那只风筝，结果怎么都飞不高，那几个小孩哈哈大笑，说：“这个风筝的样式我们从来没见过，图案还奇奇怪怪的，真好笑！怪不得飞不起来！还是我们的燕子风筝飞得最好！”方浅红着脸，不知说什么，他把那个风筝拽回家，仍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哭道：“我不要这个风筝，这个狗屁风筝长得奇怪又飞不起来！丢人死了！”方一塘温柔的捡起那只风筝，说：“阿浅，这只风筝它虽然飞不高，但是你发现它是不是像真的蜻蜓那样，飞起来煽动翅膀。”方一塘又说，“它不会飞的很高，因为它会像你的小伙伴一样陪着你，跟在你身边。”方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抢过风筝丢在地上愤恨地又踩了几下，然后把风筝踢到书柜底下。
方一塘抬眼看着他，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但是又换成了笑意，他说：那给你做只燕子的。
方浅后来得到了一只能放很高的燕子风筝，他欢天喜地。可父亲那个失落的眼神却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听见父亲说：“阿浅，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你就做自己喜欢的样子。”
方浅猛然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他的眼角挂着泪痕，他翻爬起来，翻出书包里那个破风筝，他把风筝摆好，可是骨架断了几根，怎么也无法还原。他找来几根竹子用小刀劈开，想要重新修出几条竹篾来做骨架。
他从来没做过风筝，连劈竹篾的小刀都不会拿，好几次都险些划到自己，左手也不灵活，拿竹条的手被竹子的倒刺划拉了好几道血口子。
余沐进来，见他的左手全是血痕，正在不依不饶地削一根竹条。
“方浅！”余沐皱着眉头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拿下他手里的刀。方浅挣脱开余沐的手，捡起小刀继续削竹条，嘴里喃喃念道：“这个要这么细吗？还差很多呢，还差很多……我怎么削不好？”他接着拿起两根竹篾比划着，“这两根要捆在一起，怎么才能绑得牢固……我怎么就绑不好呢？”
余沐红了眼睛，抢下他手里的刀，方浅猛然抬头，红着眼眶，眼里满是悲伤：“余沐，我怎么就不会呢？我怎么都做不好！”余沐拉过他的双手：“没事，阿浅，我会，我会做！”
“我怎么这么笨？”方浅看着一地的竹屑眉头紧锁，“他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好，我没有什么像他，这些我都学不会了，学不会……再也学不会了，他再也不会回来教我了！”方浅的眼泪突然一颗颗从眼睛里涌出来滴到地上，他低着头，悲伤让他肩膀颤抖，“我没有爸爸了……没有了……再也没有爸爸教我了……”
余沐眼眶湿润，他用力把方浅抱住，似乎这样可以减缓对方的痛苦。
方浅攀上余沐的肩膀，紧紧抱住他，在他肩头肆意抽泣。
这么久以来压抑的巨大悲伤终于在此刻溃堤了。委屈，伤心，悔恨……汹涌而出。
“我怎么是这样的人？”方浅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真的很差劲……”方浅期期艾艾把小时候方一塘给他做风筝的事说了出来。
“方老师知道的。”余沐用粗糙的手指摩挲他带泪的脸。
余沐用纱布给他把手包住，然后手把手教他怎么破开竹篾，怎么观察竹篾的厚度，掂量重度，得以让风筝平衡且轻巧。
骨架被扎好后，又用轻薄的宣纸敷上，最终上色完成。
这是一只色彩艳丽的蜻蜓，它和这栋老楼，还有这阴雨四月一点都不搭调，它张扬的色彩显得与周遭格格不入。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雨停了，方浅和余沐在河滩上把这只风筝放上了天。
蜻蜓轻薄的翅膀煽动起来，绚丽的色彩把阴沉的天空染得不那么压抑和单调，它飘飘荡荡的样子，像不经心的小丑，又像冲破疾风的战士。
两人抬头看着这只越飞越高的蜻蜓，好像也释放了心里的阴霾。
后来，耗子从河滩下游跑来，喊道：“这么好看的风筝，原来是你们在放！”他气喘吁吁，要抢着放风筝，方浅把风筝线给他，他便跑起来，方浅呐喊一声，也跟着在河滩上跑起来，他跑了一会又折回去，拉起余沐，三人便肆意的在河滩上笑闹，奔跑。
阴云破开了一道口子，一束阳光恰好洒在河滩上。
谢晓川来找方浅，阿婆说他们在河边，他走到廊上，便看见河滩上三人推搡着放风筝的样子。谢晓川看了一会，心里面涌出一丝奇特的感觉，就和他不经意想起那个苗家姑娘时一样让他觉得陌生和不安，他没有和他们打招呼，便转身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风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