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烛魔女狩龙书》Bigcatcat

4、督查魔女

　　正在高塔门口扫地的我听见细碎轻盈的脚步，抬起头。

　　背着步弓与轻矛的魔女在花海中漫步，笑靥如花的迎上我的视线。

　　“呀，小神父先生？”

　　“魔女小姐，您好。”我恭恭敬敬的低头行礼“您的驱魔活动还顺利吗？”

　　“哎呀，每年都差不多的。”她无趣的伸出指头缠绕红烛色的发丝，大概是对我的公事公办感到有点不满..当然，我猜的。

　　“奥托你呢？我记得神父的工作好像还蛮杂的来着...”

　　“这几天我向村长讨要了村子的账单记录，简单看了看支出和收账，差不多还算是收支平衡，再去实地走访了一下村民，去了解他们的需求，不少人希望修缮青丘村年老失修的石路，所以我打算写封信，拜托村子外边的工人来修修补补。”

　　魔女并不意外这些工作，只是点点头。

　　和大部分人想的不一样，教会并不是只会向平民征收十一税并且洗脑他们的邪恶组织...天主教自古典罗马时代起，便已是代替世俗统治者治理基层的合作对象。

　　包括且不局限于医疗、慈善、教育、卫生、司法...

　　破产的地方教堂与修道院绝对不在少数，治理基层这项繁复而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真正执行起来，会花掉统治者大量的钱。

　　青丘村如果没有烈烛魔女在魔力紊乱季节大开杀戒，免费提供昂贵的魔物素材到市面上售卖，大概早就穷的成鬼村了。

　　首先，村子位于半山坡上，并没有太多可供种植的土地。

　　虽然听说教廷有从神秘的东方引进一项名为梯田的技术，但我想，习惯了被魔女大人包养的村民大概是不乐意再去开垦新田，辛苦种地的...

　　如果我强硬地借用神父的神权下令施压，大概过不了几天就要被农叉叉死。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走到人民百姓的对立面。

　　大规模畜牧也不现实，在青丘森林圈养数量过多的羊群，和送到狼口旁的新鲜血肉没什么区别。森林里遍地乱走的危险魔物，晚上有漫天飞的混血蝙蝠，白天有成群结队的野狼和熊。

　　除了勉强维持温饱的粮食种植和畜牧业，青丘村的平民们好像真的都是在过度依赖魔女才能活下去...

　　见鬼。

　　这儿的村民世世代代都是巨婴吗？一个啃魔女的巨婴？

　　“魔女小姐，我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想和您谈谈。”

　　“是教会征收税收的内容么？”

　　“不，青丘村的产出还没有达到需要提供农业税和实物税的标准，教会暂时不需要这样一个边境陲镇的输血。”我顿了顿，切换成神父的严肃口吻“我作为青丘的堂区神父，有必要来向您争取一个机会。”

　　“是什么机会呢？”

　　“放弃溺爱世人的权利。”我口吻的很偏激“您太偏爱青丘村的子民了，您是强大的长寿魔女，不错，可您就没有饮恨长天的时候么？魔女并不是不死，只是长寿。”

　　“是。”

　　她的回答简洁有力。

　　“所以，你想让我放弃对村民们提供赤龙的尸体去售卖？”

　　“...正是此意。”

　　烈烛魔女沉默了一瞬，然后摇头。

　　“我做不到。我可以理解你的意思，我就像一个庇护孩子的母亲，庇护着青丘村的世代子民，保佑着他们安康富足...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这份庇护反倒会成为害死他们的悬崖。”

　　“真的..不行么？”

　　“具体的原因，让她去讲吧，我不是文职魔女啦，文绉绉的话不适合我。”

　　她吐吐舌头，拉起我的袖子

　　“肚子饿了，具体的情况等吃饱饭再说吧？”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同意了她的服软。

　　不过，魔女愿意向我这个无能而且年轻的神父好好沟通，我就已经很感恩戴德了。

　　“遵从魔女小姐的好意。”

　　“哎呀，死板！”她忽地拿葱白般纤细透明的手指点在我的鼻尖上“你才多大？小孩子就不要装大人了，很不讨女孩子喜欢哦？”

　　“可是这儿也没有女孩子...”我愣了一下，魔女也愣了一下。

　　“啊...您...”

　　烈烛魔女唰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目光呆滞。

　　“是女孩子？”

　　我真不是故意的，魔女这种东西通常并没有固定的性别。

　　从初代魔女开始，后续的魔女就经常出现因为血统不稳定的原因，而无法繁殖后代，有些偏激的个体干脆连性特征也无法显现出来了。

　　反正，什么奇怪的个体都有。

　　咦...烈烛魔女小姐有性别么？我一直以为是...

　　“那，那个，您是女孩子吗？”

　　“我...我...”

　　她大概被气傻了，歪鼻子斜眼的，嘴里咬牙切齿。

　　也对，第一天我们遇见的时候，她还特意穿了荷白色的长裙。

　　可我怎么就没注意到呢？难道是因为太合身了...还是说，我一开始就没有将魔女当成一个“人类”来对待呢？

　　没有当成一个，会悲伤，会难过，会生气的同类。

　　我从未平等的注视过她。

　　我愣愣的，低下头认真的去看她气鼓鼓的脸。

　　“魔女小姐。”

　　“干什么。”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么？”

　　“我就叫烈烛魔女呀？”

　　“不，不是这样的尊号。”我摇摇头“而是作为活生生的，人的姓名。”

　　烈烛魔女顿住了，苍灰色的钢铁竖瞳中波光流转，瑰丽的不可一世。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走的近了，目光泪汪汪地开口...

　　“你...被我劈的雷吓傻啦？”

　　“呃，有点，不过估计还不至于。”

　　她关切的又贴近了几分，手背摁在我的额头上，表情复杂，连气也不生了。

　　好嘛，不怀疑我傻，怀疑我发烧了。

　　“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神父。”她认认真真的凝视我那不安的面孔“你...觉得我漂亮么？”

　　我觉得仿佛被一柄巨大的锤子砸晕了大脑。

　　“漂亮。但是和我们的对话有什么关系么？”

　　“你把我当漂亮女孩子来看了啊...多少年了...”

　　晶莹的泪花涌现出来，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魔女哭了，没有半点魔女的架子，完全就只是一个同龄的，小哭包一样的柔弱女孩。

　　于是我也没法保持那副神父的口吻了，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只好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耳廓透红。

　　她说，我叫……

　　这个时候，遮天闭幕的铁色乌云从森林的树梢飘过，龙的低吼刺破云层，掠过我迟钝的神经，当我愕然的抬起头，只是看见一条巨大的飞龙迎面扑来，铁爪如鹰。

　　而督察魔女紫砂色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如王如皇。

　　“魔女，停下你的脚步，现在在你的面前的，是督察魔女罗兰贝格，代行委员会裁决的执棺人。”

　　女人在龙背上抛出一个金色的棺材，那棺材在空中自动开启，挣脱出无数狰狞的枷锁与铁链——

　　那些铁链的尖端是致命的秘银，这是一具对针对魔女的武器，粉碎魔女权能的圣锁瞄准了她，疾驰而去。

　　烈烛魔女微笑着凝视从天而降的圣裁，甚至没有任何的动作和表情，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无数金光刺穿，魔女滚烫的热血抛洒蔷薇花海。

　　尺寸惊人的巨龙在高空降下，宏伟的巨翼鼓起恐怖的狂风，几乎要把我吹飞。

　　自命为督察魔女的罗兰贝格在空中伸手虚抓，所有圣金色的枷锁骤然拉紧，我居然可以听清楚骨头在皮肉之下隐隐约约快要崩溃断裂的声音——

　　原来魔女真的也是人。

　　烈烛魔女无法承受那样的磅礴之力，单膝跪地，湿透了的额发垂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会死么？她会感到疼么？

　　我只能看见她的嘴角弯曲，她居然……在笑？

　　“魔女，你是否服从委员会的决定与裁决？”

　　“我服从。”

　　“你是否愿意以烈烛魔女薇诺娜的真名起誓，在接下来的调查中诚实守信？”

　　“我愿意。”

　　“很好，那么最后，请抬起头来——”

　　烈烛魔女薇诺娜含笑抬头，赫然映衬出督察魔女那有如黄金燃烧般的金瞳，璀璨的让人畏惧——

　　她们同步的吟诵出千年前星鸢魔女的血誓，亘古万世，永恒不变。

　　“敬爱的伊可莉丝阁下，魔女的子裔就此臣服于教宗的白袍之下，我们已向教廷与神明下跪，献上我们的尊严与骨血，你们赐予魔女黑夜中的皇帝称号，我们将必然捍卫住森林中外逃的妖魔与霍乱，法兰克人的统治将在魔女与教皇的扶持下持续千年，直到我们之间的爱遭受背叛，天上人间与教廷的信义分崩离析。”

　　无形的枷锁彻底加固在烈烛魔女的精神之上，在那短短几秒内，狂风大作，古树枯萎，花朵失色。

　　督察魔女瞳孔中的烈金色一点点消退，从容的像是一位骑士。

　　“很好，那么对烈烛魔女举行的弹劾调查工作正式启动，薇诺娜，重新认识一下”她朝她伸出手，笑容可掬“我叫罗兰贝格，是您支系血统的近亲之一，某种意义上，您可以叫我孙女。”

　　“我可真不想要一个一见面就拿法柜揍我的孙女啊……唉”

　　伤痕累累的烈烛魔女朝天长叹一口气，然后看了看跌坐在地的我，径直昏迷着摔进了我的怀里。