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来时路》喵晚晚

3、大火

　　她居然没听到。

　　曲奚扬万万没想到，他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表露心迹，竟因着烟花之故，对方没有听到。

　　现在倒是没有烟花了，也没有任何人来干扰他们，而淑华也在等他的回答。

　　他要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吗？

　　曲奚扬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口，本来他是很期待淑华听到他那句话的反应的，但是现在，竟莫名泄气了一般。

　　他张了张口，看着淑华充满疑惑的目光，他竟不敢直视，心跳动得厉害，他飞快地移开目光，转向河面，道：“淑华，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我们回家。”沈淑华此次来孟州的目的都已达成，不用曲奚扬提醒，她也打算回家了。

　　不过，怎么感觉曲哥哥怪怪的，放烟花前他到底要和我说啥，真的只是提醒我该回家了么……

　　沈淑华懒得费脑子想这个，算了，不管了，现在赶紧返回骡车那边，赶回家才是要紧，不然她和曲哥哥就得留宿街头了！

　　可是正当他们回到骡车上，准备启程时，却看到街上人流攒动，其中好似潜伏着什么，在伺机而动，而街上巡逻的士兵也多了数倍，均严阵以待，似在防备着什么。

　　曲奚扬和淑华并没有多关注这些怪象，官家的事，也不是他们普通老百姓能参与的，他们只是趁着城门还未关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孟州。

　　二人快马加鞭，沿着来时的林间小路走，清晨时这片土地尚有些积雪，可现在已经全然融化，而且，远处隐隐传来阵阵马蹄声，听这声音，像是离他们越来越近。

　　沈淑华皱了皱眉：“曲哥哥，有人来了……”

　　曲奚扬自然是听到了的，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驱使骡子调转方向，一头扎进了草堆中，又往前跑到一块足以供他们藏身的巨石后面，曲奚扬和淑华跳下车，把骡子拴好，然后手脚并用爬上了巨石，找了个地方趴着，视野正好能看到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

　　马蹄声渐渐逼近，随后也停下来了，他们中的首领发话原地休息五分钟，乌压压一群人都陆续下马，三五成群的聚一起聊天。

　　这群人都穿着黑衣蒙着面，背着刀，看着不像是官兵，也不太像军爷，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沈淑华和曲奚扬对视一眼，决定还是先按兵不动，等这伙人走了再说。

　　“妈的，孟河村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啊，啥玩意都没有！也不知道老大怎么想的，派咱们来这！”

　　“行了，知足吧，老大以前派我去过一个更穷的山村，全是些烂野菜根，那儿的男的瘦脱相了都，骨头都凸出来了！”

　　“那女的呢？长得俊不？”

　　一堆人起哄，还有人吹口哨，大家都对这话题感兴趣。

　　“不好看，太瘦了，爷喜欢有肉的女人，摸起来才舒服！”

　　“那什么孟河村里面不就有个那样的吗，那皮肤水嫩的，真是想不到这穷乡僻壤里还能出这样的妙人儿。怎么样，你尝过了，滋味感觉如何？”

　　“还行吧，同京城里的名妓相比还是差远了，你呢，你不是也看上了一个……”

　　“妈的，别提了，那瞎子拿把菜刀放在脖子上，死活不让碰，老子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一刀砍在了她肚子上！”

　　沈淑华听到了这番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

　　脑子里轰的一声，如晴天霹雳，淑华身子摇晃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随之袭来的是滔天怒火，她差点没控制住自己，要跳下巨石同那伙贼子拼命。

　　他们杀了她娘，那可是最爱她的娘啊——

　　曲奚扬揽住了她肩膀，不让她跳下去，只要发出任何动静，他们二人必死无疑。

　　沈淑华疯狂挣扎，但是也不知道平常文文弱弱的曲奚扬，从哪里生出来了这么大的力气，她一时半会居然没挣扎开。

　　“也就你，还和那婆娘废话那么多，我直接把她男人一刀毙了，他妈的，那屋里是真穷啊，连个能拿的东西都没有……”

　　沈淑华身子一僵，她那老实本分的爹，也被他们……

　　“行了，大家都休息够了吧，起来继续出发——”

　　随着他们中的首领一声令下，众人都起身上马，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这片林间小路。

　　曲奚扬见彻底看不清那些人的影子了，才松开沈淑华，她直接从巨石上跳了下去，落地身子晃了一下，但没摔倒。

　　这巨石少说也有四五米高，反正曲奚扬不敢直接跳，老老实实爬了下去。

　　沈淑华落地后直接朝着那伙黑衣人离开的方向追了去，曲奚扬下来牵了骡子，一路跑着才跟得上。

　　“淑华！”曲奚扬抓住她胳膊，“你做什么？”

　　“他们杀了我爹娘——我要去杀了他们！”沈淑华双眼通红，宛如嗜血的野兽嘶吼着。

　　“你冷静一点！”曲奚扬听了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心里的震惊不比她少。

　　听到伯父伯母出事之后，他估计爹也凶多吉少，现在只能祈祷老天保佑了。

　　“我怎么冷静啊？！那是我爹娘！”沈淑华也知道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那伙贼子人多势众，还有武器，她去了无异于送死。

　　可就让她这么饶了那伙人？不可能！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过去，先不说能不能追得上，就算追上了，你一个人如何杀得了那么多人？”

　　“谁杀的我爹娘，我就找谁。”沈淑华冷冷道，“曲哥哥，你不用陪着我去送死。”

　　“你这说的什么话？”曲奚扬仍然苦口婆心劝道，“你亲眼见到伯父伯母了么？就因为道听途说的几句话，你就信了？”

　　沈淑华这么一听，好像也有道理，慢慢冷静下来一想，她的确不能这么冲动，白搭上一条命不说，万一爹娘还好好的呢？

　　虽然希望很渺茫，但她也想亲眼证实之后，再做打算。

　　两人继续赶路，剩下的路程没多少了，远远的看到了孟河村，两人都喜出望外，但是下一秒驶进村里，看到村内的景象，以及后山方向熊熊燃烧的火焰，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尸殍遍野，有人也有动物的，一摊摊的血尚温热着，满地狼藉，无一不在证实着，刚才两人听到的那伙贼人所言非虚。

　　“毛毛——小五——”

　　沈淑华唤着昔日伙伴的小名，但是无人应她。

　　“刘婶——张叔——”

　　“孙爷爷——”

　　“太奶奶——”

　　曾经亲昵地摸着她头让她快些长大的长辈们，此刻都垂着头躺在地上，任凭淑华怎么喊都喊不醒。

　　恐慌铺天盖地向沈淑华袭来，她朝着家的方向奔跑，虽然心里已经猜得到结局了，但她还是想亲眼见到。

　　曲奚扬随着淑华一起飞奔到家，在家门口就看到了爹怒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胸口一道致命的伤口，此刻还在汩汩往外流血。大黑躺在他身边，腹部被切开，肠子流了一地。忠心耿耿的狗，即便赴死也要陪在主人身边。

　　曲奚扬刹那间就绷不住了，十八年了，杀鸡时候的血腥他都见不得，更别提今日这般场景。肚子里翻天倒海起来，他再也忍不住扶着墙吐了起来。

　　沈淑华也很难受，看着自幼照顾她的曲伯伯成了如今的模样，还有大黑……

　　但是当她到了自己家中，看到爹了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中，脖颈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痕，手里甚至还抓着一只刚择干净的鸡。

　　淑华踉踉跄跄走上前，蹲下身抱着爹，任凭温热的鲜血染红她一身白裳。

　　“爹，你醒醒，华儿回来了，你醒过来看看我啊，我和曲哥哥赚了好多钱……”无论淑华怎么喊怎么摇，爹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

　　“华儿……”

　　沈淑华正痛不欲生中，突然听到了极弱的一道声音，是从屋里传来的。

　　是娘！娘还活着！

　　沈淑华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抱到了一块浮木一样，跑进了屋里，只见娘躺在床上，被褥上全是血，只凭着一口气吊着，她朝着门的方向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

　　淑华眼眶通红，到床前握住娘的手，声音嘶哑着道：“娘，是华儿，华儿回来了，娘你还活着，真的太好了！他们伤了你吗？娘你别怕，我这就带你找大夫……”

　　“华儿……你……先听娘说……”李萍只凭着一口气吊着，之所以迟迟咽不下气，就是因为还没见到淑华最后一面。

　　“好，娘你说，华儿听着，华儿什么都听你的……”淑华现在万分懊悔，早知道会是如今这个结果，她清晨的时候就该不顾一切带上爹娘和曲伯伯一起去孟州。

　　“柜子二层……荷包……”李萍费力地用手指着柜子，她一动，腹部的血就流得愈发汹涌。

　　火势越来越大，很快从村后蔓延到了他们这里，曲奚扬处理完了他那边的事，来到淑华这边等着她。

　　“好，娘你躺着不要动，我这就去拿。”沈淑华过去打开柜子，在里面翻了翻，终于在靠近墙的地方翻到了一个暗格，一打开之后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荷包，上面用金线绣着蝶戏海棠，看着便感觉很贵重。

　　她将荷包拿在手里，荷包很鼓，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她重新回到娘的床前，道：“荷包拿过来了，娘你忍着点，曲哥哥，我们一起背着娘去找大夫……”

　　曲奚扬刚打算上前，一块房梁塌了下来，还好他反应及时，才没有砸中。

　　“华儿，没用的。”李萍见淑华手里拿到了荷包，似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她使出最后的力气把淑华往外面一推，“快走！记住，如果不去京城，就不要打开这个荷包……”

　　“娘——”沈淑华被推出了几步远，刚好一块被火烧着的木头掉落了下来，砸到李萍身上，她本就是强撑着等华儿回来，这下便再无牵挂，咽气了。

　　沈淑华还想过去把娘带出来，曲奚扬抓起她的手，半拉半抱地带着她出了屋子，院里也燃起了火，浓烟扑面而来，呛得两人不住咳嗽。

　　他小心地避开一块燃烧的木头，拉着浑浑噩噩的沈淑华出了院子，绕过火势大的地方，捂住口鼻一路狂奔到了村口，算是暂时安全了，道：“火越来越大，不知会烧到什么时候，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我不走！这里是我家，而且……我娘她还在里面，还有我爹，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

　　“不走的话我们都活不成。”曲奚扬也刚经历与亲人分离之痛，脸色没比淑华好多少，但他仍能迅速做出决断。事已至此，无力回天，怨天尤人没用，只能速速离开，再做下一步打算。

　　“要走你走！我不走！”沈淑华面色惨白，看着村子里到处都是烈火浓烟，她还想进去，却又被熊熊燃烧着的木头挡住了步伐，只能干着急，想不出来任何办法。

　　想到清晨一家人还其乐融融吃了个早饭，娘还给她穿了一件新衣裳，带了一包饼在路上吃，可现在……

　　“淑华……”曲奚扬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劝说她。

　　“既然想留下来送死，不如让我来送你们一程。”

　　沈淑华和曲奚扬压根没想到，此种情形下，孟河村口居然还有人，纷纷转身朝来人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